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誰?秀松哥哥呢?他說好晚上來陪我的呀!」小男孩抬起頭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
這個男孩子,表情都比平常的小孩顯得「幅度小」,沒有那種說變就變的臉,沒有發自心底放肆的大笑或大哭,那種超越年齡的懂事和安靜的模樣不知怎的讓人覺得挺心疼。
哦買噶,我一個未婚的青春少女,居然也會突然母性爆發。
我把歡兒抱起來,他一點兒也沒有反抗,反而用小小的手摟住了我的脖子。
哦買噶,這也太可愛了啊!
「秀松哥哥讓姐姐來接你,跟姐姐回去,很快就見到哥哥了,好不好?」
歡兒點了點頭。
小孩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香甜味,抱在懷裏軟軟的,讓人的心也跟着柔軟起來。我抱着他,遠遠地望着正在與秀松的母親交談的聶秋遠,心中忽然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渴望,一種溫馨的憧憬。
哦買噶,丟死人了。
「你怎麼了?」男神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看到我懷裏抱着娃,怔了怔,然後淺淺地綻開一個微笑。
「什麼怎麼了?」
「你的臉,很紅,還冷麼?」
哦買噶……
我抱着孩子,聶秋遠走在我的左邊,撐開一把傘罩住我們倆。我和他肩並着肩,走過街巷,往朱家的方向走去。
雪仍在下,我緊了緊歡兒身上小小的毛絨斗篷。玄武使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孩子已經睡得熟了,頭垂在我的肩上,紅撲撲的小臉很漂亮。
我一轉頭,居然對上了聶秋遠一雙含笑的眼睛。
哎,不要這樣吧,這樣子,今晚上會睡不着覺呢。
這一路走得爽點多多。穿過街巷的時候,不時有三姑六婆在我們身後指指點點,有些人嗓門大些,甚至可以聽到破碎的隻言片語。
「瞧那一家三口,真漂亮呢!」
「相公給娘子打着傘,真是恩愛和諧的一對啊……」
「要都能這樣,誰不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不曉得聶秋遠聽到了沒有,反正我聽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心裏頭卻甜得不得了。有那麼一瞬間,我都覺得那好像是真的一樣。
唉,親愛的群眾朋友們雖然用詞優美,顯示出極高的文化水平,卻根本沒有想一想,以我這年齡,要生出一個六歲大的孩子,還不得十歲就生啊!
要是朱家很遠很遠,一直走不到,那就好了。
小公子回家之後,家中的歡樂氣氛爆棚,每個人都在哭唧唧的,一會兒笑一會兒抽,我雖然很開心很感動,可還是感覺自己像處在精神病院裏。
不曉得聶秋遠是怎麼騙他們的,我就是在一邊遠遠地看着了。我看着他一本正經地說着話,朱家人感恩戴德地點着頭,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原來,你也會這麼臉不紅心不跳地騙人呢!
當夜,我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雪一直沒有停,回到縣衙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變成很白很白的了。躺下前我還打開窗子瞧了瞧,借着提燈的微光,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還在揚揚灑灑地落着。
我把自製的熱水袋塞進被窩,自己也縮了進去。我閉上眼睛,本來想要數綿羊的,可是在我眼前飄來飄去的全是聶秋遠的笑顏。
那種淡淡的溫暖,不靠近,卻又不拒絕。我是為了他來的,我怎麼能不心煩意亂?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沉沉地睡去。大概是心情的起伏太強烈了,我開始做夢,做了非常奇怪、非常靈異的夢。
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出現在我夢境裏的,居然不是聶秋遠,而是張老師。
張揚穿着便裝,牛仔長褲,緊身T恤把胸膛和上臂的肌肉形狀都勾勒出來,是我很熟悉的那個樣子。他的神情有一點悲傷。
嗯,我想起來了,他穿這一身衣服,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是陳哥的事了結了,他頭一回把我帶回了他的宿舍。他的宿舍很乾淨,但是不整齊,東西很少,簡單得可憐。
我拍着胸脯說,張老師,你什麼也別想了,今天咱倆一醉方休。結果我喝了一杯就倒了。
後來我意識到,我可能有病理性醉酒。雖然病理性醉酒的特點一般是出現暴怒、狂亂、攻擊性、幻覺、被害妄想,但最後是以熟睡為結束的,而且醒來後不能回憶當時的情形。當時的情況我不記得了,後來張揚只嘲笑我,也不告訴我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現在我感覺自己躺在他宿舍的床上,閉着眼睛暈着,可是卻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桌上倒着的酒瓶子,看到張揚的臉在我的臉上方很近很近的地方。他跪在床邊的地上,他的左手緊緊地捏着我的左手,他俯身在我耳邊輕輕地說着話。
是的,我的腦子裏有這個畫面,我記得它。嗯,那一天,張老師好像確實對着我說了好多話來着。那麼,這是真的發生過麼,還是我的夢?但是這一回,我聽清了他說的話,他的聲音不再含混不清。
「真真,對不起……」
「我這樣……趁人之危,真的是卑鄙無恥!真真,我就那樣吻了你,……對不起……可是那時候,我根本管不住我自己,心裏頭只剩了那一個想法,就只剩了那一個想法……」
「可是不行,還不行。真真,我是隨時都會死的人,隨時都會從你的世界裏消失。現在的我,身邊充滿了黑暗和危險。這樣的我,能給你什麼呢?」
「我恨這樣的自己,我恨不能好好保護你的自己!我的身邊,已經失去了太多人,我不能再失去你。就算失去全世界,也不能再失去你!」
「真真,你什麼都不要知道,可是我想在你的身邊守着你。請你允許我在你的身邊,安靜地守着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個能讓你真心幸福的男人,願意與他相守終身,我會為你高興,我會祝福你的。」
「可是,如果到了那一天,如果到了我有能力保護你的那一天,你還沒有遇到那個可以給你幸福的人,那麼,真真,到了那一天,我會用世界上最狂熱的方式追求你,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我不要求你等着我。可是,我每一天都會拼命,每一天都會祈禱的……」
張老師,你瘋了麼,你這是在說些什麼啊!
但是這場景如此真實,又如此靈異。我想我是回憶起張揚對我說話的情景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張老師的臉。只是那聲音,低低的喑啞,溫柔中帶着一點撕心裂肺,穿透我的耳膜釘進我的心臟,讓心裏悶悶的生疼。那個聲音我也確定無疑地絕不會聽錯,那是聶秋遠的聲音。
我猛一個激靈,瞬間張大了眼睛,從夢中驚醒。不醒還好,一醒真的把我嚇壞了,因為我的床前真的跪着一個人,用左手捏着我的左手,身體微微前傾,貼近了我的臉。
我這一醒,把他也嚇得一個哆嗦。我定睛一看,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失笑出聲。
我確定自己是在做夢了,因為在我床頭跪着的人,穿着夜藍長衫,戴着華麗的面具,分明是幽夜公子。
怎麼會做那種夢呢,想漢子想瘋了似的,丟死人了!
幽夜公子嚇了一跳,手一下就鬆開了,我迅速出手,一把又給他撈了回來。
「捉住你了!」我得意地說。
「你幹什麼,放開!」大盜賊窘迫地說。
「哼哼,不是不理我了嗎?大半夜地偷偷跑來,打什麼壞主意呢?」
「你你你!!!……一派胡言!」
我坐起來,拉着他的手,十分真誠地說道:「夜,那天的事,真的對不起。我把你丟在那麼危險的地方,現在想想,有一點後怕呢。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十分難得的,這可是我的真心話啊。
幽夜公子起身,在我的床邊坐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在生別人的氣呢。」幽夜公子的話也深奧起來了。
「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的好朋友吧?」我有點提心弔膽地問。在這個時代里,要是夜不肯跟我做盟友了,那損失可就太大了。
夜沒有說話。我只覺得一陣暖和,仔細一看,卻是他不知從哪裏變出來一個小小的暖手爐,塞進了我的懷裏。
「天,真的冷了。」美公子隔了許久,才答非所問地輕輕說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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