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事可以重來,雙晴覺得自己不一定還有那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在父母離婚之後,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極為病態地粘着湛開,除了上廁所和睡覺,沒人能夠讓她離開他的身邊,他的存在投映了從前她曾經歷過的最美好的東西,和他在一起會自然地勾起那些讓人回味悠長的珍貴記憶,時時歷歷在目,仿佛永遠也不會消失。
直到汪錦媚出現,打破了她和湛開二人行的局面,她才慢慢回到現實中來。
那個時候,她只是一具活動行走的軀殼,肉身里的新靈還混沌未成,根本無法和誰去談感情,也許湛開是個合適的人,無奈的是他的心意付出在錯誤的時間。
後來,她遇上了寇中繹。
仿佛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他在最適合的時刻到來。
在她被父母的行為刺傷,內心最脆弱的時候,他的溫柔觸動了她初悸的心。
也曾深深恐懼、克制和抗拒,古人所詠誦的堅貞愛情,到了現代,早已經變得脆弱不堪,它經不起考驗,熬不住距離,抵擋不了誘惑,承受不住窮富突變。
可是,她仍然控制不住想試一試。
哪怕到最後他真不是那個適合她的人。
愛如罌粟,也許會慢慢殺死她,但那種仿佛世界已經不存在只有他和她緊緊擁抱着的美好幻覺,對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有的時候人們會不計一切,瘋狂追求某些不真實的東西,全因渴愛。
所以當雙晴發現母親的打扮越來越趨年輕化,甚或有些花枝招展,她一點也不介意,也許因為母親曾經歷過,所以感受更刻骨,內心更渴望重來一回,顯然,她的身邊有男伴,而她想長久吸引他的目光。
雙晴不介意,但她得確認,那到底是誰,為什麼母親會為他撒謊。
在好幾次都聯絡不上朱翡真之後,雙晴抽空直奔她的住處。
她有母親家裏的鑰匙,但進去前仍是習慣性地先敲了敲門。
屋裏傳來窸窣聲,然後朱翡真問,「誰呀?」
「媽媽你在家啊?」雙晴有些訝異。
「啊——雙晴嗎?」朱翡真的聲音好像有些急,「你等等!」
好一會兒才過來把門打開。
雙晴納悶,「媽媽你幹嗎呢?」怎麼開下門要那麼久。
「沒事。」衣色鮮艷的朱翡真抬手撩了撩鬢髮,只帶笑面容下似乎有點不自然,「剛才在洗手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怎麼突然來找媽媽了?」招呼女兒到沙發上坐下,自己則瞥了眼牆上時鐘,「我一會還有事,得出去會兒。」
「我沒什麼——」雙晴突然頓住說話,視線在黑漆茶几的下層定了定,那裏散放着幾本雜誌,底下好像露出一點什麼東西,她快速改口,「我有本小說怎麼也找不着,不知道是不是落在這了,我去書房看看有沒有。」若無其事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向書房走去。
朱翡真緊跟在她的身後,「怎麼樣,找到了嗎?」
雙晴隨便掠了眼,「沒有,可能我記錯了,我還約了朋友,媽媽你忙吧。」
「那就先這樣,回頭媽媽給你打電話啊。」朱翡真笑着把她送出門外。
雙晴在被關上的門外足足站了三分鐘。
母親從不抽煙,但是剛才她卻在雜誌底下看到一角煙盒。
下了樓,等了大約一刻鐘,始終沒見母親出來。
八九不離十是因為屋裏有人,不欲女兒與之相見,才以出門為託詞,盼她速速離去。
雙晴沉思了會兒,拿出手機撥通母親電話:
「媽,我剛才有件事忘了。」
「什麼事你說。」
「寇中繹的姑姑已經回美國,我想那車他也用不着了,本來賣給他我就有點不好意思,根本就不是他需要用的東西,現在對他來說更沒用處,所以我想趁這個機會把錢退回給他,讓他把車子還給我好了,媽,我上次給你的那張銀卡,一會你外出回來能不能還給我?要不你把錢轉到我的另一張卡里也行。」
「你要把車子再買回來?」朱翡真似是相當意外,沒想到她會突然開口要錢,略為遲疑後道,「沒問題,回頭我把錢給你打到卡里,你不用為這個再特地跑一趟,不過估計今天可能辦不了……那個,媽媽沒帶卡呢……我明天轉行不行?」
「那好,明天我再和你聯繫,媽媽再見。」
雙晴繼而調出父親助理的電話。
「小王叔叔,我是雙晴,有件事想拜託你一下,我媽的那個投資經理當初是你介紹的對不?」說白了自然是她父親顧天成的安排,「你能不能幫我私下問問,我媽最近有沒有動過什麼投資項目?」
「她的投資挺平穩的,最近都沒什麼大的動作。」
雙晴奇怪,他不是還沒去問嗎,怎麼張嘴就能答,再轉念一想,終於明白過來——父親肯定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估計也曾私下過問,所以小王才會時刻留意着,以免什麼時候上司再提到時自己卻三不知。
「這幾天你幫我多留意點,她要是有什麼動作,你記得及時通知我。」
「你放心,只要一有消息我就馬上告訴你。」
「這個事麻煩你代為保密,別讓我爸知道了。」雙晴強調,「尤其是鍾阿姨。」
「行,沒問題。」
「謝謝小王叔叔。」
她大致了解母親的財務狀況,其絕大部分資金都是經由投資經理在操作,不是分散投入到股市、基金、國債、黃金等理財產品當中,就是直接投資在了房地產上,她名下至少有超過五套的房子,而且還都集中在市中心或高尚住宅區,全部賃給外國人來收取豐厚租金。
也即是說,朱翡真手中不會有多少現金,因為一旦現金積累到一個數字,經紀人就會給她推薦好的項目為她進行投資,由此,要是她最近有花掉可觀款項,除非是已經把手中的某些投資套現了,不然就只可能是從雙晴給她的那張卡里支出。
母親沒答應馬上還她卡,而要求她給一個工作日的時間,可能——就是為了籌錢。
雙晴又回到那間冷冷清清的電子產品店裏找李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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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改令的限期末,當那些被約談告誡的房地產企業不得不打開售樓處大門,開始迎接購買者時,維州出現了一件令整個房地產行業震動的大事——長樂莊五期的窗玻璃事件,無緣無故突然就被媒體曝了光。
雖然那篇報道沒有指名道姓說出汪家,而是極隱晦地對「長樂莊」三個字作了技巧處理,但是明眼人都能出這說的到底是誰,不但如此,整篇報道還極為詳盡,把玻璃上的真假3c標註都拍了照,把不同之處一一列舉,對比各種技術數據。
顯然有人曾經潛入或冒充顧客去過樓盤實地勘測。
這一下掀起了軒然大波,不但各大報刊爭相轉載,許多房地產論壇包括綜合性的大型社區都掛了專題,這件事被爆出來之後,很快就被幾路藏在幕後的別有用心的人馬加以利用,不管傳統媒體還是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對汪氏欺騙行為進行猛烈抨擊的言論。
雖然汪氏應對及時,馬上展開危機公關,採取了多種措施,既召開新聞發佈會,承諾必將嚴厲處治相關負責人,又保證會妥善處理各種衍生問題,務必令廣大購房者滿意放心……但維州市第一大房地產開發企業的名譽還是受到了極大損害。
不管是誰率先放出的這支暗箭,箭本身的力度其實並不強,強的是對方瞄着最精準的時機,一箭直命靶心。
原本的捂盤不售,結果現在變成了難以拋售。
只能眼睜睜看着其他開發商的樓盤賣得風生水起,熱火朝天。
雙晴只覺世事幻變之快令人目不暇給。
她第一個先聯絡汪錦媚,但是汪錦媚好像很忙的樣子,簡扼一兩句話就把她打發了。
第二個就是聯繫寇中繹。
「事情怎麼會搞成這樣?」她心裏其實是想問,這件事和你有沒有關?
寇中繹柔然一笑,「不是我乾的。」
「可是知道這件事的人應該不多?汪錦程他們會不會懷疑你啊。」
「肯定不會,凡是象我這種知道內情的人才是最不可能的,因為人數有限,目標太過明顯,一排查就出來了,況且我本職工作和這個行業相差八千里遠,沒有任何這麼做的動機。」
「這事真的很奇怪,會是誰啊……」
「以汪秀年的為人,吃了這種暗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你等着吧,真相遲早會浮出水面。」
說至此,這個話題已經聊完,可雙晴心裏還不想掛電話。
「你姑姑已經回美國了,要不那車子我跟你買回來吧?你也不可能開着它去上班,放在家裏堆塵也沒意義。」她遲疑道。
「買你車子的是姑姑,不是我,她以後還會不定期回國,就那麼放着吧。」說話聲里的笑意漸漸加深,「星宇豪庭很快就要交房了吧?再過幾個月我們就是鄰居,你什麼時候想開出去玩來找我拿鑰匙。」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傻瓜……逗你玩呢。」他輕柔無比。
她心口微微一盪,有些失措,倉促道,「我沒事了,先這樣——」
「你拿到房子後要不要裝修,還是以後再說?」他似不經意問道。
「要裝的,我打算明年一畢業就搬出來住。」
「那就一起吧,我有個叔叔是知名設計師,圖紙讓他來出,不過施工方面我就沒時間管了,到時候你負責,我們可以選擇全包的方式,你只需要偶爾有空的時候去看一眼就行了,也不會很辛苦,怎麼樣?」
「好啊!」她馬上應允,「我去叫爸爸推薦最好的裝修公司。」
語氣中的雀躍讓他為之失笑,「那就先這樣?」
「等一下……」這次換成是她挽留他,欲言又止,「你最近有沒見過錦媚?」
頓了頓,他才答,「從那晚之後沒有。」仿佛憶起了兩人「那晚」曾做過什麼,而使得低沉嗓音在胸腔內微微震盪後才繞唇而出,給人一種奇特的魅惑感。
她剎時臉色微緋,薄為尷尬,「我約了她好幾回,她都說沒時間,不肯出來見我……」話聲漸漸轉低,有點難過起來。
他卻輕輕低笑,「對不起啊,幫不了你。」置她的死活不顧。
她整個人被他的說話噎住,繼而微惱於他的置身事外,好像只是她一頭熱似的,冷淡道,「那就算了,不說了,我還要去個地方,你忙吧。」直接切斷了通話。
任由她掛了就掛了,寇中繹沒有追撥過來。
不過卻在幾分鐘後給她的手機發來一條短訊:
「我和她聯繫過了,她趁寒假有空進了她爸爸的公司,一直在汪錦程身邊幫忙,最近汪氏出事,確實把她忙得不可開交,過段時間再約她吧。那是玩笑話,別敏感了。我也要出一下門,回頭再聯繫。」
雙晴的心情就象坐了過山車,剛才還跌落陰天谷底,這會兒飆了個急彎,又晴天大放。
情緒這樣控制不住,為一個男人的一言一行而懸絲般分秒動盪,真是不堪。
她自惱還自嫌,且覺自己實在不如他成熟。
一直去到李證先那,她的心裏都還是有點煩悶。
「你不是說三點才來嗎?怎麼這麼早。」看見她推門而入,李證先眼角瞟了下桌面台鐘,從櫃後起來招呼。
「本來打算先去找好朋友聊一聊,誰知道她沒空,所以就直接過來了。」雙晴笑笑解釋,也不知是不是她敏感,總覺得最近這兩回過來,店主對她的態度有點不同於以往似的,但他具體哪裏不同她又說不出來,就只是有那種微妙的感覺。
李證先進內間取出檔案袋,先是遞給她,看她伸手來拿,他卻又縮了回去,「你還是先作一下心理準備。」
雙晴心口一沉,道:「沒事,你給我吧。」
小時候家庭破碎她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不能承受的。
接過袋子,當即就拆開,抽出內頁,越看臉色越是發白。
難怪母親拼命要遮遮掩掩,不欲她知,原來,那個男人就是沈承賢。
一張張全是他們手攜手出雙入對的照片。
烈女也怕纏郎,更何況這個女人不但不烈,還很寂寞,男人只有有足夠耐心,管你人品如何,目的如何,總是能夠攻克女人的芳心。
雙晴再細看母親簽的支出單子,那些數字加總起來,幾乎與這事實一般觸目驚心。
她無奈至極。
在朱翡真傷心失意的時候,她心裏極為難過,那時只覺得寧願母親花錢把沈承賢留在身邊取樂,也不願見她萎靡不振的樣子,然而,當朱翡真真的這麼做了,她心裏又浮起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不是錢的問題,對於母親的資產,不管她想怎麼花作為女兒她都無權干涉。
而是,她要不要阻止母親投奔這或許短暫但卻分秒在手的幸福?
還是就這樣見死不救,眼睜睜看着她滑向無底深淵……
內心異樣掙扎,無法決斷。
最後,把文件一頁頁放回檔案袋裏,該剎那,她決定帶母親出國。
和李證先道別,轉過身她就低頭撥打越洋電話,由此沒注意到玻璃門外悄然覆上一道日照斜影,堅持等到大洋彼岸那個被她從半夜三更中吵醒的人接起手機,他惱怒地含糊不清地飆出一句極不文雅的英文髒話,她覺得好笑,又十分內疚,自己總是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想到他,說話便怯怯地低了下去,帶着一絲孩童般的依賴和無助。
「開開,我放寒假了,過去找你好不好?」伸手拉開玻璃門。
站在門外的寇中繹上一秒還在遲疑,到底要不要快速避開以隱瞞自己和李證先的關係,還是和她見上一面哪怕將來留下不可預料的後患?而在聽聞她說話的那一瞬間,他面容微微驟變,選擇直接而果斷。
他一聲不響地杵立在她的必經之路上,毫不客氣,任由她直直撞上自己。
雙晴捂着撞痛的鼻子,小嘴圓張,錯愕地仰首看着面前的鐵塔般身影,她在門內,他在門外,一線之隔,他仿佛神色驚訝,就那樣堵住她的去路,並隨着他的提步上前,她被逼鬆開門把手,讓身後退。
他熠瞳深邃,矗立在她面前,守着惟一出路,單手緩緩把門朝後掩上,只留下她與他同為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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