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陽□□建國之初,曾與連晉國打過一場大仗,逼使連晉國劃疆議和。
然而其實,對於兩國的邊州小民來說,只有一門心思,寧為太平犬,莫做亂世人,打仗是朝廷和軍隊的大事,老百姓只管琢磨怎麼過點安穩的日子,由是當鋒線無戰事,邊民會自發在境上聚集成市,連晉人以皮毛、馬匹及草藥等,與束陽人交換瓷器、絲帛和茶米。
北邊沿疆一線,惟是西北方聚集着不少兇悍好戰的胡人部落,此外該處還是西域大食、安息諸國來束陽朝貢經商,貨入香犀珠貝的必經之路,引得以劫掠為生的強寇流匪也是時常出沒,周邊摩擦不斷,局勢複雜動盪。
餘下正北及東北一帶,雖然束陽和連晉兩國都有陳兵壓境,但相對安定許多。
後來兩國在民眾交易頻繁的邊塞重鎮設了榷場,順民之需,利民之便,雙方互通有無,與之相應的互市督管,以及貢使奉舉,禮賓接待,甚至兩國文書翻譯,記載、圖繪連晉的風俗民情等諸般外事事務,皆由鴻臚寺轄下位於城西安州巷的懷遠驛負責。
兩年前,懷遠驛里的女譯師姜嫄患上寒熱症,就近去了靜元觀求醫,適逢昭純在給觀主靜旭道長幫忙,兩人自此結識,昭純生性好學,閒來無事便與姜嫄約好,不時前往懷遠驛向姜嫄學習連晉語,兩歲下來,她除了書寫起來還有點生拗,聽說皆已熟習。
只是昭純心細,顧慮到自己乃當朝大臣的女兒,為免日後有人捕風捉影,牽強附會,構陷阮居正「使遣女兒習晉語,其心可誅,實意圖通敵賣國也」之類虛妄無辜的罪名,對外一直隱瞞真實身份,只託言是靜旭道長的遠房姨甥,向姜嫄求學也是秘密進行。
驛館中人只以為她的頻繁出入,是與姜女官交情篤密之故。
臘月廿九小年夜這天,安州巷裏家家戶戶都已灑掃庭除,換過灶君門神,貼了春聯窗花,置了新衣新裳,還早就打糕蒸饃,備齊酒食乾果,喜氣洋洋地準備除舊迎新。
和雲一早收拾好昭純的隨身用物,準備回相府過年。
行轎經過懷遠驛時,昭純叫了聲停,掀簾而出。
「在這等一等,我進去給姜譯師問聲好。」
和雲一邊伸手扶她,一邊嘴裏說道:
「前日奴婢依小姐吩咐,過來給姜譯師送年禮時,她人還沒回來呢,便上回五皇子來尋二公子喝酒賞花的那日,小姐曾依約來見姜譯師,那會兒她就已經不在了不是?前日奴婢過來,仍舊尋她不着,心裏有些兒好奇,便私下問了館中的小廝。」
「廝兒怎麼說?」
「原來早在小姐去國寺買桃酥回來的當天,姜女官突然向館使請了長假,說是當時離開得很匆忙,到前天為止不曾回來過,也不知她是不是獨個兒回家過年去了。」
昭純蹙眉,沉吟了下。
「她不聲不響就沒了音訊,如此我才擔心,我還是進去看看她回來沒有。」
說完提起裙擺,踏上台階,門房認得她,行了禮便予放行。
懷遠驛里的職事官員多是京城人,大年前夕都回了家中,有外鄉籍的更是早早就返了故里,平日人來人往的驛館,此時冷冷清清,聲息不聞。
昭純往西廂文閣行去,越往裏越是靜謐,忽然有爭執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你不肯隨我同去也就算了!作甚還要攔我?!」一把男聲暴烈低吼。
「我不攔你難道眼睜睜看着你去送死麼?」回話的人陰冷氣怒,極力壓低嗓音。
「橫豎尋不回那圖你我也是一死!」
「期限不是還早麼,不定明天後天便出現轉機,就不能從長計議?這當下你急什麼?你便存心想死,也等過完年再說,莫連累館使大人為了你大過年的被收監刑訊!」
昭純驚疑萬分,這兩人說的是連晉語,口音陌生之餘卻有一絲耳熟,仿佛曾在哪裏聽過,她猶自思量未定,突地一下摔門聲,緊接着有紛沓的腳步聲朝這邊廊下走來,隱隱覺得不能讓那兩人知道她聽了牆角,但原路退出已來不及,情急生智,她揚聲相喚:
「姜譯師在麼?姜譯師?」邊喚邊繼續前行,刻意弄出些微聲響。
下一瞬迴廊拐角迅即現出兩張男人面孔,與她迎面撞上。
那兩人一個肉橫氣戾,一個深眼高顴,身形都頗為高大,穿着玄衣皂靴,束着髮髻,作尋常束陽人的裝扮,若不是聽到他們說連晉語,真要讓人以為就是束陽人了。
見到昭純,兩人面色微異,那戾氣重者瞠目呆住,目光停滯在她的容顏上直移不開,眼眶深陷者該剎那雖也同樣驚艷,但下一剎神色倏轉暗沉,他忽然開口說了句連晉語:
「小姐找哪位姜譯師?」
昭純螓首微微一歪,一臉茫惑不解地瞧着他。
「官爺說什麼呢?奴家聽不懂。」
那人面色略為寬了寬,改用流利的束陽話盯着她問道:
「請問小姐是哪位來找姜譯師?」
「奴家乃巷子後頭靜元觀中靜旭道長的姨甥女,才剛路過此間,想起好些日子沒見到館裏負責文書譯編的姜女官了,便進來想尋她會上一面,不知她在是不在?」她說完又側首打量兩人一眼,笑容嬌俏而友好,不失好奇天真,「奴家往日常來館中玩耍,不曾見過你二人,兩位官爺是新近上任的麼?」
深眼者牽了牽唇角,算是回應她的親近。
「我倆並非館中員屬,只是從遠方來盛京探親,暫時借住在此,鄙人想起來了,小姐要尋的那位女官,聽說多日前已告假離開,這都年廿九了,恐怕年前是不會回來了。」
昭純聽了滿臉失望,一派心無城府,遺憾作聲:
「奴家還為她備了賀年禮呢,只好留到年後再送她,如此奴家告辭了。」
她朝兩人盈盈一福,唇角含着淺笑,轉過身去,徐步而行,力持步姿媛美,不急不躁,實際上一顆心怦怦亂跳,緊張懸到嗓子眼,兩側肩背發僵,總覺得背後被人寒颼颼地盯着不放,快走到門口時,她正想悄悄鬆口氣,忽然聽見深眼者極其快促的叫喚:
「小姐請留步。」
昭純一怔,幾要停步,瞬間醒覺那人說的是連晉語,不禁心頭一窒,總算她反應得快,僵着身子依原樣前行,饒是如此,攏在袖中的雙手也隱隱顫抖,鬢額幾乎滲出冷汗。
直到跨出大門,又行了幾步,確定那兩人沒跟上來,許是擔心外頭有人,不願露面被更多人看見?她一想到這點,即刻放開秀足蓮步,奔下台階,登上轎子,吩咐趕緊離去,一路上既驚又疑,那兩人提到什麼圖,什麼送死,還說什麼不要連累館使大人,也不知在圖謀何事。
姜嫄突然消失無蹤,可千萬別是和這倆人有關才好,只盼她年後能平安歸來。
思緒輾轉反側,心潮不定之間,不多時已回到相府。
入廳便見父母兄弟與姨娘庶姐諸人,齊聚一堂在閒話家常。
阮夫人一見女兒進來,當即笑逐顏開,忙不迭叫人往座椅里添上厚墊免她受涼,又叫捧來早燉好捂在熱鍋里的老參湯給她補身,過會兒又吩咐去她屋裏先將取暖的炭火生了,把僕役支得團團轉,讓阮居正無奈,阮洗玉莞爾,阮鳳池嘟嘴吃味,姨娘陪笑搭訕,庶姐羨而生妒。
阮明璫心底忿然不平,在這個家中,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永遠是阮昭純。
只要阮昭純一露面,阮明璫便淪為可有可無的陪襯。
她的臉色不自覺便有些陰沉,下一瞬接觸到阮居正不意掠來的眸光,阮明璫低頭咬咬唇,強自打起精神,笑臉以對,無論她暗地裏多麼郁嫉,在此等場合,沒有她不滿的餘地。
這時僕人端進來一個剔紅花鳥紋長方盒,說是有人送至府門外,指名交給阮洗玉。
屋中人聽了都覺得好奇,阮洗玉接過盒子,見是用名貴木材雕漆而成,繁複刷過三十多層朱漆工序的盒面,光亮得能照見人面,其上雕着精美的連枝牡丹紋飾,花間雀鳥的眼珠以黑褐色寶石鑲成,襯得朱盒華貴非凡,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的用具。
盒子上方附着一封信函,阮洗玉拆開看了,神色便有點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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