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陽光好,雨水也多。小雨淅淅瀝瀝,一下就是一周。
清晨時分,賣菜的大爺,面色蠟黃,披雨衣,穿黑膠鞋,坐在小區大門口的台階上。雨天生意不好做,其他菜販子都挑擔子走了,唯他坐在房檐下打盹。
擺在地上的蔬菜蓋着一層透明孰料,地面水流漸漲,再不移開攤位,恐怕青菜都要泡進水裏。
祝融融本已經刷卡進了大門,想了想退出來,說:「大爺,三斤小白菜。」
大爺瞌睡迷星的睜眼,見是買主,抖擻起精神來。
老式稱的稱盤盛滿了水,他胡亂一倒,也還留得些。小白菜從孰料底下取出,焉巴巴,耷拉着水。象徵性甩兩下,放稱盤裏,右手哆嗦着撥弄秤砣,語氣沙啞緩慢:「三斤一兩,小姑娘,給你算三斤,旺旺的!一共九塊。」
祝融融掏錢,大爺央求:「再買兩把菠菜吧,這個季節吃正好,」他見祝融融果真低頭去看,加了句,「新鮮的,早上剛從土裏摘下時水靈着呢,淋了些雨這才不好看。」
那時也不過早上八點,祝融融問:「大爺您自己種的?」
「是咧!沒農藥沒化肥,比超市的有機蔬菜健康多了!還便宜。」
「幾點去摘的菜?」
大爺胡亂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手指雞皮鬆弛,倒是白淨,不像地道的莊稼人:「七點!」
「那您不是六點就要起床?」
「四點半點就起來啦,老伴去得早。老媽子癱了,還得給她端屎端尿,擦身子!這點菜賣光了還得趕回去做午飯。」
「您孩子呢?」
「外省工作,三年五載回來一次。」
……
祝融融吭哧吭哧擰着三大口袋蔬菜進門時,祝媽媽嚇了一跳,連忙接過:「我的閨女,讓你順便帶把青菜回來,你把人家菜攤都端啦?」
祝融融頓時虛脫,甩胳膊甩腿兒,喘氣說:「留着慢慢吃嘛。」她稍作休息,便幫着母親將菜放進冰箱。
祝父去公司,康康去了幼兒園。母女倆難得像這樣單獨相處。
祝媽媽腰受過傷,直起身時酸脹得抽氣。
那時祝融融蹲地上,用干抹布認認真真擦着菜葉上的泥巴和水,祝媽媽看着女兒,她扎着馬尾,一小撮青絲貼下來,吃進嘴裏,也沒功夫捋一捋。
近兩年女兒變化巨大,這位母親一直看在眼裏。每個人的路都需自己去走,從前是,今後也是,她沒有過多插手<="l">。她相信女兒能處理好成長之上的每一樁歷練。
但她最近沉默得不像話,做母親的畢竟還是擔心的。
她將那縷頭髮別到女兒耳後,柔聲問她:「閨女,最近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祝融融放好菜,進廚房洗手,甩着水走出來,又從冰箱裏取了一塊兒豬肉:「沒有啊,媽,怎麼這麼問?」
「那個,小元對你還好吧?」
「還好啊。」
「那個……晚上……晚上你們睡覺……」祝媽媽畢竟一把年紀,有些話在女兒面前難以啟齒。
祝融融說:「睡覺挺好的,就是他家在山上,蚊子多。」
女兒一直插科打諢問不出什麼,祝媽媽挫敗的哦了一聲,想想這幾年要照顧幼子,力不從心,故而對大女兒多有疏忽。她心生愧意,要與女兒交心,卻已不知如何出口,想了想問她:「你手上的戒指還挺漂亮,小元送的?」
祝融融將豬腿肉切片,和好了鹽和料酒,等油開了,幾粒花椒幾瓣大蒜下去,滾油滋滋作響,豬肉跟着下鍋翻炒,油煙四起時,祝融融退後兩步沖母親喊:「媽,您快出去,油煙嗆人!」隨即擰着鍋鏟用胳膊肘關上滑門,將母親隔在外面。
祝母嘆氣。
元燁希望祝融融進元旭上班。
世界 500 強的大公司,財力雄厚,精英如雲,福利好,待遇高,又能學到東西。有這個機會幹嘛不去呢,拒絕反而矯情。儘管只是子公司財務部里的一名小會計,祝融融也欣然答應。
裝模作樣度過三個月實習期,等大學一畢業,立即可以轉正。除了幾位高管,公司里也沒人知道她的身份。
祝融融雖說還是個實習生,但幹活兒踏實話不多,最主要是人年輕漂亮,走到哪裏都不乏追求者。有時候她被纏得不耐煩了,也會將右手伸出來,鑽石光芒刺得人拿不開眼:「很抱歉,我有對象了。」
並且,元燁的車也時不時在公司樓下出現一回。
那時元燁三十有一,正是男人由內而外散發雄性魅力的時候。子公司里見過元燁本人的沒幾個,大家不知他的身份,女人們的花痴日漸明目張胆。畢竟又高又帥還開豪車的男人並不多。
祝融融拉開車門,正要上去,元燁說:「坐前面來。」
她一愣,四年來她都坐後排,他也沒意見。她問:「有區別嗎?」
「叫你過來你就過來。」
祝融融撇嘴,不情不願,但還是去了。拉開車門,這才看到腳墊上,座椅上,散落着白花花的名片,隱約一股香水味。
元燁開車,目不斜視:「把那些廢紙收拾一下。」
祝融融隨手撿起三張:「銷售部經理,張文娟……人力資源部,劉婭……從車窗塞進來的?真是熱情啊。?」她將這張名片拿在手裏反面正面的瞧,「這個是個男的吧?」
她念一句,元燁的臉就暗一分<="l">。她將一疊名片在手心跺得整整齊齊,問他:「收拾好了,給你放盒子裏?」
元燁的臉已經黑透:「扔了。」
她看他一眼,小聲總結:「不解風情!」
早上出門上班前,母親神神秘秘,硬塞給她一個小盒子。上午匆忙,這時才有空閒拿出來看看。
母親用厚厚一層衛生紙包裹得嚴嚴實實,拆開一看,是一個空煙盒,搖一搖,裏面似乎裝着別的東西。祝融融掏出來,是兩片銀白色的方形包裝物,上寫着「0.03」和一些外文。
元燁問:「你拿的什麼?」
祝融融聞了聞,挺香。她說:「好像是蚊香片,早上我媽問我在你家睡得好不好,我說你家山蚊子跟轟炸機一樣。」
元燁餘光掃她一眼,嗤笑,再掃一眼。那時車在等紅燈,他左手撐腮:「想得還挺周到。」
回到風月冢,吃了晚飯元燁出門有事,等他回來已是晚上十一點。那天的應酬,顧小飛替他擋了一些,但他還是喝了不少酒。回到家時,頭重腳輕。
他揉着眉心,搖搖晃晃走進房間,習慣性的要去開燈,卻發現書房裏亮着一盞橘黃的落地枱燈,雖不是燈火通明,卻暖得恰到好處。
祝融融坐在他的書桌上,用她那台五六歲高齡,開機都需半小時的聯想筆記本寫着論文答辯。寬大的書桌上,零零落落擺着參考資料,六級英語詞典,專業書籍,以及紅藍雙色的原子筆。
她穿着鵝黃色的體恤,皮膚白細,扎丸子頭,戴淺色眼鏡,全身心的打字,連身後多了一人,都不曾察覺。
她戴眼鏡的模樣給她增添幾分恬靜和乖巧。他這才意識到,她只是個二十剛出頭,還在念書的小姑娘。
他站在她身旁翻了翻英語詞典,便去衛生間洗漱,泡了會兒澡,神經與壓力才鬆弛下來。
直到元燁的筆記本開機音樂在耳邊響起,祝融融抬頭一看,這才注意到身邊多了一個男人,穿着睡袍,頭髮半干。
祝融融趕緊將電腦合上,抱着電腦起身:「你坐吧,我讓你。」
元燁確實還有工作需要處理。他看了她一眼,問:「你寫完了?」
「沒有,我去茶几上寫。」
元燁在她先前的位置上坐下,然後指揮她:「你去搬一張椅子過來。」
祝融融哦了一聲,依言去搬。
他在旁邊的桌沿上拍了拍:「你坐這兒。」
元燁的書桌很大,兩個人並排坐絲毫不顯擁擠。茶几太矮,爬上面打字畢竟不方便。論文還有一星期就要上交,於是她也不矯情,直接在他旁邊坐下來,繼續寫。
空氣中,只有祝融融那台病毒纏身的破電腦不甚靈光的按鍵發出的噼啪響聲,除此之外,萬物靜謐。
啪啪啪,啪啪啪。
那電腦敲擊起來太吵,元燁愁眉:「能不能小聲點<="r">。」
她答應一聲。
過了一會兒,空氣中又傳來另一種聲音,唰唰唰,唰唰唰。
山林里蚊蟲厲害,祝融融臉上被咬了好幾排紅疙瘩。她皺着眉,一手捂肚子,另一隻手在皮膚上刨得呼呼作響,元燁忍無可忍,問:「又做什麼?」
「肚子痛,蚊子多,」她使勁抓了兩下,「蚊子怎麼不咬你?」
她姨媽來了,小腹隱隱作痛,蚊蟲一多,更讓人煩躁。元燁的話倒提醒了她。
祝融融噔噔噔跑下樓,不大一會兒,又跑上來,手裏絞着向文珺借來的滅蚊器的線:「怎麼把我媽給的滅蚊片給忘了!」說完,蹲地上拆 0.03 的包裝。
元燁頭也不抬,手指在鍵盤上翻飛:「你確定要現在使用?」
但來不及了,唰一聲,包裝袋撕開。
「……」那貨蹲地上,背對着人,良久。沒聲響,也不動彈。
差不多過了好幾分鐘,她乾巴巴的「哈哈」兩聲,自我解嘲的說:「怎麼是這玩意兒」然後起身默默走向垃圾桶,再去衛生間認真洗了手,最後若無其事的坐回電腦前。
元燁掃她一眼,她背對着他,單手撐腮,耳廓紅得像落山的紅日。後來文珺上來打掃房間,倒垃圾時,神情略激動。
第二天早上,元燁正在穿戴,祝融融閉着眼睛裝作未醒,耳邊的實木床頭櫃發出輕磕物體的聲響。等關門聲響起,腳步漸遠,她才坐起身來。
那床頭柜上放了一台包裝尚未拆開的蘋果筆記本電腦,旁邊一杯白開水,伸手一摸,水杯滾燙。
祝融融出了會兒神,一口氣喝掉大半,水溫正好。且一連幾天早上,床頭柜上都出現這樣一杯熱水。
中午的時候,木匠上山來,將風月冢每一扇門窗都安裝上了防蚊紗窗。
有了四年前的經歷,祝融融在月中旬是不會靠近衛生間的浴缸水池的。儘管知道是儲水池放水的震動,她心裏仍是發怵。
那段時間,她一連幾天通宵達旦的寫論文,終於在某天夜裏十二點大功告成,人也輕鬆起來,趁屋內沒人,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個澡。
正在浴缸里閉目養神,突然感覺不對,那熟悉的震動感又出現了!
原本平靜的水面,水紋蕩漾,像是有一柄鐵錘,在水底輕輕敲擊,詭異的漣漪從中間徐徐散開。
祝融融抬頭一看,窗外圓月青白,掛在樹梢之端。她閉上眼,強迫自己相信這只是自然現象。
又過了一陣,漣漪未平,祝融融無意間往牆面看去,頓時嚇得背上發毛:剛才還潔淨無垢的巨大的鏡子,竟逐漸顯現出一個歪斜倉促、但清晰可辨的筆畫,祝融融定睛一看,清清楚楚一個字------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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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