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分班之後,班裏來了一位新同學,名叫許寧。
許寧又高又帥,若是誰與他同桌,簡直是一部青春偶像劇,大家都會羨慕。
最重要的是,許寧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
數理化人家只背基本公式,其它公式自己推導;答題從不套格式,但他隨手寫的解答會被別人奉作標準;旁人要用三四頁草稿紙大量計算的難題,人家輕輕瞟一眼就能說出正確答案;對正常人來說,考試題目一般有三種:會的,看起來會的,不會的。對許寧來說只有兩種:會的,考題出錯的。
如此強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配置,誰會與之同桌呢。
祝融融望了一回天:很不幸的是,自己就是她們眼中那個幸運兒。
和許寧同桌之前,祝融融覺得自己是學渣;和許寧同桌後,祝融融覺得自己是弱智;考試之後千萬不能和他對答案,不然直到髮捲之前整個人生都將慘澹且毫無安全感;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離死別,而是數學老師在講第三章,自己在看目錄,同桌在寫示波器編程源代碼。
你能求出坐在名牌香水旁邊那瓶六神的心理陰影面積嗎?這樣無情無恥無限循環的踐踏尊嚴,你還會覺得是偶像劇嗎?吵架的時候連措辭都需十分謹慎啊,你罵人家「傻逼」時,人家瞥你一眼就讓你無地自容啊!
好在祝融融特別缺心少肺,這番令人髮指的恥辱生活,過着過着,也就沒羞沒臊的適應了。
但無人知曉的是,在學校里從不和祝融融說話的許寧,每天晚上,都會準時準點去祝融融家。
祝融融心想,那些每天都要用眼神將自己戳出許多洞的懷春少女,要是知道這事,勢必將受到十萬點不止的傷害吧。
其實許寧之所以會去祝融融家,是因為他是祝爸爸請來的鋼琴家教。
事情要從兩年之前說起。
祝融融與許寧兩家,是樓上樓下的鄰里關係。
那個小區的住民幾乎都知道,一樓有戶姓許的人家,家裏有個會彈鋼琴的兒子,十幾歲的高中學生,成績優異,禮貌懂事,每天放心回家要麼溫習功課,要麼練琴,從不惹事。
那就是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像祝融融這樣的不省心的野驢子,因為這種人的存在,讓她多挨了母親大人不知道多少打罵。
祝融融也練過兩年鋼琴,後來由於吃不得苦,半途而廢了。
祝融融那望女成鳳的父母,就琢磨着,與其讓女兒整天在外面瘋跑不思進取,不如請一樓那孩子來教她鋼琴吧。
許寧這個男生,每次排行榜上四平八穩的佔據着榜首,要不認識他都難。祝融融和他不同班,所以平時沒有交際。但要讓他給自己當家教,多丟人。
但是祝爸爸不顧女兒頑強的抵抗,巴巴的上前去請,被人家直截了當的拒絕了,聽說門都沒讓進。這事,可以榮登祝融融人生三大恥辱之首。
第二天放學,祝融融在外面野夠了走進小區時,一樓許家已響起了鋼琴聲。
蕭邦的《第一敘事曲》,飽滿、洪亮、沉重的 c 音,透着嚴肅的氣氛。儘管祝融融不願承認,那人的確彈得非常好。
祝融融靠近那間窗戶,踩在一隻貓窩上,躡手躡腳趴上窗台,探頭探腦的往裏看:房間明亮整潔,窗戶的斜對面,一位清瘦的穿白體恤的短髮男生正坐鋼琴前,專注的彈奏。晚霞恰好,灑在他的臉上,明潔,俊朗。
一位風韻猶存的貴婦望着祝融融笑:「小妹妹,是你想跟我們寧寧學琴吧?」
祝融融那時呼呲呼呲的舔着一種叫東北大板的雪糕,聞言,義正言辭的搖頭:「不,是我爸。」
琴聲戛然而止,隨後從窗戶里丟出一張紙巾:「你能把鼻涕擰乾淨嗎?」站在窗前那個少年,一張漂亮乾淨的臉,毫不掩飾對她的嫌棄。
但就是這麼一個眼高於頂的自大狂,居然在某天放學後,出現在祝融融家門口,借着樓道三分鐘就要自動熄滅的聲控燈,專心致志的低頭看書。
見到祝融融回來,那男生抬手看表:「你讓我等了 34 分鐘。因為是第一次上課,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但我希望再沒有下次,我不喜歡遲到。我們開始上課吧。」
祝融融想不通他為什麼突然又同意當自己家教了,但他倒是同意了,她還沒點頭呢。
那天家裏沒人,祝融融對這位優秀的少年百般刁難。一會兒讓人家削蘋果,一會兒賴在電視機前不肯挪窩。好不容易皇恩浩蕩移駕坐到了鋼琴前,那貨又吊兒郎當不肯配合。許寧看出她的排斥,許寧那麼驕傲一個人,差點堅持不下去。
最後,當祝融融吮吸着啃了雞翅膀的油光水滑的手,刷着朋友圈不肯抬頭時,許寧終於爆發了。他咬牙切齒的吼:「祝融融,你真以為誰稀得教你,嗯?」說完,他轉身就走。
祝融融勾了勾嘴唇,溫吞吞丟了一句:「慢走不送!」
祝融融心想,再沒羞沒臊的人,都該被氣走了吧,何況那貨一看就是臉皮薄自尊強的那號人。
不曾想,那人步子越走越慢,走到門口竟停了下來。他一手撐在祝融融她家的鞋柜上,握着那片大理石漸漸發力,原本修長白皙的手,那刻骨節分明手筋高聳,看着駭人。
過了幾分鐘,許寧低聲說:「我們繼續上課,好麼?」他沒有回頭,似遵循,更似請求,他的聲音帶着不屬於他年齡的疲憊,與負重。
祝融融怔住了,過了好久,才輕聲說,好。
許寧又走了回來,這來來回回的路,十幾米的過道,他平靜的昂着頭,卻掩飾不住他千穿百孔的自尊。
「車爾尼 599 學過了嗎?」他問。
祝融融搖頭。
「那我們就從這裏開始,我先彈一遍,你看好。」許寧說完,手指飛快的彈奏起來。他幾乎不用看琴譜,他指尖流淌出的琴音明快而流暢。
他坐得筆直,緊抿着唇,眼圈深濃,眼裏佈滿血絲,似乎嚴重沒休息好。青澀的鬍渣也如雨後的青草,破土而出,使他看上去有了與年齡不符的成熟。但這一切都不影響他專注彈琴時的貴氣與高雅。還有他身上傳來的,若有似無的香氣,不知是洗髮水還是洗衣液。
許寧一曲完畢,看着她:「會不會太難了?」
祝融融卻答非所問:「你為什麼又願意做家教了?」
許寧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稍顯驚訝,沒做回答。
第一天的課程結束後,許寧在玄關換鞋時突然問了一句:「你真的喜歡鋼琴嗎?」
祝融不知如何作答,她不禁想起小時候因為鋼琴彈不好而享受的那些「竹抄肉絲」的快. 感。
許寧抬頭看她:「鋼琴是有生命的,你首先得喜歡它。若不你喜歡,僅為了應付,學來毫無意義。」頓了頓,他加上一句,「做任何事情都一樣。」
那時候,祝融融被他那樣看着,神使鬼差的就說了聲:「喜歡啊。」
許寧說:「那好,明天也是這個時間。」說完他輕輕關上門,腳步聲漸行漸遠。
當天晚上祝融融的父母在客廳議論紛紛:許寧的母親出了車禍,死狀慘烈。許家在處理許母身後事時意外得知,許母出事那天,竟是去私會多年前的情人。許父在悲痛之中將許寧帶去做了親子鑑定,鑑定結果出來後,許父當場跳樓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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