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案下空間逼仄,一層厚氈垂落遮住四邊,斯蘭聲音陡然轉輕,隱隱約約,南生聽不清楚。
漸漸斯蘭語調哽咽起來,南生小拇指稍微挑開那麼一條小小縫隙,不甚光亮中斯蘭朝前幾步,看情形是撲在賀蘭擎懷內。
賀蘭擎沒動,不,是沒動手推開,不拒絕不表態洽。
南生舔一下乾涸的嘴唇,一雙眼不由自主眯起,細長眼角朝上微吊,來回磨了磨兩排雪白牙齒,無聲輕笑下。
斯蘭心知不能過度,也礙於目前她自身情況,哭鬧一番於是主動放開賀蘭擎。
「晚上路黑,你能送我去住處嗎?」
不是個過分要求,賀蘭擎說,「走吧。」
管銘皺眉收拾被褥,原本住的好好的地方挪出給別人,管銘對新地方不重新清理佈置一番睡不着。
瞥見南生身影,「想早睡,過來搭把手。鈐」
「你怎麼肯讓?」南生明知故問。
管銘做事利索,說話簡潔明了:「侯爺吩咐的。」說完又埋頭吭哧吭哧幹活,最後南生沒幫什麼忙,鋪好被褥,管銘累極,頭一沾床很快睡着。
南生心想管銘不多管別人閒事這點真心不錯,她送飯晚歸的理由都懶得再想,熄滅燭火,南生摸黑將自己塞進被子。
被子厚實,管銘扔給她時說舊了不愛用,其實比管銘自用的還新嶄暖和,南生翻來覆去,聽見管銘睡夢中嘀咕幾聲,仔細聽是菜名。
管軍醫到底有多愛吃?南生默默想着。
睡的晚,起來更晚,晚到沒準備賀蘭擎的一天三餐,其實也用不着她費心,斯蘭儼然將賀蘭擎照顧妥帖,一天不到,軍中上下,乃至伙頭軍都知道侯爺沒過門的夫人千里趕來。
全軍都是男人的天下,突然出現個女人,尤其斯蘭這樣相貌過人,對人和氣又不端着夫人架子的女人。
而且對夫君情深意重,跋山涉水一路相隨,聽着就令人生出一股敬佩。
南生不聲不響蹲在一邊切藥材,藥刀一下一下狠狠用力,藥味清苦透着點辛辣,一點一點瀰漫。
南生皺皺眉,管銘正好出來,雙手撣去身上藥粉,迎着難得可貴的太陽不顧軍醫形象蹲在她身邊。
「火氣大。」
南生輕淡說:「很明顯?」
管銘低眸瞅着在南生藥刀下四分五裂的藥材,勸慰道:「冤有頭債有主,藥材無辜。」
管銘偶爾跳脫的說話方式,南生見怪不怪,她衝着管銘咧嘴一笑。
兩顆雪白髮亮的尖尖虎牙,陽光下閃光,南生一張平淡無奇的臉陡然生出動人光彩。
管銘卻嘆口氣,恨其不爭道:「說了別這麼對人笑。」按住南生的手,順帶拿過藥材和藥刀,嘀嘀咕咕着,「我自己來好了,省的你呆會兒又發狠。」
南生手上沾染藥汁,正覺得不順心,管銘代勞工作,她起身去軍營附近的溪水洗手。
越接近羌地,除了冷,乾淨水源也成了寶貝,南生此時格外珍惜有水的日子。
水面結了層冰,不厚,能看到清澈透亮的溪水在冰面下潺潺流動。石塊敲個洞,南生鼓起勇氣快速洗乾淨手。反正四周無人,她解開發髻,十指成梳梳理濃密長發再盤好,臉上藥粉不會被水洗去,南生忍着寒意仔細又仔細擦了把臉。
唇角有點疼,她摸了摸,冒出一粒火瘡。
還真是火氣大了——
南生鼻息呼出白霧,不經意眸光與一道視線對上。
賀蘭擎什麼時候出現,她一點沒察覺。
她遠遠瞧過他幾次,最近的一次兩人被一塊厚氈阻擋,許是有日子沒出來走動,賀蘭擎面色略顯蒼白,眼窩很深,眼睛黑沉,落在眼中的陽光仿佛漾開的水紋,晃啊晃的順帶撥亂南生思緒。
南生恍神片刻,賀蘭擎手中石子精準無比敲破薄冰,捕了條肥美的魚,甚至還生起火來。枯木遍地,不一會火堆燒得熱氣四散。
說也怪,還在晌午,日頭轉臉退居雲層後,天空頓時灰濛濛,有點不分晝夜的意味。
被敲昏的魚兒被賀蘭擎簡單粗暴刮鱗開腹,徹底又洗個乾淨,直接架在火堆上面,烤得滋滋作響。
南生目光全部投在稀里糊塗升天,此時正被烤的香氣四溢的魚身上。
她需要找個目標集中精神,不然一定忍不住看賀蘭擎。
賀蘭擎突然開口:「小宋?」
南生一個激靈,刻意壓低聲音,「侯爺。」
賀蘭擎翻動烤魚,火光橙紅透亮,沉水面容似有似無多了些微暖意。
「冷就過來烤火。」
南生嗅着魚香,掙扎地想搖搖頭,內心的欲/望卻也被這堆火點燃,身不由己朝那蹭去。
賀蘭擎將一截樹枝丟給南生。「過來看着火,魚別烤焦了。」話說完,人都走出老遠。沒一會他轉悠一圈回來,南生面前多了一小捧指甲蓋大小的山果子,紅得發紫,帶着溪水洗淨後的涼意。
看着好看,吃起來一汪甜酸水,清潤可口。
南生沒忍住,接連吃了好幾個。
賀蘭擎在她對面坐下,漫不經心舒展四肢,修長強壯的雙腿伸的筆直,「溫恪說你拿了家傳的秘藥為我配藥。」
「管軍醫才是居功至偉。」南生打着哈哈,專心致志對付果子。
賀蘭擎嘴角彎了彎。
此時魚烤的恰到好處,他不怕燙的就手將魚撕成兩段,上段給南生。
南生吃魚比貓兒還厲害,一點一點吃的文雅乾淨,再小的魚刺都剔出來。
賀蘭擎張口咬下魚尾一塊肉,大嚼特嚼,嘴角沾根魚刺還懵然不知,眼看舌尖舔過,魚刺被帶入口中。
南生忍不住提醒:「有刺。」
可惜遲一步......
管銘費老半天氣力,才將卡住賀蘭擎的魚刺弄來。一轉身,他笑眯眯的對南生感嘆,侯爺連只貓都不如,老大個人還會被魚刺卡,弄到要連喝幾天清粥養護嗓子。
賀蘭擎被卡,管銘則顯得比較高興。
南生護短,當即冷臉沒搭理管銘。她脾氣時好時壞,管銘習以為常,瞅見南生帶回來的紅色小果實,拈個橫豎打量,「你最近火氣大,多吃點這些消消火吧。」
南生火氣再大,眼見賀蘭擎又喝藥又不能吃什麼,多少心疼佔了上風。她也不慪氣,一如往昔熬好白粥送去。
賀蘭擎吞咽都頗為費力,原本吃東西津津有味的人,現在吃的少,沒過幾天,南生覺得他都清瘦一圈。
南生心思盡數用在照顧賀蘭擎身上,換着花樣做吃的,只要賀蘭擎能多吃一點她就歡天喜地。
她沒對任何人這麼用過心。
世間大多數時候,但凡用了心,總能看見開花結果。
賀蘭擎氣色逐漸變好,管銘苦死人的藥終於不用頓頓再服,唯一沒起色的是他吃飯始終很花時辰。有時南生被管銘叫去幫忙,下一頓再送來,上一頓的絲毫沒動。
「一個人吃,無所謂。」賀蘭擎低頭,長睫半掩,留給南生一個看似習慣又落寞的側面。
一個人的確沒胃口,放眼整個軍營,壓根找不到能陪着賀蘭擎的人。
溫恪不能來,他一來,連帶賀蘭擎那份渣都不剩,管銘愛吃獨食,絕不與人同桌分享。傅淮侑更不輕易踏入這裏半步。
還有一個斯蘭,儘管來搶賀蘭擎,她可不怕。
「我願意陪侯爺吃。」
賀蘭擎鼻腔內哼了聲:「爺不願意。」
「我會剔魚刺,真的,剔得可乾淨了。」
賀蘭擎背過身,過一會餘光瞄見面前那盤魚被剔的魚骨、魚刺,魚肉分家,黑黝黝的小宋托腮蹲在一旁。
賀蘭擎慢慢地伸出手,寬大掌心,粗糲繭子,再度貼上她額頭,熟悉的令她渾身不禁顫抖的觸感。
「你是貓兒成精了嘛?」
南生眸子眯成彎月,附和般衝着賀蘭擎喵喵兩聲。
到達羌地,徹辰派來特使,將賀蘭擎迎入驛站。
羌地這幾個月三天兩頭戰鼓雷鳴,賀蘭擎兵力半數以上是他多年征戰的隊伍,還有一部分西蒼兵力則需要監軍傅淮侑直接授命。
監軍不得干涉賀蘭擎用兵,但可以一人獨大的保留手中授命的兵力。
源於這個原因,徹辰將兩人安排在驛站不先入羌地。
徹辰顧忌有道理,傅淮侑對羌地戰事處於觀望態度,使節拜訪幾次,每次被他四兩撥千金推諉回去。
現在的傅淮侑,耐力驚人的好。
大戰之下,拼耐性,會令一支強盛的軍隊鎩羽而歸。
羌地下雪起初倒也不大,卻不見停。
「小宋。」
南生聞聲從外進來,一上午賀蘭擎閉目養神,此時才發現南生腦袋上帶着兔毛護耳,穿着羌地保暖的皮襖,小小的人裹了一身細雪,襯的小黑臉特別黑。
「侯爺醒了。」南生看見賀蘭擎低垂的眸子是濕潤的黑白,淺色雙唇微抿,微微歪着腦袋。
「嗯。」
「侯爺正好醒了,隨我去個地方可好。」
賀蘭擎穿戴好,南生踮起腳,小手幫他撫撫前襟。
跟着南生,兩人一前一後走上迴廊。
「侯爺,我來牽馬。」南生解下栓馬繩索沖他晃晃。
賀蘭擎說:「下雪天,走路就行。」
南生笑說:「侯爺真不願意騎馬?」
「不願意。」賀蘭擎斬釘截鐵。
「也好,走着去。」南生拍拍懷裏荷包,為賀蘭擎帶路。---題外話---
八月過完差不多可以喘口氣,這篇文進展緩慢卻最花費氣力,有看客追,我滿心感激。無論寫的好與否,故事重新開啟,人物命運展開,要給她與他們的感情一個最終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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