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愛入局 第11章第四章引狐之暗井局2
和往常一樣，雙晴每半個月去見母親一面。
自從沈承賢的身份被揭穿以後，朱翡真也不知是被雙晴的說話刺傷，還是終於肯從虛假的夢中醒來，明了內心真正的渴望就象一道怎麼也填不滿的溝壑，不管身邊來去多少男人都於事無補。
她很是沉寂了一段時間。
當雙晴看到向來注重儀容姿態的母親的真絲褲子上竟然有褶子，而還毫不以為意，她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一時忍不住的提醒會打擊母親至此，心裏很是後悔自責。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那沈承賢陪在她身邊，人生如此短暫，不如意事又總是□□，歡樂的日子那麼少，損失點錢又怎麼了？至少她有過一段快樂時光。
雙晴低聲下氣，好說歹說，終於還是把朱翡真哄了出門散心。
梅三家的珠寶展並不在大眾化的會展中心，而在一家私人會所的宴會廳，那會所坐落於江邊，環境在城市叢林中難得一見的幽然清淨，氣派的落地玻幕外長長一段古樹參天的江堤只供私家獨用，仿佛世外桃源。
所有非富即貴的客人都得按專件寄來的電子磁卡上標示的日期和時間入展觀購，這樣嚴格控制每個時段的客人數量，使得現場絕不會出現仄逼如菜市的大眾展館場景，加上堪稱完美的各種配套設施、餐飲和休憩，真正體現出富豪人士特有的休閒格調。
根據國外一些權威機構的統計數據，中國在未來的五到十年間將會成為全球最大的奢侈品消費國，國外各路人馬為搶攤這個未來最有前景的市場，早就已經用各種方式登陸繁華城市，由此這次的受邀參展者僅限十家，且無一不是全球頂級珠寶製造商，也就不足為奇，櫥窗佈設幾臻華美極致，所陳列珠寶就算小小的兩粒綠翡耳墜也不會低於多少個零。
經濟發展太過迅猛，gdp歷年劇增，社會財富的總體膨脹無法避免會帶來貨幣的相對貶值以及購買力的下降，如今花幾百萬買一顆鑽石早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買一個馬桶才叫人拍案驚奇。
知道雙晴要過來，摻一腳玩玩的汪錦媚早早跑到門口「接客」，向朱翡真問了好，為免驚擾客人，她壓低聲音對雙晴道：「寇中繹也來了。」
雙晴愕然，這種一擲萬金乃至百萬金的地方，他怎麼會來？
「你邀請的？」她問汪錦媚。
「我是邀請過他，但他當時拒絕了，說自己一個大男人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沒想到他竟然有個非常有錢的姑姑，真奇怪，從來沒聽他提過——他姑姑好像前陣子剛從美國回來，那麼巧她和梅三家有生意來往，收到了邀請卡，所以他今天就陪長輩來了唄，這不，正在那邊看鑽石呢。我還有事要辦，你們先轉轉，看中什麼有需要打折的再找我。」
「行，你忙去吧。」
因為母親在場，雙晴原本還想着要不要避開寇中繹，這抬頭一看，在她和汪錦媚短短的幾句話之間，朱翡真已然漫步到了永恆印記的裸鑽櫥窗前。
她只好打消念頭，跟隨過去。
如果說有樣東西是全世界不分膚色不分年齡的女人的最愛，大概惟有鑽石。
不及小指甲一半那麼大，已經讓人如痴如醉。
寇中繹陪着的那位女士無論妝容配飾都極其西化，五官與氣宇靜沉的他略有幾分相似，舉手投足之間透出一股養尊處優的貴氣，那種與生俱來仿佛已富過幾代的氣度讓人不敢逼視，不是一般有錢人家的太太可同日而語。
見有人過來，那原本只是隨意看看的女士正待偕寇中繹離開，為後來者讓出最佳位置，不意目光掠過朱翡真的側面，她優雅的面容起了微細變化，定睛再看了朱翡真一眼，她微蹙秀眉，仿佛費力思索着什麼，最後卻還是模糊不清。
旁邊寇中繹看到雙晴，毫無心理預期之下，饒是他城府極深也禁不住意外。
這短暫的神色變化適巧落入那回過首來的女士眼內。
「中繹，這位小姐是……？」她朝雙晴微笑頷首。
「阿、阿姨好。」雙晴因緊張而口吃。
聽聞她的說話，原本用鑷子夾起裸鑽拿放大鏡細細檢視的朱翡真轉頭看來，不期然對上那女士的視線，朱翡真微微張嘴，似有些迷茫，下一瞬撥開雲霧，驚聲低叫，「寇丹？你是寇丹？我是朱翡真，你還記不記得？從前我們在維東區讀同一所高中。」
寇丹輕啊一聲，面上惑色終於展為笑容，「我想起來了，你是朱翡真。」
寇中繹和雙晴面面相覷，世界很大，也很小，有時候就象這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之餘，還有點啼笑皆非。
寇丹看向雙晴，笑道，「這是你女兒嗎？長得和你年輕時一樣好看。」
「什麼好看不好看的，都這把年紀了，你別就笑話我了啊，不過倒真是很多人都這麼說過，說這孩子的模樣特象我那會兒。」帶着一股為人母親的自豪感，朱翡真的目光反落在一表人才的寇中繹身上。
他適時上前，「伯母好，我是寇中繹。」繼而看向寇丹，優雅一笑，「姑姑，我們不如去隔壁的茶座坐下來慢慢聊。」話聲未落已注意到雙晴臉色微變，他斂聲，沿着她的視線掠眼望去，不遠處一道人影正好抬首朝他們看來。
雙晴一把攥起母親的手臂，有些發急，「對！媽，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
「你怎麼了？急呼呼的。」朱翡真輕呵不分場合的女兒。
「是啊，那麼急幹什麼？」從後方快步走來的鐘怡笑着插話，「今天真是巧。」
看見來人的剎那，朱翡真臉容微有些發白，很快就鎮靜下來，並不理會鍾怡的挑釁，只淡淡地對雙晴道，「你剛才說去哪？走吧。」
「咦，這些鑽石好像不錯，怎麼，你們沒看中什麼嗎？買了再走啊。」鍾怡卻不肯就此罷休，她心裏怨氣早積壓多時，礙着顧天成的面子和教養不好上門尋仇，現在好不容易偶遇朱翡真，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這個奚落她的機會，臉上笑容持續，仿如落落大方，「雙晴，你爸連那樣的車子都答應你了，不會在乎這點小錢的，看中什麼就給你媽買好了。」
雙晴烏雲沉涌的眼眸直直對上鍾怡，說話毫不客氣。
「你有什麼脾氣沖我爸發去，別跟這兒撒潑，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那些同來的闊太名媛呢？你是不是想讓她們看一場好戲？」真逼急了，她絕不介意那些散落在四周有頭有臉的客人，看着顧天成的女兒和後母當場大打出手。
反正傳出去肯定是大的那個貽笑方家，誰有空去指責年輕的繼女不懂事？
鍾怡被她拿話堵得窒了窒，一時竟也噤聲。
寇丹和寇中繹兩人看這陣勢，心裏已經雪亮幾分。
朱翡真臉色雖然略見難看，畢竟年歲和閱歷在那，倒沒多大反應，只任由女兒緊緊挽住自己的臂彎，反倒是雙晴，出生以來何曾受過這種委屈，雖然豁出去對鍾怡擱下了狠話，但其實眼眶裏已委屈得微微通紅。
寇中繹欺身上前，有意無意地立定於她和鍾怡之間，身形峻如山嶽，把兩人隔離開來，仿若愛憐地看了眼雙晴，對櫥窗內的銷售人員道：「有沒有適合她戴的？」若無其事地回首，「姑姑，你是行家，來幫幫眼。」
寇丹對才剛破壞氣氛的小插曲也是恍若未聞，只打趣應和。
「現在國內是不是還流行見面禮？」她執過雙晴僵硬成拳的手，安撫地拍了拍，示意她少安毋躁，「麻煩要一顆d色的，手指這麼細巧戴一克拉太大，五十到六十分合適了。」溫和含蓄的面容轉向朱翡真，「這種小玩意，就算父母再有錢，買來也沒意思，最好還是那男孩子買得起，你說是不？」明明別有所指，卻象只是無意地隨口一句，高段得讓聞者刺耳，卻就是挑不出刺來。
寇中繹配合地屈指輕彈雙晴的腦門，動作語氣俱微為曖昧，「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謝謝我姑姑？」仿佛一堵保護的氣場將她密密圍在中央，無人可以再攻擊進來。
雙晴感動得說不出話，眼眶愈見紅了。
完全被冷落無視的鐘怡討了個沒趣，冷冷地撇撇嘴角，終於轉身走人。
這時戴着白手套的銷售員從陳列盒裏挑出一顆火彩極足的圓形鑽石，置於dtc專利獨有的特殊儀器下。
「這顆五十五分，有gia大證書，淨度vvs1，台面到底尖的比例百分之六十一，切工、拋光和對稱度都是ex，沒有熒光，這批鑽石是我們公司特地為是次珠寶展準備的，全球唯一鐳射編號還是空白，可以按客戶的要求印記在鑽石枱面上。」
「想刻什麼號碼？」他笑笑問她，語氣似有微妙變化，已不若剛才的親昵。
雙晴低下頭，眼中淚水滾珠滴落，哽聲道：「謝謝你。」
寇中繹垂眸凝視她，心口最柔弱的一絲神經被細微觸動，恍惚間憶起不知道誰說過的一句話……鑽石，是情人那滴凍結了的眼淚……他良久沒有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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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晴覺得自己還沒來得及好好準備，一晃眼公務員考試已然在即。
多少年華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流逝了。
為免路上疲勞，湛開開車送她，在十字路口看見幾道斑馬線上都有行人闖紅燈，她頗覺得費解，要知道一個人每日裏花在吃喝拉撒、閒聊娛樂、泡網宅家的時間不知幾何，光陰大把大把地浪費，毫不珍惜。
卻偏偏在路上時，不管開車的還是走路的，似乎都迫不及待地要爭搶那三五七秒。
閒暇浪費的時光雖然可惜，但至少不會構成生命危險，那三五七秒，卻往往會失去或奪去一個人的生命，儘管這個道理如此顯而易見，奈何國人長期以往已形成慣性行為模式，對日常生活中虛擲的光陰全不在意，而對闖紅燈依然故我，樂此不疲。
真應了那句話，可笑世人看不穿。
到了指定的考試大樓，湛開正準備離去，卻見雙晴翻着書包，在找什麼東西，越找越急，「怎麼會這樣，我出來時明明帶了的，千萬不要不見啊！」
「你找什麼？」
「我的准考證！昨天晚上明明放進包里了，怎麼現在找不着！」把書包每層都一翻再翻仍然遍尋不着，惶急中她終於想起了什麼，嘴裏發出一聲慘叫，「完了！我昨天好像放錯包了！准考證放在了另一個包包里！」
湛開好笑又無奈，捏了捏她的頸子，「怎麼這麼馬大哈。」
「怎麼辦啊？！再回去拿，這一來一回的肯定來不及！」
湛開的目光落在她書包里的迷你手提上，「你那准考證是不是電子版的？」
「是，我手提里沒保存，不過可以從公務員網站上下載。」
「那就行了，手提給我。」
「沒用啊，這裏又沒網絡，根本上不了網。」
湛開不說話，摁亮手提，取出自己的手機，把兩者的藍牙功能同時打開。
「我的手機有wi-fi功能，可以用電腦通過手機上網，把准考證載下來到路邊的複印店再打一張就可以了，你別急，馬上就好。」他半蹲在地，把迷你手提擱在腿上，指間在小鍵盤上飛快敲擊，成功連上線後，「網址？」
雙晴連忙報出，看着他輸入用戶名和密碼。
不過兩三分鐘，他已然笑着起立，「搞定，你在這裏等我。」抱着手提沿街走去。
雙晴望着他的背影長吁口氣，把散亂一地的東西全揀回包里。
最後眸光落在一個錦盒上，她怔怔然不再動作。
那天寇丹與她仿佛一見如故，執意要送她鑽石，只說是給故人女兒的一點小見面禮，朱翡真推辭不過，也可能是不知內情的她看寇中繹相當順眼，最後也就讓雙晴收了。
這麼貴重的禮物，兩位女性長輩自然心含暗義。
只當時寇中繹本人完全不動聲色，在他的問詢下，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數字適合自己在鑽石上作全球獨一無二的鐳刻紀念號碼，然後也不知道腦子裏哪根筋抽了，竟然脫口而出「三三四四一零七」。
他聽聞，臉容依樣沉靜，仿佛不諳其中含義，由是毫無反應。
那瞬間她心裏溢出一種酸楚的失落感。
再後來，珠寶店按她的指環尺寸鑲上簡約精緻的鉑金戒托，讓專人送了回來。
神思恍惚間，忽然一隻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發什麼呆呢？來，你的准考證。」
雙晴回過神，對湛開感激地笑笑，「開開，你真好！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湛開俯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沒有我——你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哈哈大笑，配合地向他俯首稱臣，快樂哼唱，「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
「那就跟我走。」他忽然以輕描淡寫的說話打斷她。
她笑容一窒，起了微細變化，別開首，笑道：「你又來了。」轉身欲走。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口氣強硬，「你知道我是認真的。」
她咬唇，沒有接他的話。
「我這次回來是因為公司有個技術項目要上馬，處理完這事就回去了，其實我以前就考慮過，在你大學快畢業時接你出去，要是你同意，我回加州後就給你申請學校，到時候你過來直接去念碩士。」
「我沒想過出國，這你知道的。」她聲如蚊蚋。
「那是以前，晴寶，拖了這麼多年，你是不是該好好考慮一下我們的感情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發急，說話出口又覺歉疚，蔫了下去，「你別逼我……」
「不是逼你，我只是不明白，以前你對任何事情都是一種無所謂的心態，不是你爸說了算，就是你媽說了算，要不索性我說了算，你根本什麼都不在乎，為什麼偏偏在出國這件事上那麼固執？」怎麼也不肯和他一起出去。
「湛開，你不明白的。」
「你不說我當然不明白。」
雙晴掙開他的手，壓抑道，「我不能走，我要走了，我媽怎麼辦？」
「她那麼大個人了，難道還要你照顧？」
她抬首，對着他露出一絲牽強笑意，「湛開，她只剩下我了。」
母親也許未必真的需要她的照顧，但只有身為女兒的自己，才是她和顧天成還能有點關聯的惟一所在，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賴此生存，如果自己突然抽身，無法想像母親的心境會變成什麼樣，倘若承受不住崩潰，那她將會在一夜之間老去十年，並永遠無法恢復。
「那還不好解決，把朱阿姨一起接出去，反正她留在維州也不見得多開心，何不讓她換一換環境？沒準國外的生活更適合她。」
雙晴心裏矛盾至極，既覺得他的說話有道理，與其讓母親留在維州，不定什麼時候再度遭遇鍾怡的折辱，還不如索性帶她遠走高飛，與前塵往事徹底隔絕，只可是，另一方面，她心裏對那種未知的將來又有種深不見底的恐懼。
「出去之後你要是過得不開心，隨時可以回來，我絕不攔你。」湛開繼續為她洗腦。
「你讓我想想。」她十分無力，既說服不了面前的他，又無法說服自己。
「想什麼？寇中繹嗎？」他言語陡然尖銳，一把扳過她的肩，「那種男人不適合你！在機場貴賓室你也見到了？他身邊有女人的，就這樣還和錦媚來往，又和你夾纏不清，你覺得這種人可能真心嗎？他接近你就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湛開！不要逼我好不好？」她哀嚎，因他一針見血的說話，心口輕微刺痛。
眼底抹上的黯淡一閃而逝，他放開她，退後幾步，神色仿如終於堪破。
「是不是這麼多年過去，我依然還是無法讓你愛上我。」
她僵立原地，面對他並不掩飾的傷心，再說什麼安慰的場面話已然是一種褻瀆，眼看着他轉身，挽留的說話就壓在舌尖底下，卻如字字都縛了千斤重石吐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在世惟一的青梅竹馬就這樣大步離去。
「為什麼沒答應他？」一道淡淡的說話聲插了進來。
她霍然回首。
寇中繹站在廊柱旁邊，與她隔着恰如其分的距離，如彼岸觀花，凝視着她面容上並不比湛開更少的慘傷之色，除了拋出一句仿佛事不關己的純粹出於好奇的疑問，再不發表任何意見。
難過的情緒亟需撫慰，卻無人能幫到她，那一夜，湛開也曾問她類似的問題，而答案從來無變，她原想笑，可眼淚卻從睫底滑下。
「開始的時候，我不敢喜歡，後來，他離開了，我已不能喜歡。」現在，是無法喜歡。
在合適的時候，最初始的朦朧情愫被自我扼殺，直到長大，直到十多年後的今日，在這段漫長的時光流逝之中，沒有走到一起的兩個人自然漸行漸遠，不知不覺間，人還是那人，兩顆心卻已經回頭無路地錯過。
終有一日，是他，或她，遇上了另一個人。
面對她的淚眼婆娑，寇中繹沒有再說話，要不是場合不對，她可能會嚎啕大哭。
緩步行近，他溫熱掌心輕輕握上她單薄的雙肩，兩人近在咫尺，隔着雪青色的亞麻襯衫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散發出來的熱度，那極具安撫作用的醇聲飄在她的耳畔，「好了，先進去考試吧，時間到了。」頓了頓，象是為了加深這份安撫，「考完我請你吃飯。」
那一刻，她有強烈的欲望，想緊緊抱着他的腰，想不顧一切把腦袋埋進他的胸膛。
然而，直到他最後放手，她終究還是突破不了自己的心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