第一百九章
李念玉死之前,潤潤曾經去看過她一次。
那是李念玉已經是天牢的階下囚,被關押在一個簡陋的單人牢房。
潤潤只帶了回雪一個人進去。
李念玉衣衫凌亂,頭髮蓬散,昔日美好的容顏也是仿佛滄桑了很多。
是呢,怎麼可能不滄桑呢。昔日體面的東宮側妃,一夕之間淪為階下囚。這樣的變故,誰會料到呢。
&珠玉!」看到潤潤的那一刻,了無生氣的李念玉仿佛忽然醒了,瘋了一樣要朝她撲過去……
但她的手腳都是粗壯的鐵鏈,另一端被扣死在牆上的鐵環內。
這一撲,傷不到任何人,只是讓她自己狠狠的匍匐着摔在了地上。
潤潤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她。
李念玉掙扎這從地上爬了起來。
&看,最後輸的,是你。」潤潤瞧着她這狼狽的樣子,語帶譏誚。
李念玉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齒地道:「你污衊我,你這賤人,污衊我……」
潤潤也不說話,就看着她形如癲狂地一遍一遍地反覆指責控訴。
李念玉喊夠了,倚在稻草上氣喘吁吁。
潤潤道:「我只是很奇怪,既然你存心置我於死地,為何要等到我去月半庵那日才下手。」
李念玉忽然怪笑起來,笑夠了才道:「早在你大婚那日,我就對你下了毒。那毒不會要你的命,只會慢慢侵入你的五臟六腑,作出漸漸衰竭之狀。太醫診斷不出這種毒藥,最後這件事事就會被歸為邪魔入侵,屆時我自會向殿下請示,由我親自送你去庵堂休養……葉珠玉,你早該死的!」
潤潤也回想她大婚那日,李念玉笑盈盈地上前,帶着親手做的糕點要餵給她。
誰能想到,她有這樣的膽子,在太子妃大婚的新房內動手呢?
而且當日眾目睽睽之下,李念玉做事十分妥帖磊落,帶了一盤子熱乎乎的糕點,還分了一些守在新房內的宮人。
&毒,你下在哪裏?」潤潤似笑非笑地猜測着,「糕點裏?你不會這樣笨。那是在你手裏?指甲上?」她極其李念玉那留的極長的小指指甲,當然還有那奪人眼球鮮紅色蔻丹。
李念玉的臉色變得十分古怪,有一種被戳破陰謀卻沒有得逞的窘迫。
真叫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李念玉想辦法把毒藥弄在指甲上,潤潤卻因為看見她指甲太長,後頭將糕點吐了出來。
這也算是解了潤潤最後的疑惑——
李念玉果然是圖謀已久,絕非是一時興起計劃的。
這些人啊,真是壞到了骨子裏。潤潤一步步走出陰暗的天牢的時候,如是想着。要斗這些人,不變壞,不變狠,怎麼可能呢。
走出了冗長的暗道,她不禁抬頭望了望。
日頭晴好,陽光普照。這是個好天氣。
*
立冬的那日,禮部尚書和李念玉一道行了刑。
這一天,潤潤都坐在偏殿內,和靜音一起念佛。
靜音是個謎團,她為李家做事,卻又不是完全效忠,仿佛誰有能力教她開心,她便踢誰辦事。
被囚禁在東宮後,她也不見絲毫驚慌,只每日念自己的佛。
潤潤時不時地來着偏殿的坐坐,靜音便當她不存在,只做一心禮佛模樣。
這天潤潤始終心神不寧,一篇本就背熟的《大悲咒》,念得磕磕巴巴,不成句子。
&心不定。」靜音被關押在東宮後,破天荒第一次同潤潤說。
潤潤睜開眼,自嘲地笑了笑。
靜音搖頭道:「你天生不是做大事的人。」
潤潤笑道:「我若是做大事的人,你早就去地上為李家父女開路了……」
靜音咂了咂嘴,繼而不屑地將嘴一撇,「生死對我來說,不是大事。」
潤潤對她也十分好奇。靜音在月半庵長大,年少時出去游離了十多年,本是一個超然物外之人,卻捲入了宮廷權術紛爭之中。
念不下佛,潤潤所幸放下佛珠,同她聊了起來。
&為什麼會替李家做事?又為什麼會聽李茂的話留我一命。他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你卻擔着丟腦袋的風險,將我留在身邊。」
靜音老神在在:「這件事,即便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來做。李茂確實留你一命,但他的意思是讓我把你遠遠送走……不論如何,這事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我一人身死,月半庵眾人仍可安然無恙。」
潤潤不禁問:「那對你來說最好的結果呢?」
靜音道:「死一個假太子妃,李家得勢。我將你帶的遠遠的,有你在我手裏,月半庵依舊可以好好的。」
潤潤越發看不懂了,這樣的人,為了保全自己重視的人,甘願當別人計劃中的一枚棋子,卻又顧忌到了方方面面,沒有真正下手害人,到底是至純至善,還是十惡不赦呢?
&娘,殿下下朝了。着人來尋您。」回雪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潤潤遂起了身。
&何時放我出去?」見她要走,靜音急急地發問。
潤潤腳下不停,「你或許沒有聊想過這種結果,你會被我關押一輩子,直到你死。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月半庵依舊會好好的。」
說着話,她頭也不回地出了偏殿。
太子下了朝便匆忙而來。
前些日子,他察覺到潤潤對她的疏遠,他想着可能是因為李念玉一事。而這日,李家婦女已經處死。
那是不是說,他和潤潤可以重歸於好了呢?
&妾見過殿下。」潤潤對着他方方正正地行了禮。
太子拉着她起了身,一路將她引到內室的榻邊坐下,語氣中帶着激動道:「李念玉死了。」
潤潤點點頭,「我知道。」
太子又忙道:「我真的從來沒想過她會包藏禍心,若是早知道,我絕對不會留她在東宮。」
早知道?世界上哪有什麼『早知道』。
潤潤淡然一笑,「人死如燈滅,事情已了,殿下就不用再提了。」
她這樣冷淡,哪裏是事情已經過去的樣子。太子憂心如焚,當下什麼也不顧了,雙手扳着她的雙肩:「你是不是在怪我?」
潤潤好不閃躲地直視他的眼睛,>
太子一愣,反應過來後便繼續解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潤潤撇過頭,不再看他。
一句『不知道』,不足以抵消她所受到的傷害。
她關押靜音,是為了提醒自己,因為一個自己的單純不設防,曾經在這樣一個稍會拳腳的尼姑手裏成了另一個人。
她要提醒最忌犯過的蠢!
可太子,便是另一種提醒。
提醒着她曾經在多無知而無畏的情形下,輕而易舉地將一片心真心錯付。
太子百口莫辯,胸腔聚集着無數的話想同她說。
可潤潤並不想聽他解釋,她就覺得自己心裏空落落的,什麼太子、太子妃於她而言,都不再重要。她已經不想要這一切了。
她累了,乏了,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無邊的厭倦。
是以,她沒有再聽太子想說什麼,而是起身福了福身,以身體抱恙為由,躺回了床上。
太子在床前躊躇再三,最終只是重重地嘆息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明日再來看你。」
可第二天一早,潤潤已經跪到了坤寧宮袁皇后面前。
她道自己身體遲遲沒有完全康復,想自請去行宮療養。
李家的事剛落下帷幕,袁皇后神情疲憊,「你可想好了?你身為東宮之主,你這一走,東宮不知會亂成什麼模樣。」
潤潤抬起臉,慘然一笑,「便是如今我留在宮裏,也是無法掌管東宮事務的。還請娘娘仁慈,放我一條生路。」而後便是重重地給袁皇后磕了三個響頭。
她將出宮成為『放她一條生路』,袁皇后見她這一心求去的模樣,不禁無奈地嘆息。
但太子還不知道,皇帝也沒發話,袁皇后一時也不敢私自做主,只先讓她回去。
潤潤從地上站起身,接着就跨步往外走去。
袁皇后忙讓卉珍姑姑跟着出去了。
沒一會,會珍姑姑小跑着回來道:「太子妃娘娘在宮門口跪下了。」
袁皇后頭疼地扶額,「着人通知太子,讓他趕緊過來。」
會珍姑姑領命而去,親自去通知了太子。
彼時太子剛起身,還沒有去御書房,一聽說潤潤去了坤寧宮求去,他換了衣服就跟着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門口,潤潤跪得筆直。
她身邊的丫鬟宮女都在旁邊小聲勸着,她卻不聞不問,不為所動。
太子放慢了腳步,忽然有些不敢走近。
記憶里,潤潤會甜甜的笑,會害羞會鬧,會天天糯糯地喊自己『表哥』。可眼前的潤潤,一樣的臉龐,嘴唇緊緊地抿着,滿臉肅殺,再也沒有了那種天真神情。
潤潤有所察覺,緩緩地轉過頭,波瀾不興地看着趕來的太子。
太子滿腔的勸解之詞都梗在了喉頭。潤潤的眼神太過陌生,也太過可怕,仿佛望進了一口亘古不變、無波無瀾的古井。
井水是死的,可他,想要潤潤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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