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八月,經過七個多月的奮戰,西域匈奴節節敗退。大漢又是勝戰連連,勢如破竹連奪敵方數座城池,逼得敵國又是一次忍辱言敗求和,割去疆域奉上奇珍保求半刻平安。
由於意外快速地停戰,他即刻啟程回京。而此時,竇南箏,竇憲,以及竇篤都還駐守邊疆對未得的虎視眈眈,同時也擔心隨時再起兵變。
唯有他一人,停戰後馬不停蹄地朝着雒陽趕。
竇瑰回來那一日,雒陽城百姓熱鬧而恢弘的迎接隊伍從街頭排到巷尾。卻不想這位威風凜凜戰勝而歸的竇將軍,第一個回的地方不是他的府邸,而是——
挽金閣。
她說過,若他得勝而歸,便要將一句話贈與他。
那時候八月初正是夏深,挽金閣內荷花開得一片亭亭玉立,幽香瀰漫。
他推開門的一剎那,看到她正在案上撫琴,抬起頭看到他一身戎裝,琴都撥錯了好幾音。
良久,她抱琴而起,似是感慨又似嗔怪:「這……成何體統。」
「為了早日打勝那場戰,我也算費了不少心思。你也算了不得,若非你,只怕匈奴的降書還得遲上兩個月。」他頗為認真地說道,惹得她卻不知做何表情。
「你可以說了。」他幾步跨上前,急不可耐地說道:「一生唯此一句的話,是什麼?」
她臉上一瞬間露出幾分羞赧,卻淡淡然推開了他,裝作不知說:「什麼話?」
「哦?你可說過,永遠不會騙我。」他語氣里似真似假地有幾分威脅的味道。她忍不住一笑,拉着他有些硬的鎧甲,說:「看你這樣子,挽金閣大門外定然擠滿了人。我們從後門出去可好?」
聽到她要同他出去,他表面上沒什麼,心底卻一陣歡喜。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夕陽西下,當太陽收起最後一絲餘暉,他們終於再一次來到了這裏。
洛水邊。
他不明白她什麼意思,只是見她唇角帶笑,心情就莫名輕鬆。
夏末的洛水邊,並沒有冬日的蕭條,地上或多或少的青草佇立風中生機盎然,蘆葦花也開得稀稀疏疏,但風一吹還是揚起了細團兒似的蘆花。
細細聽,除了風聲水聲,還有不知名的蟲鳴和蛙叫。
竟是好一派熱鬧的模樣。
天色越來越暗。
那是她為他獻上的第二支獨舞。
舞步輕盈,足尖指縫間溫柔纏綿,雙手如同軟緞子一般在風裏輕揚,身姿妙曼,柔軟間又有幾分韌勁,果真是十幾年的底子在那。
不同於式微調的悽厲之感,這支舞,給他以寧靜安和的感覺。
他撿起她放在地上的琴,跟隨着她的舞步,隨性撥起幾個音。摸出了幾分味道後,便縱情而撫琴。
琴音與舞相合,明明彼此未有一言一語,卻心有靈犀,無比契合。
陡然她舞步加快了幾分,他的琴聲便也跟着激揚利索了些許,卻不料她腳步微動,裙擺袖邊拂動起了蘆葦,動作輕柔但幅度卻不小,霎時間,蘆花飛起,幾片還落在她衣袖間。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她為何拂動那些蘆葦叢。
星星點點的光,從河邊溢出。一開始零星疏落,然而很快,連漫天星辰也為之黯然失色了。
是螢火蟲。他怎麼忘了,盛夏的河邊,最是螢火蟲聚集的地方。
她在朦朧漸暗的暮色里,隨着熒光起舞,宛如貶謫入凡的神女不食煙火。
於嗜好音律歌舞者而言,這又是一場絕美的饕餮盛宴。
一舞完畢,她站在他面前,久久不動。
他也不想打破這寧靜。心緒從剛剛的舞中終於拉扯回幾分後,他驀然笑了,說:「我好似有些明白你要同我說什麼了。」
「不,侯爺不明白。」她終於走近了他,蹲下。
「如同你上次同我說的,你是高高在上的竇家侯爺,你的親姐姐是一國太后,翻雲覆雨不過是你舉止投足間,而我不過是最為低賤的舞姬……」她緩緩說道,表情淡淡然。
他想要說什麼,卻被她的手勢制止,她站起來,走了兩步繼續說道:「我從不因自己無權無勢而自卑,因為所謂權勢不過是流水潺潺,榮久必衰。誰也不知道未來究竟是何模樣,誰也不知道,禍事什麼時候就會突如其來,所謂禍福相依,便是這個道理。」
「我是舞姬,命定便是給你們這些公侯王孫取樂用的。但我,不信命。」
他緩緩站了起來,看到她緩緩轉過身來,目光灼灼:「我只信我自己。」
這句話,他記得她以前也說過。
「你想要什麼。」他似乎終於聽明白了一些什麼,同樣目光也沉穩下來,夜色下他戎裝錚錚,一身挺拔傲然:「你要什麼,我都給。」
她揚起一邊的嘴角,兩步走到他面前腳尖一掂她的唇就輕輕觸到他的唇,然而只是輕輕一觸,就離開。
「我說過,我不想要像風若姐姐那樣。」她臉靠他靠得很近:「是你讓我覺得,我配擁有更好的。」
她眼光流轉,這一次,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唇。唇齒交接,他反被動為主動,用力地摟上她的腰,力氣之大似乎要將她揉進他的血骨!
許久,結束了這纏綿一吻,他說:「隨我入府,我保證,你會一生榮寵。」
她卻輕輕推開了他,他愣住,卻看到她眼中暗光流轉。
她目光沉寂,說:「若我願意一生獨為你一人起舞,你可願一生唯娶我一人作妻?」
他瞳孔陡然放大。
夜空中月光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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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月光下,照耀着朱窗微啟。
雪已經停了。夜色很深,而她一點睡意也沒有。
「小姐,你若是再不睡,明日只怕是起不來了。失了禮數可就不好。」雲姑姑又熄掉一盞燭火,屋子裏頓時又暗了幾分。
但這燭火剛剛熄掉,有聽見了她輾轉反側的聲音。
她哭笑不得地說道:「左右不過是個舞姬的事情,回頭侯爺興致過了,這事也便不了了之了,再不然,便是納了回來,也就這麼點事。如今是鬧得大,可說到結果,那怎樣也都是小事罷了。」
「雲姑姑你不懂!」她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雲姑姑沒有想到自己這麼一勸,反倒把她怨氣給勸出來,啞然失笑倒:「雲姑姑雖然懂得少,但人情世故什麼的,比小姐怕是要多些的。」
「你就是不懂!」她一掀厚重的被子,赤足立於床階上,這一下雲姑姑急急過來把她又安置進被窩裏,半哄道:「好,是是是,雲姑姑不懂不懂。」
「雲姑姑,你喜歡過一個人嗎?你都沒嫁過人,怎麼會懂情到深處的感覺。」她氣鼓鼓地說道:「青釉應當是要和五叔叔在一起的,她們那麼相愛,即便是要五叔叔娶了她,又如何呢?」
這雲姑姑沒嫁過人,難道她小小年紀便嫁過嗎?雲姑姑只當談笑,並沒有接話。只盼着她心底能少些想法,早些睡去。
明天一大早可還要和大將軍竇憲請安的,過兩日規矩學全了還要去拜見太后娘娘。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不過這件事,雖然是這麼說,但是雲姑姑心底還是頗有幾分想法的。
太像了。
五侯爺和那舞姬的事情,和當年四侯爺同四夫人的事情,竟然是如此相似。倒不如說,這竇瑰大人,就是在走當年歸荑的父親竇甯的舊路啊。
雖然這位侯爺最終結局如何不清楚,但作為一路見證竇甯和陌央相遇相知相愛相守直至最後分離的人,雲姑姑還是很感慨的。
侯爺和夫人,這一世都過得苦,也就最後得了歸荑小姐閒雲野鶴的那幾年,得到了最後的安寧。
四侯爺為了夫人最終放棄了一切,但夫人卻身子不好,生下歸荑小姐沒有幾年就撒手人寰,而四侯爺也至今未再娶。
兩人本來的白首之約,即便是有一人先走了,另一個也願意守到荒了歲月。
到底還是苦啊!
現如今只盼着五侯爺,能有個好的結局了。
次日清晨,雲姑姑隱隱聽見隔壁小姐的房間有些動靜,剛剛穿好衣物就聽到有人來敲門,說:「雲姑姑,不好了,二小姐……她,她不見了!」
她頓時覺得氣血一滯,便打開門朝着隔壁走去。
昨日見她似是熟睡了,這才到自己房間入睡的。沒有想到,就這麼幾個時辰,她人就不見了。
她心裏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
同時,雒陽城南的繁華街道處人來人往,歸荑穿着厚厚的錦緞絨襖,手裏抱着個金絲線牡丹紋圖繡帛套着的暖爐,站在街道對面抬着頭笑嘻嘻地看着眼前宏偉精緻如同戲文里「玲瓏寶塔側,珠簾香閣正」的精緻的閣樓。
問了好些個人路,總算是走到這個地方了。
雒陽城倒還真是大,她想要坐下揉了揉腿,腳都走酸了。
閣樓三樓處掛着大大的牌匾,那便是四哥金鑄的大字——
挽。金。閣。
不知為何,一瞬間她覺得有一道目光緊緊地盯着自己,她抬起頭看向頭上,卻又什麼也沒看到。
大抵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吧,幸而她精氣神不錯。不過,她一向如此。
昨天冒險給五叔丟去的紙條,也不知他看懂沒有。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那一句話說得着實霸氣——天不定,我定。
當然,她也不是光耍嘴皮子的人,這不就來「定」了嗎?
只要你們是相愛的,管它什麼勞什子御史大夫之子還是別的什麼,休想攔住你們的姻緣!
「放心吧,五叔叔。」她眼底閃過幾絲狡黠而自信的光,自言自語道:「有我歸荑在,一定教你如願指日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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