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燁死了。致命傷在後背,□□穿破心臟。
元旭集團董事長被害一事,在 z 市掀起了驚濤駭浪。
顧小飛得知消息後,像一頭憤怒的雄獅,殺了回來。他請出早已不親自處理刑事案件的好友,許植許大律師親自出山。多方面收集證據。許寧對當年段建博非法關押毆打自己,致使斷指傷殘,又逼死奶奶一事出庭作證。
段建博最終以故意殺人罪、綁架罪、多起強. 奸罪、非法拘禁罪、偷稅漏稅罪等罪名,被法院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段建博對判決不服,向高級法院上訴,高院審理後,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從法院走出,祝融融和許寧遙相一望,許寧大大方方朝她走來。
「融融。」他喊。
祝融融說:「原來小阿俊不是你親生孩子。」
「嗯。」
許寧看着她,眼裏有期翼。
那時,她沒有為許寧在北京四年的遭遇感慨心軟,也沒有對桃樂的殉情深表遺憾。她只是說:「希望今後,你能一帆順風。」
他說:「你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她率先離開。
作為被害人時,祝融融充滿枕干之讎,大義凜然誓要他死,每天都充滿目標和幹勁。如今段建博真的死了,她突然鬆弛下來。一時間,日月星辰,花鳥魚蟲,萬物了無生趣。
兩年後,祝融融買了一套大一些的房子,全家住在一起,總算不那麼擁擠。上班,下班,幫母親做飯,陪康康遊戲,帶團團圓圓睡覺,每天都這麼過,既不輕鬆,也沒很吃力。
她將蒼狼接回了家,孩子們都很喜歡。
日子也沒什麼不好,遇到高興的事也能笑一笑,但是再沒有痛徹心扉的能力。
她也經常收到異性的鮮花和真誠的邀請。她總會禮貌的說一聲:對不起,我暫時沒這方面的考慮。
隨着工作的投入,她逐漸忙碌起來,常常加班到夜裏。早上忙得沒時間梳頭,索性剪成短髮。她只在啃着土司衝出辦公大樓融入夜色的剎那間愣神:大街上人來人往,可再也沒有他。
無論外面是黑夜還是暴雨,再沒有那個倚車等候之人。
顧小飛回到了 z 市。兩人常常見面。祝家父母簡直將他當作準女婿,看他哪哪都好。
祝融融和顧小飛出去玩了幾回,西藏阿里,故宮長城,羅馬埃及,無名海島……世界上所有有趣之地都走了一遍。只是,那碧荷連天,風月成畫的山頂別墅,她再沒踏入半步。
有時間顧小飛會開玩笑:「要不你跟我吧。」這個愛笑之人,連追求女人都這麼沒個正經。不過正因如此,祝融融拒絕他時,兩人才少了些不必要的尷尬。
後來顧小飛也學聰明了,跟她告白之後呢,還會加上一句「你先考慮一下,你的答案我不着急用。」
顧小飛說,看不出你還是個長情之人。說這話時他喝了些酒,酒意將他漂亮的桃花眼暈染得更加溫柔。兩人從朋友的慶生派對上下來,打不到車,於是決定徒步回家。
冬天,夜風呼嘯。祝融融生來怕冷,將一顆毛乎乎的腦袋埋在圍巾里,看不清路。一輛大貨車從她近處幾乎是貼身而過,顧小飛一把拽過她,嚇出一身冷汗。
「謝謝。」她說。
他挺生氣,責備她:「你當心點!」兩人繼續走,但他握着她的手卻沒鬆開。
他的手掌也寬大溫暖,但她不適應,不動聲色的掙開。顧小飛不讓,她動作越來越大,最後竟帶着怒氣,與他較勁。顧小飛趁着酒意,低下頭就去吻她。
她反應特別激烈,有驚嚇有排斥。但她越是掙扎,他越是不讓。這兩片柔軟的唇,他想了好久了啊。她用盡全力掙開他,顧小飛突然將她扯進懷裏,惱怒又憐惜的問:「祝融融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你準備單身一輩子?」
她面無表情,也不說話,目光直直望着遠處。
顧小飛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要殉情嗎?」
她這才抬頭看他,路燈下,她的眼睛迷迷濛蒙,她說:「我沒那麼偉大,沒想那麼多。我答應你,等遇到合適的對象我會把握機會。」然後她還笑了一下。
那時,顧小飛靜了片刻,這個平日裏巧舌如簧的男人,第一次口拙,接連說了兩個「哦」。他目瞪口呆,過了很久才喃喃說了聲,「這樣就好,」過了會兒,又恢復嬉皮笑臉的神情,說,「看不出小融融還是個長情之人!行,小飛哥支持你!」
她玩笑:「支持我就快找個人收了你。」
「嗯,等你嫁了,我再結婚!」
……
祝融融還想問一句,當年在浴室鏡子上,用遇熱而顯的檸檬水寫出「逃」字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但她終是沒有問,是與不是,又有何意義呢。
又過了三年。
同事李珊的母親患了怪病,聽說一處山上的靈傑之地,求神問話特別靈,她們母子於這個周末想去試試。
李珊打趣的說:「融融,跟我們一起去吧,你就當旅遊,還能問個好姻緣!」
祝融融那時正躲着顧小飛,反正沒事,也就答應了。卻沒想到,李珊說的靈傑之地,竟是照慈寺。
踏進山頂古剎那一瞬間,平日被她塵封的往事,如潮如汐,席捲而來。她整日呆坐在當年住所前那顆松樹下,哪也沒去。李珊找到她,興高采烈的撲到樹幹上,說:「嘿,原來你躲在這裏!」
昨夜山頂下了雨,樹葉如洗。李珊這一推,雨露紛紛降落,濕了她一頭一肩。就像當年,她整他時,一模一樣。
李珊上一句還笑嘻嘻的說:「怎麼樣,這裏風景好吧?我不帶你來你一輩子看不到!」一回頭,卻吃了一驚,「融融,你在哭嗎?」
祝融融用紙擦臉,說:「是露水。」
照慈寺的方丈前年過世了,小和尚也換了幾批。一名青年和尚誦經完畢後,與祝融融行合掌禮,問她:「女施主,別來無恙。」
祝融融驚:「你認識我?」
和尚說:「當年女施主去靈泉淨身,是由貧僧帶路。想不到多年後還能再見。貧僧甚喜。」
祝融融恍然,連說了兩個哦字。原來他就是當年那個去靈泉路上,捧着香茶僧衣,容易臉紅的小和尚。七八年過去,小和尚眉宇間已出落得沉穩。
和尚念了句:「阿彌陀佛。」行禮後,走了。
山中一日,猶過千年。第三天她們終於下山。
外面的時間飛速發展,照慈山無人開發,是以仍保持着那份古樸原始的模樣。快到山腳時,販煙販水的農婦比那年多了些。
盤山路上塞出一條長龍,司機探頭出去,說了聲:「這兒居然也會堵車?前面肯定出了車禍。」
李珊早坐不住,當即跳下車說:「我去前面問問。」過會兒跑回來說,「都下車吧,前面塌方,要通車估計還要等上幾小時。唉,真倒霉!」
於是大家都下了車,寧靜的盤山路頓時熱鬧起來。兩小時後,前方車輛鬆動,司機發動車,問了句:「人都到齊了嗎?」
李珊左顧右盼,這才驚叫:「等等,祝融融還沒上車!」
電話沒信號,大家下車找了好幾圈。李珊急得亂轉:「剛才還看見她在小販前盯着人家的甘蔗瞧來着!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照慈山的背後到底是怎樣的風景,那年她就想知道。原來盤山公路的右邊,有一條小路,蜿蜒進山坳里。田埂上有幾隻咩咩叫的灰山羊,水田裏倒映着藍天白雲,黑黝黝的蝌蚪成群成片,空氣格外好。
仿佛冥冥之中有個牽引,她不知不覺往山里走了很深。已經沒有農戶,也沒了田土,四處是荒山,更遠處能看見碧藍的湖,冬日下,波光粼粼。
再走了半小時,這才來到湖邊。一艘破舟在岸邊石塊上擱着,舟身一層泥巴,里有幾灘鳥屎,和小片渾濁的積水。
再往前走幾步,隱秘在竹林後的房屋出現在視野。木頭搭建,造型簡單,頂上是瓦,旁邊有牲口圈。被風雨腐蝕得搖搖欲墜的竹柵欄圍成一圈。明眼得見這裏廢棄多年,不曾住人。
祝融融從柵欄翻跨進去,裏面的石板小徑已佈滿苔蘚。原始的木門兩側,用毛筆寫着一對門聯------
山水如止守寒歲,冬夏長眠等來人。
字跡大氣磅礴,剛建有力,見字如見人。
破爛不堪的牆角邊上,整整齊齊擺了兩排花盆。花盆裏,原先興許是種了些花草,如今只剩得一坯黑燼,沉在盆底。
木門上掛一把銅鎖,祝融融雙眼含淚,凝視半晌。終於踏上台階,在左邊第三個花盆底下伸手摸索,果然拿出一把半鏽的鑰匙。
她擦乾淚,開門進屋。裏面家具古樸,卻一應俱全。衣櫃瓦缸,鐵盆木架。床邊一扇窗戶,推開來看,窗外碧湖上,一雙白鷺恰好高飛。
屋子沒人住過,灰塵滿地,蛛絲繞頭。電路大概壞了,頭上那個大肚子燈泡不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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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在湖邊蓋一間木頭房,空調地暖什麼都不用,種菜,自給自足,養兩隻羊。」
她配合他:「一公一母,一白一黑,還能喝羊奶!」
「做一隻小船,每天帶着酒在船上垂釣,不用手機,不記天日。」
她拍巴掌:「哇,好棒!好棒!我要去!」
他懶洋洋的說:「我不會給你開門。」
「哼!」
他拍拍她氣鼓鼓的臉:「鑰匙在門口左邊第三個花盆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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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融融揉了揉眼睛,突然看見木桌上用水杯壓着一個信封。上面的字跡熟悉又親近,寫着三個大字-----致愛妻。
一封信洋洋灑灑三大頁,詳細記錄了與她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每個階段的心理路程,掙扎與舍取,從他筆下婉婉道來,闡述着她從來不知的空間。信中有對她的思念和愛慕,但大部分是懺悔,後悔這幾年來給她帶來的傷害。
署名之後的日期,恰好是他去世的前一周。這些話以他的性格永遠不會親口說出,所以他用紙筆記下。可是她還沒來得及看到,他已為了救她永世長眠。
祝融融爬上窗邊那張木床上,蜷縮成一團。像一位面容鮮活的女人,躺進了廢棄灰燼的棺材裏。她閉着眼睛,汩汩流淚。幾年來逼迫自我的堅韌和隱忍,在那一刻傾世崩塌。
她好想他,想得經受不住時間的催磨。
她終於放縱自己,深情的喊他的名。
阿燁,阿燁。
金融危機來臨時,祝父傳統保守的經營模式反倒讓公司小賺了一筆。祝母開始籌劃着全家移民澳洲,這個計劃終於在三年之後完美實施。
布里斯班靠近太平洋的海邊小鎮,地大人稀,空氣清新。氣候溫和,生活節奏悠閒,十分適合定居。祝家父母剛開始礙於語言障礙,生活有些困難。但祝家人天性樂觀積極,適應能力強,所以一年之後,祝媽媽已經能和鄰居烤肉時,來一段熱情奔放的廣場舞。
澳大利亞就像個天然的野生動物園,最得孩子喜歡。很快,三個孩子便能以一口純正的澳式英語,與當地的小孩混作一團。
在澳洲四十年,祝融融只回國兩次。
第一次是三十一歲那年,許寧結婚,她受邀前去。
孫越涵重病之後,許寧聽從了母親的安排,與一名韓國富商的女兒結婚了。那女孩溫柔賢惠,尊老愛幼,看見過她的人都不會吝嗇對她的讚美。
婚禮那天,香港到 z 市的航班晚點。祝融融到達時,婚禮已進行到高. 潮。
神聖的教堂里,新郎正要吻新娘。祝融融推門進去,貓着腰悄悄坐在最後排的角落裏。許寧還是發現了她。
他向她看過來,足足凝視半分鐘之久。隔得很遠,她看不見他的眼神。只感到那注視久久不變,她轉過臉去,不看。
大楚和萬水也來了,還帶着他們的女兒。小姑娘五六歲,長得挺可愛,眼睛像爸爸,嘴巴鼻子像媽媽。兩人是真正的裸婚,結婚時什麼都沒有,但日子磕磕絆絆,竟也生了孩子,平順走過來。
三人湊一塊感慨不已。
婚宴上,新郎向來賓挨個敬酒,到祝融融這桌時,他將礦泉水換成白酒,連飲三杯。
她在澳大利亞時經常和顧小飛通電話,頻繁到每周必須一次。什麼話題都聊。顧小飛還特地來布里斯班看過祝融融幾回,兩人親親熱熱的擁抱,但始終沒逾越更多的防線。
若心中沒了目標,時光流逝便是轉瞬之間。祝融融到澳大利亞已整整三十年。期間父母相繼過世,孩子們都長大成家。康康娶了一位白人老婆,生的三個混血一個比一個漂亮。圓圓也結婚了,給祝融融生了一個嬌俏的小外孫女。祝融融很高興。
小孫女長得明眸皓齒,與祝融融小時候像了六七分。那時祝融融已是一位花發滿頭,唇齒漏風滿臉褶皺的老嫗。她現在這個模樣,任誰都不會相信,她也曾風華絕代過。
祝融融退休後,最愛做的事,便是給小孫女講過去的故事,將元燁爺爺,救過她三次,高大威武,是她心中的傲世英雄。小孫女還挺喜歡聽,總是問,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他和外婆分開了。」
「他去哪了?」
「在一個美麗的地方,等着外婆。」
小孫女似懂非懂。
有段時間沒和顧小飛通電話了,自從過了 75 歲,兩人就開始保持一種默契,給對方去電越發的少。那天布里斯班天氣不錯,海風徐徐。祝融融坐在椰樹下的長椅上,見夕陽沉海,心裏突然就很想他。
於是給他去了個電話。
是一名陌生人接的,聲稱是顧小飛的鄰居,顧小飛已與中午逝世。
祝融融手一哆嗦,手機掉進沙子裏。但她一直維持着那個接電話的姿勢,過了好久,才對着空氣說了幾聲:哦,哦,知道了。
顧小飛死了,享年 78 歲,終生未娶。
顧小飛年輕時便是個愛笑之人,整日嘻嘻哈哈沒個正經。正是這樣一個吊兒郎當的男人,他對她說「等你嫁了人,我再結婚。」她那時只當他隨口一說。
人的眼睛長在前面,目光也始終向前。所以背後那個默默付出的人,無論如何都看不到。即便有天看到了,自己已在愛情的單行道上,怎麼都回不了頭。
下半年裏,祝融融便害了一場大病。痊癒後,身子也每況愈下。
又過了幾年,她感到自己已是垂危之期。她整日指着一個地址,告訴兒孫們,自己死後,要去這裏。
大家遂了老人的願,在她生命的彌留階段,將她抬至照慈山下一間破舊不堪的小木屋裏。半個世紀的擱置,屋頂上的瓦已被當地人撿走大半,屋裏的大粱也已腐爛。
祝融融將小輩們趕出去。孫女捨不得,哭起來,祝融融祥和的說:「四十年來,我從未像現在這麼踏實過。你們走吧。」
門關上了,孫女的哭聲越發遠去,到最後萬物寂靜。
她躺在床上,那張泛黃的信封端端正正擺在胸前,上面的字她這輩子已品讀了億億萬萬次。
她作了今生最後一次回憶,他說-----致愛妻。
日光從半邊敞開的房屋灑下來,恰好照在她身上。她閉上眼,表情前所未有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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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動了動僵硬的背脊和頸項,她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爬在桌上。陽光透過淡黃的窗欞,灑透而進,她眯了眯眼。
四周傳來沙沙之聲,穿藍白校服的孩子們正埋頭做題。胡老師坐在講台之上,百無聊賴的摳鼻孔。旁邊坐着的女孩子很眼熟,竟是秦萬水。
好像無數次夢境一般,夢裏的學生時代就是這個模樣。但這個無比真實。
她伸出手來看,皮膚細膩白皙,五指修長。她在臉上摸了摸,又嫩又滑,充滿膠原蛋白!
她又翻看課本,隱約還有些記憶的英語書上,寫着「高三二班,祝融融」。
她緩緩站起身子,怔怔的看着這一切,一臉倉惶與不可思議。
全班同學都回過頭來,有的趁機竊竊私語,有的被打擾皺眉不耐。
胡老師懶洋洋的喝道:「祝融融,你剛才打瞌睡,沒影響同學我就忍了,怎麼的,現在還夢遊了?!」
祝融融眼睛瞪得像銅鈴,呆滯好久都說不出話來。又將面前形態萬千,表情各異的一張張臉都審視一遍:張小豪、向前、文光華……都是高中同學,她都記得。此刻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們,他們也幸災樂禍的看着她。
怎麼回事?
胡老師走了下來,嘲笑道:「怎麼了,睡懵了?卷子做完了?」她拿起祝融融的卷子瞅了一眼,就寫了個名字。她唰的摔在祝融融臉上:「一個字沒寫!你是不是已經放棄自我了?」
祝融融卻突然開口,文不對題對身邊之人說:「萬水,許寧呢?」
秦萬水拉了拉祝融融的衣角,小聲而尷尬的說:「融融,什麼許寧!快坐下來!」
祝融融狐疑道:「你不認識許寧?」
萬水問:「哪個班的?」
祝融融耐心解釋:「我們班的,我同桌許寧,每次都考第一那個學霸!」
秦萬水盯了她半晌,說:「你做夢了吧!」
祝融融呆立不動,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痴傻模樣。她突然往手臂之上狠狠的擰了一圈,疼痛鑽心。不是幻覺,是真的!
胡老師的教鞭已經伸到她面前:「祝融融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你說,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
胡老師話沒說完,停了下來。因為她發現祝融融根本沒在聽她說什麼。
那時祝融融在老師的教鞭下,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小心翼翼的推開課桌,站起來,撫着椅子試探的邁了一步……又邁一步,似乎確信自己不用扶牆也能走得很穩。走了幾步後,還騰空跳了跳,露出不敢置信的歡愉。然後回頭,用一口純正地道的澳式英語,對胡老師說:「我愛你,愛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教鞭!」
胡老師眼睛快要凸出來:「祝融融,你……吃錯藥了?你再要影響課堂紀律,你就給我滾到衛生角去罰站!」
祝融融一聲不吭果然朝後面走,胡老師輕咳一聲,說:「算了,看在你知錯能改,回座位做題吧。」
但她沒有停下,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她從教室走了出去,走到樓梯口,扶住欄杆又有些猶豫,胡老師怒不可遏,喝到:「祝融融,你是要造反嗎?回來!」
她非但沒回去,下一秒,她跑起來,輕快得像只鳥。
祝融融跑出教室。
外面的一切果真是記憶中幾十年前的模樣。天藍雲遠,小河未填。高樓沒建,遠處還保留着許多青磚小樓房。
祝融融一口氣跑回家,能奔跑的感覺真棒。
一樓許寧的家卻是一個小賣部,她走進去,喊:「許寧?」
半分鐘後,她在小賣部女主人驚愕的眼光中退出來。她又往家跑,父親還沒下班,母親在準備晚飯。她二話不說,上前狠狠抱住母親:「媽,我好想你。」她將頭埋在母親脖子裏。
上輩子母親過世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她驚恐的閉了閉眼,將母親攬得更緊。
祝母愣住,推開她:「你這孩子,怎麼了?」過後,又驚訝的問:「今天這麼早就放學了?」祝融融卻沒理會,反問:「媽,我的鋼琴家教住哪個單元?」
祝母白她一眼:「什麼家教!說到鋼琴,你那鋼琴擺在那裏十年沒碰,都成耗子窩了,你明天還是自己擦擦灰吧!」
祝融融喃喃自語:「沒有許寧?怎麼會呢,」她對母親說:「媽,我出去一下。」
祝母被女兒反常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追出來訓道:「死丫頭!你去哪裏?你不複習嗎?馬上高考了!」
祝融融跑到門口,突然回過頭來對母親說:「媽,您是不是懷孕了?」
祝母大驚,她和丈夫開始備孕這事沒告訴任何人,有沒有懷上連她自個兒都不確定,她震驚的問:「閨女……你……你怎麼知道?」
女兒接下來的話讓她更為稱奇,女兒斬釘截鐵的說:「不用去做 b 超了,你懷的是個兒子,不過生下來要當心他溶血,最好現在就多聯繫一些 rh 陰性血型的人。」
「閨女……你……」
祝融融心中一動,折返回來,突然又緊緊抱住母親,真誠的說:「媽媽,我愛你和爸爸,也愛弟弟,很愛!」然後奪門而出。
祝媽媽舉着鍋鏟,久久回不過神來。
祝融融身上還有些錢,她招了輛出租車,坐上去便火急火燎的對司機師傅說:「師傅,我去明文山的風月冢!」
「小姑娘,明文山上哪有什麼風月重?」想了想,「倒是山頂有個地方叫風月府。不過那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咱們一般人可進不去。」
祝融融愣了愣,催促道:「就是風月府!快帶我去!」
師傅從後視鏡撇她一眼,似乎不相信這樣的小姑娘能和那些有錢人扯上關係。
車奔馳而出。到了半山腰的保安亭處,果然被攔下來。祝融融對保安說:「大哥,我認識風月府的元先生,請開門讓我進去,我找他有急事!」
保安瞥她一眼,表面還是很恭敬:「小姐您貴姓,和元先生有預約嗎?」
「我姓祝……預約?」她張口結舌。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喇叭聲,一輛酒紅色豪車被堵在後面。
保安立即小跑上前,佔得筆直,對車內之人行禮,然後指着祝融融這輛車說着什麼。
過一會兒,保安又跑過來說:「他們讓你過去,有話問你。」
祝融融連聲稱謝,給了車錢,走下車過去,心裏竟有些緊張,想看到他,又怕看到他。
黑色的車窗半降,後排座位上,是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她將車窗搖下一些,摘下墨鏡,問:「小姑娘,你誰找?」
竟是孫越涵!她沒有毀容,仍住在風月府里。她談吐高雅,貴氣不可方物。
祝融融捂嘴大驚。
「小姑娘?」
「您是!您是許寧的媽媽?」她問。
孫越涵又瞟她一眼,搖上車窗,喊了句:「老付,開車,看來是認錯人了。」
有錢人家,對陌生人都是抱着警惕心理的。祝融融慌不折路,拉着車門喊:「老付!等等!我認識你。」
老付哈哈一笑:「小妹妹,下回把謊話編圓一些再來,啊!」說完便要開車。
祝融融在風月冢呆了四年,從沒聽老付開口說過話,此時驚訝的說:「老付,你能說話了?」
老付又是大笑,心中奇怪,這個小騙子,卻不讓人反感。
祝融融這才發現副駕駛還坐有人,壓低身子一看,差點喜極而泣,裏面那個面無表情的少年,竟是許寧。
她繞過車前,跑去急切的拍打副駕駛的車窗:「許寧!請告訴我元燁在哪裏!我要找他!」
無論她怎麼喊,他不認識她,於是他不為所動。
前面欄杆升起,豪車從她身邊開出,毫不留情。祝融融看着遠去的車,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
那輛出租車也開走了,這半山腰上,要走到山下至少一小時。但她沒有半點的失落,相反的,她渾身都充滿激情!
她開始往山下走,走了兩步又飛跑起來。她太愛奔跑的感覺。
大家都在,大家都好,孫越涵沒有拋家棄子,許寧和親生父母住在一起。元燁還活着,她也青春正健。這樣的人生,這樣充滿希望的前景,讓她忍不住想哭想笑。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男音,剛剛變聲,出落得還不夠沉穩:「餵。」是許寧。
她站定,回過頭看着他。
那輛酒紅色豪車停在視線範圍內,閃着燈等待着。他一個人前來,穿休閒衣褲,雙手插袋,短髮,眼睛乾淨俊朗,他此刻驕傲的神情,跟記憶里那個說「考不進就絕交」的少年,並無二致。
祝融融眼裏有光點閃動,看着他。
他表情沒有波瀾,聲音也沒有起伏,他平靜的問:「你找我哥有什麼事?」
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含糊的說:「很重要的事。」
他審視良久,終於開口:「他在原夜。」
祝融融沖他笑:「謝謝你!許寧!」
他沒說話,只是看着她。祝融融揮揮手,邁步跑了。
幾秒之後,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我不叫許寧,我叫元起。」
她倒退着走路,笑着對他揮手。少女的笑容充滿感染力,他從不和陌生人說話,但那時,他卻情不自禁的主動告知自己的名字。他感到詫異。
輾轉來到原夜大門,已是夜裏九點。風情萬種的迎賓小姐自然不讓她進去,祝融融無可奈何,只得在門口守着。
看天氣和人們的衣着,此時應該是三月初。夜裏寒風嗖嗖,她抱着膝蓋蜷縮在旁邊的花壇上,一雙圓眼睛炯炯有神,直勾勾盯着原夜門口。寒意入骨,但不可抑止的巨大的熱情卻從血液里湧出,傳達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人群進進出出,她並無灰心之意,時間越往後,她的激情越是騰騰而升。
阿燁,我就要見到你了。
晚上十一點半時,一群人男女從原夜門口魚貫而出,走在幾名壯漢中間的男人,高大英挺,穿休閒西裝,雙腿修長,皮鞋鋥亮。比女人還漂亮的眼睛柔而不陰,下巴剛毅,薄唇有形。他與前面之人說話,帶着笑意。
祝融融「噌」的站起。
他來了!
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回頭問:「對了,元總年輕有為,交女朋友了嗎?」
元燁的好脾氣是圈內出名的,他謙和的笑着說:「男人應先以事業為重,我暫時還沒有女朋友。」
剛說完,一個捲髮少女,帶着風和光,躲過他身邊四名經過特訓的保鏢,在眾人來不及反應之前,直徑撲進他懷裏。
少女將他勒得死死的,渾身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不停的發抖。
「小姐。」元燁尷尬的輕咳一聲,推開她,說,「你是不是認錯……」
話沒說完,她再次貼上來,黏得更緊。
她也不說話,她已說不出話來。
那顆細細絨絨的捲髮腦袋,在他懷裏不停的蹭,眼淚鼻涕流個不停,胸膛快速起伏,雙手扣在他背後,越收越緊。仿佛放鬆一寸,就會讓她終生悔恨。
「喂,小姐?」
她就像吸鐵 p 遇到吸鐵 n,他越是拉她,她抱得越緊。她也不說話,悶聲悶氣的較勁,他能感到她止不住的顫抖。
後來她終於放開他一絲,抬頭深情的看了他半分鐘,他正想說話,她一下子又撲進他懷中,勒得更緊。
元燁難堪極了,追他的女人不是沒有,但這麼不要臉的還是第一回。他給身前保鏢使了個眼色。保鏢立即上前將祝融融拉開。
眾人這才發現,少女已是淚雨磅礴。她嘴裏喃喃道:「我好想你,每天每分每秒都想你!住風月冢還是木頭屋都可以,你那方面有沒有隱疾我也不在意!我只要你在我身邊!」說完,想起多年來失去他的委屈,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心裏又高興又害怕,高興是沒想到能有這一天,害怕是,明天一覺醒來,他會不會消失。
眾人面面相覷,張總指着這名哭得肝腸寸斷的少女,怔怔的問:「這……這……」
保鏢反手扣住祝融融的手臂,偷瞟老闆的眼神頗為怪異。
元燁脾氣再好,這時也是臉色發黑,直視她半晌,最後怒極反笑:「有沒有隱疾你都不在意?這番別出心裁的表白還真讓我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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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就是最後一章了,感謝大家的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