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方夕陽,綰青山;聚一綢煙霞,落漫天;沉一湖幽靜,劃晴川。徑竹林,穿花撫柳,越芍藥,度木棚,跨橋,迎落花,賞芙蕖,望關雎。
乾淨的楷書「關雎樓」呈現在雪吟面前,翠綠盎然的字跡,百杆翠竹交相掩映着一湖池水,上面一座精緻的橋臥於其上,橋身上面鐫着「清音幽色」四字,給人一種清麗婉約之感。雪吟邁着步子在這橋上緩步走着,一面走心裏一面想:這關雎樓可是東府里最好的一處園子了,姨母真是偏心,把這最好的都給了那個姚沁雪,全然不顧玉簪的感受,到底不是自己的親姨母。
碧玉的欄杆下,花影正坐在一處繡墩上做着刺繡,並未覺察有人來了。雪吟看那花影,穿着杏黃色的坎肩兒,腰間繫着藕荷色汗巾子,下身是一條同色綢裙。烏黑的長髮編成兩根髮辮,垂在鬢旁。細細看去,倒像是一個嫻靜的淑女。
雪吟挨着花影坐下,看着那雪白的緞面上盈盈芙蕖,笑着:「比春柔繡的還好呢……」花影這才覺察到雪吟來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計,預備起身,雪吟卻道:「我只是隨便轉轉,找嫂嫂話兒,看到你在這兒繡花,就來瞧瞧。」
花影撫了撫額前的一縷髮絲,笑着:「這沒什麼好瞧的,倒是春柔,她的繡工是最好,咱們這兩府里還沒有誰比得上呢。」雪吟道:「嫂嫂可是在屋裏?」「在屋裏寫詩,梁姑娘跟我來吧。」着引着雪吟穿過遊廊,來到後院。
關雎樓的後院花繁葉茂,花落成陣,珠簾盈盈。雪吟邊走邊看,這關雎樓真是與別處不同,雅致。此刻沁雪正立在一方桌案前,入神的寫着什麼。
「給我看看!」雪吟趁着沁雪不注意,一把奪過那案頭未寫完的詩句,拿在手上,大聲的讀着:「醉飲黃昏雨後,獨上樓。昨夜花落成冢,今夕空嘆憂愁。鴻雁來時可曾攜帶,與東風,君知否?」沁雪的臉羞得通紅,欲上前搶奪:「快給我!……」雪吟見她急了,順手將另一張寫有字跡的紙張拿起,讀着:「君去京都已月余,妾守空房情不移。去年畫眉問深淺,今夕淚眼對黃昏。」
這下子可惹惱了沁雪,她的臉兒漲的通紅,追着雪吟來回亂跑,喊道:「別鬧了,雪吟,快給我吧……」雪吟拿着那些詩詞,向她揚了揚,跑到遊廊上,故意道:「嫂嫂若是有本事,就過來拿呀!……」邊喊邊向那潭湖水邊跑去,待沁雪趕到的時候,雪吟忽然腳下打滑,竟是掉進了湖裏。
岸上的柳絮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大叫:「姑娘!……快來人哪!救命啊!……」沁雪聽了這聲音,也忙忙的跑出去看,眼見着雪吟在湖裏來回翻騰,自個兒也嚇壞了,好在木槿剛從紫蘭處回來,恰好看見了在水裏的雪吟,也顧不得自己有病在身,一個猛子扎進水中,將奄奄一息的雪吟救了上來。
柳絮上前將雪吟摟在懷裏,不停的問:「姑娘,姑娘好些了麼?……」這邊的木槿斷斷續續的道:「……趕快,趕快給她請郎中……」「瑾兒,瑾兒……你還好吧?」沁雪哭的泣不成聲,木槿微微的搖了搖頭,大約是身子虛弱的緣故,一時竟然昏了過去。
夜裏淅淅瀝瀝的又下起了雨,花影看木槿已經睡熟,就熄了燭火,放下床帳,關好門窗,悄悄地出了屋門。這裏隨後過來一個人影,趁着花影剛走便閃進了木槿的屋子。那個人影一直走到木槿睡得床上,輕輕掀開帘子,接着一的光亮,望着熟睡中的木槿,道:「你怎麼那麼傻?明知自己有病在身,還去下水救別人,你難道不知那個梁雪吟存的是什麼心麼?」
朦朧中,安夜辰的聲音如此清晰,木槿微微睜開雙眼,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看着他的身影那樣高大,不覺坐起了身子:「你怎麼來了?」安夜辰忙讓她躺下,撫着她的頭髮,笑着:「我只是擔心你,所以就過來看看,身子好些了吧?」
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他會很開心,可是採薇撲到他懷裏的情景在眼前浮現,木槿不覺將身子扭向里側,不再言語。他只當是她累着了,道:「那,你好生休息,我明兒再來看你。」「不勞公子費心!」她忽然坐直身子,正色道:「我的話還不夠明白麼?我只是一個丫鬟,消受不起公子的探望!」
還未弄明白的安夜辰被木槿得毫無頭腦,他只當是氣話:「你這又是怎麼了?誰惹着了你?「木槿恨恨地道:「我是平民家的丫頭,誰會惹着我?」他聽這話愈發的不對勁兒,索性捧着木槿削瘦的臉兒,心疼的問:「這幾日不見,瑾兒話我是愈發不解了……」
不待他把話完,木槿早推開他的手,冷冷的道:「你不用對我好一陣歹一陣的,我知道我是個多餘的人,我看你是怕我阻了你的好前程,只是你我從此撩開手,再不管什麼了!」
「何苦來?」安夜辰拉着她的手,笑着,「還在氣我那天和採薇在一起麼?還是氣我前些日子沒有理你?瑾兒,你是個明白人,怎麼又糊塗了?」「我……」「自打你來了東府,我就知道你是個處事利落的人,一到自己身上就迷糊了?」
細細想來,還真是如此。從長於深宮,一直都是謹慎微,唯恐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如今怎麼了,遇到情感的事情後,竟是,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像是恨上了採薇。
他將她摟在懷裏,道:「採薇是替我在外面搜集信息的人,她常年被派往外地去採辦,再加上她的弟弟也是死於非命,她便投靠了我來,這下你該明白了吧?」木槿靠在他的懷裏,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平靜了許多。
暗夜裏,雨勢愈來愈大,還不時伴着雷電,木槿擔心的問道:「你可該怎麼走?」他笑着:「如若走不了,正好留下來陪着你,你好不好?」木槿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抿着嘴笑着:「這會子又對我好了,保不準兒下次見了面還不知怎樣呢。」他淡淡的道:「只要你不怕我連累你就好。」
怎麼會怕呢?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什麼都不怕了。「梁雪吟就是那個公主,我見過她身上那塊羊脂玉,跟你的一樣。」木槿輕聲着,「她應該就是你的妹妹了。」安夜辰頭道:「我早就知道,所以想讓你阻止她進宮,不然太宗皇帝知道了,定會拿她為要挾,到時候我們勝算的幾率會很。」
他得在理,可是為什麼劉氏還會將雪吟送進宮?「她並不知道雪吟的身份,還以為靠着雪吟可以在宮裏探聽到消息。」「你為什麼不?」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也知道,我母親雖是一個貴嬪,可並未受到父皇的恩寵,反倒是獨守那清冷的洛水閣,就是因為我的出生,父皇硬是逼着我母親將我過繼給皇后為子,害死了母后,所以我恨她。」
靜謐的夜,木槿可以聽到他輕微的嘆息,那份落寞的心境,也唯有自己可以感受得到。生命如水,窗外雨聲瀟瀟,淡盪纖塵。
「那你好生歇着,再不可傷了身子,等過些時候我再來看你。」着默默地離開了。木槿心裏亂極了:怕連累我才對我不好,可我真的要接受他的那份心麼?如此,也唯有告訴給雪吟真相才是道理。就這樣東想西想,這一夜,她睡得很淺。
夏末雨夜最多,打落了花瓣兒,打折了花枝兒,打濕了石徑,打碎了琉璃。「瑾兒,好些了麼?」花影推開門和窗子,讓那濕潤的泥土青草氣息散入屋內,還給木槿打來一盆水,這裏木槿掙扎着起身,道:「你怎麼不去服侍姑娘梳洗?我不過是風寒,你又何苦這麼心?」
花影笑着為她穿上衣衫,道:「有桃夭呢,是三少奶奶讓我過來看看,我也是不放心咱們的三姨奶奶!」木槿一聽這話,竟是不自在起來:等三少爺回來,是必得要一封休書。
這裏花影見木槿發起愣來,便知自己錯了話,忙笑着拉了她的手,道:「趕快起來洗洗臉,把藥吃了,三少奶奶那兒還等着你去呢。」木槿這才回過神兒來,起身去梳洗,然後與花影一起去沁雪處。
屋子裏並沒有人,只有桃夭在收拾着床鋪。「姑娘怎麼不在屋裏?」木槿問道,「方才你一直沒有來,三少奶奶又屋子裏悶得慌,便出去散心了。」木槿一聽這話,急了:「你怎麼能讓姑娘一個人出去?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兒可怎麼辦?」
「我若是走了,這屋子裏誰來收拾?花影又不在,你得倒是輕鬆。」桃夭邊邊掛好繡簾,又去潑了那盆里的水,道,「我只怕是那些個丫頭弄髒了屋子,所以自己才親手來。」花影忙勸道:「好了好了,桃夭也得在理,不然瑾兒你去園子裏找找,奶奶也不會走太遠。」
自己心裏知道桃夭就是這個脾性,也沒去理會,一人往園子裏去了。園子裏的花兒落了許多,徑苔滑,石徑柳眠,早鶯亂啼,山蒙蒙,雨潤細草。
荷塘處的長廊上,坐着的不是沁雪麼?木槿忙走上前,道:「這大清早的,才剛下過雨,姑娘怎麼站在這水塘邊兒了?這若是着了涼,姑娘又該吵吵着頭疼了。」沁雪微微一笑:「那裏就那麼嬌弱?你是不知道,這病自打三少爺遠去京都,竟是好了大半兒,連藥也不用吃了。」
兩人着話兒,便往關雎樓走去。遠遠地隔着橋,就見望月亭里玉簪綠妍雪吟等人坐在一處笑,沁雪道:「她們在做什麼?我們也去瞧瞧。」着扶着木槿繞過荷塘,來到瞭望月亭處。
「又來了兩個!」蘿笑着道,「我就嘛,梁姑娘的生辰咱們有又好吃的了!」木槿道:「你這丫頭,不在浣洗房裏呆着,幫你桑梓姐姐,又跑出來作甚?」「早沒什麼活計了,姐姐放我一天假。」蘿素來喜歡笑,逗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這裏玉簪見沁雪也來了,起身拉着她的手:「素來你身子最弱,怎麼跑到這裏來了,這裏風又大,又潮濕。」沁雪笑道:「先別我,你最近好些了麼?我也沒空去看看你。」「好多了,」她道,「昨兒聽雪吟姐姐要過生辰,所以就從家趕來了,可姐姐們也都在這兒。」
原來後日是雪吟的壽誕,所以大家聚在一起商量着要如何辦呢。「依我,咱們去求二少奶奶,她必是給咱們些錢花的。」蘿笑道。「誰在這兒我呢!」玉階下三娘扶着鳳尾走了過來,道:「我可是沒錢的主兒,別問我要錢!」蘿忙上前扶住她,笑着:「這東府里誰不知道奶奶最是大方。」
這話讓三娘聽了心裏樂開了花兒,她坐在石墩兒上,問:「是雪吟要過生辰了麼?我怎麼就沒聽?後兒是什麼日子?」鳳尾道:「六月二十七。」「我記得這府里好像是誰也是這個日子。」「西府的春柔,上次她還了。」鳳尾道,「不過是一個丫鬟,奶奶自然是記不得。」
三娘微微頭,:「她是姨母身邊兒的丫頭,最是乖巧,我還誇過她呢,這樣吧,你去姨母那兒把她叫過來。」鳳尾應聲而去。一旁的柳絮聽了,一臉得意的壞笑。她知道春柔和姑娘一天生辰,到時候大家是必要來祝賀,春柔若是有什麼反應,夫人找大夫一瞧,不就什麼都清楚了麼?
雖然這個主意是有兒不怎麼樣,可是為了玉簪妹妹,雪吟也只有和柳絮想出個這麼法子。待春柔過來後,柳絮發現,雖然未顯身子,但是臉色有些倦怠,看她走路的樣子,也像是懶懶的,不像原先那麼利落。
花徑幽遠,玉檻光潔。水滑凝脂,青天蝶舞。
大約是因為蓮香屍沉荷塘的緣故,所以劉氏還是將宴席的地定在了紫菱洲,雖然大家非常喜歡望月亭的清靜,到了紫菱洲還的讓素馨再費心,而且大家也都是不太喜歡素馨的高傲冷淡,無奈也只有如此。
平日裏清靜慣了的素馨,也只有簡單收拾了一番,她相信劉氏會幫助自己,所以一個的未央公主並不算什麼。三娘笑道:「素馨可是要諒解,夫人喜歡這裏的景致,只怕又要叨擾你了。」「奶奶哪裏話,」素馨道,「既然大家喜歡這兒,就常來坐坐,有什麼叨擾不叨擾的,一家子人,不兩家話。」
這裏雪吟環顧四周,並不見蘇姨母的身影:「姨母怎麼沒來?」劉氏笑着:「她家裏有些事兒,所以就沒過來。」雪吟把嘴一撇,有些不開心:「這是姨母不原來給雪兒祝壽呢。」玉簪見了,上前攜着她的手,道:「春柔這兩日身子不大好,所以我母親就沒過來。」
「聽聽,這春柔連個姑娘還沒做上,這會子竟要姨母親去照顧她!可見姨母並不是真心疼我……」劉氏看着雪吟不高興的樣子,也沒了主意。三娘笑着:「這雪吟得對,落櫻,你去西府對姨母,就夫人的,要她過來一起為咱們的雪兒慶生,別為着一個丫頭去費什麼心!」落櫻看看劉氏,又看看三娘,不知該聽誰的。鳳尾倒是急了:「怎麼,如今奶奶的話你就聽不得了?」
一旁的薔薇見落櫻左右為難的模樣兒,索性道:「奶奶還是讓我去好了,落櫻這丫頭生性懶惰,奶奶又不是不知,叫她去做什麼?怕是連個話兒也傳不好。」着轉身而去。落櫻則在原地立着羞紅着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
不出片刻功夫,蘇姨母便和春柔來了。雪吟笑着迎上前去,拉着蘇姨母的手,道:「姨母真是偏心!這樣的好日子竟不來,讓雪兒好生難過……」不待蘇姨母答話,雪吟又挽着春柔的手,問:「你可真是好福氣,我們這裏一屋子的丫鬟都沒你命好……」
春柔並不答話,將頭埋得低低的,不敢正視雪吟身後柳絮的目光。「大家趕緊着給雪吟姑娘作揖呀……」三娘呵呵笑着,「春柔你也來,今兒也是你的好日子呢……」這話讓春柔越發不好意思起來。
孤月遙寄相思,雲隱鴻雁錦書。難咽斷腸淚,獨飲玉醅酒。孤影幽長,魂兮夢兮,不曾相忘。天上人間,共度佳期。
春柔獨自一人坐在水榭上,飲着難以下咽的酒,淚落心湖。「春柔,奶奶叫你過去呢。」是柳絮的聲音,她忙放下酒壺,步履艱難的朝前走去。不想剛走到三娘身邊兒,就被打了一個嘴巴子。
「下賤東西!你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給我跪下!」春柔見三娘一副冰冷的面孔,嚇得雙膝跪地,渾身顫顫發抖。她似乎可以看到,身後的柳絮一臉壞笑,仿佛明白了幾分,這事兒,除了她柳絮知道,怕只有她的主子雪吟了,春柔不敢想像接下來的事情。
彼時水榭上起了涼風,吹得樹葉瑟瑟作響。三娘道:「你可實話,究竟是什麼病?竟要姨母親去照顧?」春柔不敢答話,低聲着:「只是最近身子有些懶……只是風寒而已,奶奶問這個做什麼?」「是不是還常常犯困?」三娘冷笑道,「那我要恭喜你了,三姨奶奶!」
這番話如五雷轟,春柔早知如此,倒是鳳尾嚇得臉色刷白,悄聲:「奶奶,這事兒沒有證據,可不要亂……」「證據?鳳尾你是不知,咱們家可又要辦喜事兒了……」三娘道,「什麼時候的事兒?」春柔只是低着頭,不話。這可把三娘惹急了,她抽出鬢角上的金簪,朝春柔臉上亂劃:「我看你不!……」
本以為春柔會被嚇着,誰想她臉上被劃了幾道口子,仍是一言不發。「鳳尾,去把夫人叫來,我就不信,你這個賤人還真就什麼都不怕!」三娘一面着,一面繼續劃她的臉頰。鳳尾想罷,也唯有去請了劉氏來。
起初劉氏還只是不信,柳絮了幾句也半信半疑,直到雪吟來了後,將前因後果道清楚,才信了。不過劉氏倒什麼都沒,見三娘如此動氣,便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只管交給司刑房就是。」三娘何嘗不知,劉氏是處處與自己作對,無奈自己還只是得聽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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