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寧慌忙轉過臉,迫使自己非禮勿視。
這麼一分神,祝融融已將易拉罐搶到腳下,像得了個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一腳踢飛,然後拔腿就跑。
「嗷嗷!我贏啦!」她的笑聲清脆甘甜又朝氣蓬勃,在空曠的街道上,一直能傳好遠。
許寧笑着看那瘋丫頭一個人瞎跑,自父母離世之後,他就再沒這麼發自肺腑的舒暢過。
祝融融見他不來爭搶了,又覺得無趣,回到他身邊,安安分分的走路。他不說話,祝融融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她想,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不淑女呢?
祝融融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被他逮個正着。渾黃的路燈下,他的眼睛蕩漾着溫溫柔柔的笑意。祝融融那城牆一樣厚的臉皮,轟然一下,紅透了。
在此之後,那個讓人浮想聯翩的夜晚,兩人都甚有默契,誰都不再提及。
然後那天晚上,祝融融這個春情蕩漾的少女,歷經了人生第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
許寧將醫藥費如數還給了大楚,你來我往幾回,兩人竟好成兄弟。學霸和猛男,這種組合倒是讓人費解又新鮮。
離高考越來越近,祝融融卻絲毫沒有緊迫感,吊兒郎當的學習態度讓許寧又急又氣,恨不得將自己所學的知識在她腦門上挖個洞強塞進去。
祝融融的成績許寧看得比自己的緊張,他從前對她就嚴格,現在簡直是苛刻!除了上廁所,其餘時間都被他以學習為目的進行無下限的壓榨,甚至上放學的路上,都會抄下幾百組單詞讓她在特定時間之內記住。
祝融融正處於叛逆期,對許寧的行為大為不滿,卻不敢直說。
她要麼敷衍,要麼就裝病,這痛那痛,那段時間她看到許寧就像老鼠看到貓,躲避不遲。
終於有一天,一道證明題許寧反反覆覆講了三次,期間祝融融不是藉口上廁所就是吃東西玩手機。許寧再忍不住,堆積了半個月的焦慮,一次性爆發了。
他將筆往桌面一摔,恨鐵不成鋼的吼:「不教了不教了,你自己要墮落怨不得別人!以後有事別再來找我!」頓了頓,低頭一瞥,祝融融那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樣,猶如火上澆油,讓許寧怒不可支,厲聲加上一句,「祝融融!半期考不進年級前 50 你給我試試!」
祝融融被他的架勢嚇住,仰頭小心翼翼的問:「要是……考不進呢?」
許寧瞥了她一眼,撂下狠話:「考不進就絕交。」
祝融融愣住了,咽下口中的辣條,眨巴眨巴眼睛:「有這麼嚴重嗎?」
許寧看着這個後知後覺的笨蛋,他感到乏力,通往未來的路仿佛都是他一個人在努力鋪就,要怎樣告訴她,他希望她和她自己進一所大學。
最後許寧什麼也沒說,摔門而出。
許寧這個人向來說一不二,祝融融是知道的。從那以後許寧果然不再過問祝融融的學習。
許寧的冷淡讓壓力如期而至,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往後的十天裏,她如同換了個靈魂,廢寢忘食的刷題啃書,不懂就問。許寧冷眼旁觀,半是歡喜半是愁。
喜是看到她總算覺醒,現在努力還不晚;愁是她被他那天的怒氣嚇住,學習上的事果然再不問他,而是跑去一班問大楚。
每次路經一班門口,餘光瞟到大楚身邊那抹小小的身影,和他們有說有笑的互動,許寧的心就跟貓抓一般煩躁,又拿她無可奈何。
總不能上前將她擰回來按到自己桌上,在她努力學習的前提之上加一句:不懂的只能問我,不准問其他男人。
這天早自習,祝融融一踏進教室就覺得氣氛不對,大家都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瞅着自己。
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的座位之上,坐了個女孩。祝融融認得她,六班的桃樂!
桃樂跟秦萬水住在同一小區,小學時兩人關係很好,上初中後祝融融也和她接觸過幾回。桃樂性格乖張,抽煙泡吧翹課紋身無所不干,祝融融跟她性格不合,慢慢就不再來往。
那時桃樂捧着一本暫新的數學書,擠在許寧身邊,嗲聲嗲氣的問:「這道題人家怎麼都算不出,你好好的給人家講一講嘛。」
許寧這幾日本就心神不寧,桃樂剛才跑來直徑就坐在祝融融位置上纏着他講題,讓他心裏不厭其煩。冷淡對之,無用,對方就像牛皮膏藥一樣難纏,鍥而不捨。
她捏着嗓子說話的聲音也不小,給寂靜的早自習造成不好的影響。不時有同學頻頻回頭觀望。
許寧不得已,只好跟她說了兩道題,好將她打發走。奈何那女人就像求知慾突然爆破一樣求知若渴,恨不得讓許寧將一本數學書從頭講到尾。許寧面上毫無波瀾,心裏已是厭煩之至。
這個場景在祝融融眼裏又另有一番味道。
欲語含羞的少女,萬般風情;軟弱無骨的身體,半倚半送;畫着眼影的雙眸,暗含秋波;十指青蔥在書面勾勒,小指誘人的微翹;軟語呢喃,哪裏是詢問學習,分明字字是深情,句句是勾引。
偏生她身邊的男人不知是計,還在一本正經的替她講題,又或是他明知是計,樂在其中。他俊朗乾淨的面容,溫如暖玉。輕聲細語的講解字字珠璣。末了總會加上一句:「這樣,你懂了麼?」
祝融融望天回憶一番,許寧為自己補課時,要麼冷言寡語,冷嘲熱諷;要麼氣極了連名帶姓、咬牙切齒的吼「祝!融!融」。何曾像現在這般溫柔?
祝融融就這麼佇立在兩人跟前,冷眼瞧着這對郎才女貌在知識的海洋里遨遊,祝融融心想,許寧你他媽的怎麼還不溺死!
桃樂的聲音簡直一波三折得快滴出水來:「許~寧~你講得真好,比老師講得好多了!人家真的好崇拜你噢!要是你來當老師,保證大家都能考清華北大了!可是,你說的時候人家都聽懂了,你一講完,人家立即就忘了。你說人家是不是好笨嘛!」
祝融融翻了個白眼,將書包往自己課桌上一摔,「嘭----」的一聲。祝融融和許寧的關係親近,在班上已不是秘密。這時幾乎大半的同學都扭頭過來看熱鬧,空中傳來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仔細分辨,能聽得出是在說:「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祝融融從丹田裏吼出一聲:「看什麼看!你們繼續做題!」
祝融融在初中時,交的朋友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有涉及,所以她在這群文弱學生面前還是有些威信,大家又齊刷刷縮回脖子。
許寧正被纏得沒辦法,見到祝融融,跟見到救星,趕緊似的對桃樂說:「你回教室去吧,我同桌回來了。」
桃樂像蛇一樣扭了扭,雙掌合攏,用棒子女上身的姿態,眯着眼一臉討好的對祝融融說:「融融原來你坐這裏嗎?不好意思,許寧要給我講題,借你座位坐一下下,好不好?」
祝融融看了一眼許寧,後者正皺着眉給她使眼色。祝融融「撲哧」一聲笑了,指着桃樂說:「許寧,桃樂那麼愛學習,你就給人家好好的講嘛。我現在不回座位,我去找大楚玩去!」
說完,她轉身進了一班。
體育課是兩個班合上。
跑操場的時候,大楚那種體育尖子一般都跑在最前面,時不時還倒轉回來給那些眼冒金星的女同學加油鼓氣,他仿佛渾身都有使不完的蠻力。
兩圈下來,祝融融也累了,但她不像其他女生那麼嬌氣,儘管腳步放慢,她仍然咬着牙,一聲不吭的堅持着。
許寧始終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沒有快一步,也沒有慢一步。只是從早上開始,他們一直都沒說話。
祝融融跑幾步,就瞄一下手心。
大楚跑過來,好奇的問:「小捲毛,你手裏拿的啥玩意?」說話間他配合她的步伐,長腿長手像在原地踏步,姿勢滑稽。
祝融融的話讓大楚凸了凸眼睛,祝融融說:「英語單詞啊。」
大楚怪叫一聲。
祝融融白了他一眼,向其他同學努努嘴:「她們都在跑步的時候背書啊,這有什麼大驚小怪?」
大楚仍是一副吃驚狀態:「跑步背書當然不奇怪,奇怪的是背書的人!小捲毛,發生什麼事了,讓你這麼想不開!」
大楚很聰明,腦子好使,除了上課平時幾乎從不看書,整天在球場上瘋跑。考試之前臨時抱抱佛腳,成績卻還過得去。下半學期衝刺一把,一本妥妥的。
祝融融和大楚的成績雖然差了很多,但用在學習上的時間卻是一樣一樣的。所以祝融融在上體育課時都能抱着英語單詞,讓大楚驚嘆不已。
祝融融卻是愁容不展:「大楚,你有辦法讓我考進前 50 嗎?」
祝融融這麼刻苦,大楚心裏一喜,做了個難為情的表情:「小捲毛,你不要太累了,就算我們以後不是同一所大學,我也……」
這時,萬水跑了上來,用胳膊肘撞她說:「融融!周末一起去原夜玩吧!」
祝融融好奇:「原夜是什麼?」
大楚插嘴:「原夜都不知道?z 市最大的娛樂會所!普通會員光是會費每個月就要好幾萬呢!」
祝融融咋舌。
對這種半大孩子來說,夜場的燈紅酒綠總是神秘而富有吸引力的。大楚忙問:「萬水,你能進去?」
萬水說:「嗯,我表哥是裏面的經理!上次我纏着他給了我兩張體驗劵,說是等我滿 18 歲,就可以進去看看。」
祝融融說:「可是我還有兩個月才滿 18 呢!」
萬水興高采烈的說:「沒關係,我等你啊!」
祝融融這才想起,剛才大楚的話,轉頭問他:「對了,你剛才要說什麼?就算我們不是同一所大學,怎樣?」
別看大楚五大三粗,其實心特別細,而且容易害羞。祝融融那清澈的眸子這麼盯着他,他當即就臉紅了,支支吾吾的撇過眼:「沒什麼,沒什麼!」
祝融融沒有刨根問底,只是懊惱的自語:「唉,要進前 50 真的好難,我趕腳鴨梨好大!特別是數學,根本看不懂!」
祝融融的各科成績大楚挺了解,想了想,替她出了個主意:「反正現在惡補已經來不及了,這次考試你乾脆放棄數學,將精力集中在剩下幾科!」
祝融融沮喪的說:「是嗎?許寧那時也這麼說的。」
大楚一本正經的說:「你別灰心嘛,不能用成績讓眾人驚嘆,你還可以用交卷速度讓大家膜拜。」
祝融融笑着罵:「胡說什麼你!」
聽他們提到自己名字,許寧淡淡的看過來。恰巧看到祝融融跳起來去拍大楚的頭,後者輕而易舉的躲開,張大嘴肆無忌憚的笑。祝融融就去追,兩人打打鬧鬧,很快衝到隊伍最前面去了。
秦萬水跑到許寧身邊,仰頭對他說:「許寧,你看那兩人真逗!」
許寧過了很久才說:「你們以前都認識?」
萬水說:「我和融融初中才認識,她和大楚呢,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是一對不折不扣的冤家!」
許寧沒說話。
萬水恬靜的笑,若有意似無意的加了一句:「而且那兩人從小就是公認的一對!似乎還在一起過!」
許寧不咸不淡的問:「你們不是同班,你卻知道?」
萬水噎住,支支吾吾的解釋:「其實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許寧始終保持勻速慢跑,不予回答。
萬水醞釀了半晌,靠他近一些,小聲問了一句:「許寧,我……我的物理不好,你能幫我補補嗎?」
許寧似沒聽到,萬水加了寫肢體語言,又央求了一番。
許寧面無表情的丟下一句:「抱歉,我沒空。」快跑幾步,超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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