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順德所部奉調轉移到了浦西戰場的當天,被太平軍猛攻的羅家港和華漕兩處據點最終還是先後失守,太平軍勒在上海吳軍脖子上的繩索頓時又絞緊了幾分。
反倒是壓力最重的南翔吳軍咬牙堅持到了天色全黑,才遵照周騰虎的要求棄營突圍,然而傷亡慘重的南翔吳軍這時候突圍已經太晚太晚了,殺紅了眼的太平軍為了給陣亡的同伴報仇緊追不捨,南翔吳軍撤回江橋的路上又有水勢頗大的蘇州河攔道,在渡河時遭到太平軍突襲,兩個營的將士只有不到百人逃過蘇州河,親自殿後的主將陳京勝被太平軍包圍在蘇州河北岸,不願被俘受辱投水自殺,死得屍骨無存。
過於疲憊的周騰虎還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才知道南翔吳軍幾乎全軍覆沒的情況,然而剛睡醒的周騰虎卻已經沒時間和精力去為南翔吳軍哀悼了,因為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吳淞口那邊也送來急報,說是由四條蒸汽炮船組成的太平軍水師船隊已經抵達了崇明島,隨時可能兵犯吳淞口,取道黃浦江直接殺到上海城下。
又一個兩難選擇放在了周騰虎的面前,出兵增援吳淞口,肯定會給太平軍乘機野外決戰的機會;不出兵增援,吳淞口的吳軍炮台肯定擋不住太平軍的水陸夾擊,到時候吳淞口淪陷,太平軍的蒸汽炮船打進黃浦江,不但黃浦江兩岸的吳軍有被分割的危險,租界和上海縣城也將受到太平軍炮火的直接威脅。
迫於無奈,周騰虎只能是匆匆召集麾下文武商議對策,討論是否通過水路出兵增援吳淞口,把太平軍水師攔在黃浦江外?結果讓周騰虎更加頭疼的是,討論中,自己在軍事上最重要的兩個副手鄧嗣源和孟馹竟然意見完全相反,爭得臉紅脖子粗。
「絕不能出兵!」
性格最為穩重的鄧嗣源堅決反對出兵,說道:「為了不給長毛乘機逼我們野外決戰的機會,我們連南翔都見死不救,吳淞口那邊距離更遠,派主力去增援吳淞口,不是自己分散力量,正好給長毛把我們主力分割包圍的機會?現在這種情況,我們只能是把力量集中在一處,這樣才能保住上海,堅持到鎮南王的主力來援!」
「必須得救吳淞口!」
孟馹的態度比鄧嗣源更堅決,大聲爭辯道:「丟了吳淞口,長毛的蒸汽炮船直接開進黃浦江,和他們的陸師會師一處,不但可以馬上切斷我們和浦東戰場的聯繫,還可以用火炮直接威脅上海街區和租界!」
「現在上海是什麼情況你老鄧還不知道?挨得起長毛的一發開花炮彈不?就算我們可以不去考慮民間的傷亡損失,但那些外地來的饑民難民乘機會鬧事搶劫怎麼辦?我們顧得過來不?民間大亂,長毛又乘機打過來,我們還怎麼守上海?」
孟馹的見解並沒有能說服鄧嗣源,鄧嗣源仍然還是堅持擔心過於增兵吳淞口是自行攤薄兵力,給太平軍把上海吳軍各個擊破的機會,和孟馹各說各有自己的道理,誰也駁不倒誰,爭得直接當場吵了起來。
「二位將軍,不要吵了,聽我說幾句。」
怕鄧嗣源和孟馹傷了和氣,金安清趕緊開口勸阻,為了打岔還提出了一個新的可能,說道:「二位將軍,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可以這麼做?不增兵吳淞口,也不給長毛炮船靠近上海的機會,在上海到吳淞口的水面上幹掉長毛的蒸汽炮船?」
鄧嗣源和孟馹一聽都苦笑了,然後由孟馹開口說道:「眉生先生,如果我們在野戰上佔優勢的話,你說的辦法倒是絕對可行,只要在黃浦江上拉起一道鐵索,再在東西兩岸築起炮台,用炮火封鎖航道,配合舢板快船近舷作戰,的確有希望幹掉長毛的四條蒸汽炮船。但我們在野戰上沒有任何優勢,這麼做等於就是讓炮台上的弟兄白白送死啊?」
金安清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避免孟馹和鄧嗣源的爭吵擴大,被孟馹駁倒也不生氣,只是點了點頭,還又隨口補充了一句,問道:「只在水面上打也不行嗎?洋人在上海有一條蒸汽炮船和兩條風帆炮船,請他們幫忙,再加上我們的舢板船隊,在水面上有沒有把握幹掉長毛的四條蒸汽炮船?」
「這個……。」
從沒打過水戰的孟馹和鄧嗣源都沒辦法回答金安清這個問題,而吳軍上海水師的主將廖海忠又在此前率領部分將士隨着吳曉華去了歐洲接收向英國人採購的蒸汽炮船,孟馹和鄧嗣源只好把目光轉向現在暫時統管上海水師的廖海忠副手裴興,裴興明白他們的意思,盤算了片刻才遲疑着回答道:「沒把握,但如果洋人那邊如果敢拼,末將就敢帶着舢板船隊去和長毛拼到底。」
「裴興,你記得當初我們鎮南王在田家鎮是怎麼打的?」一直在傾聽麾下文武討論的周騰虎突然開口,問道:「就是我們水師主力成軍後的第一戰,以弱勝強大破長毛石祥禎水師那一戰?」
周騰虎的話還沒說完,孟馹、鄧嗣源和金安清等人都已經變了臉色,裴興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但是咬了咬牙之後,裴興還是抬着頭鄭重說道:「如果大帥需要,末將敢這麼做!」
「有多少把握?」周騰虎追問了一句。
裴興又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道:「沒多少把握,晚上動手或許把握還大些,白天末將實在不敢保證一定能得手。」
周騰虎用手指頭敲打着桌子盤算了半晌,考慮到過於分兵確實危險,同時讓太平軍水師炮擊租界和上海的城下町損失實在太大,周騰虎還是決定死馬當活馬醫一把,向裴興吩咐道:「裴興,你現在就去見吳老大人,把情況告訴他,請他帶你去見英國的何伯將軍,商量一下這麼做行不行?」
裴興答應,立即起身告辭去見吳老買辦,周騰虎也暫時擱置了是否出兵增援吳淞口的討論,改為與孟馹、鄧嗣源等人研究討論被迫收縮後的防線調整問題。
還是來看裴興這邊的情況,當裴興找到吳老買辦說明情況後,是在為孫子打工的吳老買辦當然馬上領着裴興進了租界,找到了目前租界各國領事公推的上海聯軍司令,英國海軍少將何伯。
可惜見面何伯並沒有先給吳老買辦說話的機會,反過來衝着吳老買辦就是一通咆哮,譴責上海吳軍沒能堅持守住南翔,讓太平軍直接威脅到了上海公共租界的北區和東區,嚴重影響西方僑民在上海的生命財產利益。
國情如此,又是買辦出身,吳老買辦當然只能是奴顏婢膝的向何伯解釋道歉,哭喪着臉哀求何伯寬恕原諒和理解上海吳軍的苦衷。但不過何伯對上海吳軍始終不肯出兵增援南翔一事十分不滿,並不願接受吳老買辦的解釋,又衝着吳老買辦咆哮了一通,最後才向吳老買辦問起來意。
吳老買辦和裴興趕緊把來意說了,只可惜卻換來了何伯的當面嘲諷,「親愛的吳,難道你們認為太平軍都是傻瓜嗎?會在黑夜裏把蒸汽炮船開進水面狹窄的黃浦江給你們的小船偷襲?又會在交戰里不注意防範小船,給你們的舢板小船靠近他們船舷的機會?」
「親愛的何伯將軍,可我孫子在湖北時,曾經用過這個辦法打敗過太平軍啊?」吳老買辦直接用英語說道。
「情況不同,無法複製。」何伯搖頭,說道:「我去湖北訪問時,曾經到過你們使用火藥船戰術的田家鎮戰場參觀,也曾經仔細了解那一戰的經過。你們的湖北軍隊能夠成功,是因為戰場的水流遄急,江面寬闊,你們在上游有水流和風力的優勢,又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躲避太平軍的攻擊,所以才能創造那樣的奇蹟。」
「但黃浦江這裏的情況完全不同,下游的水勢平緩,水面狹窄,你們的舢板小船發揮不了速度和靈活的優勢。太平軍只要稍微注意一下用小船保護近舷,你們的火藥船就很難獲得靠近他們船舷的機會,而且就算你們運氣好,勉強靠近了太平軍蒸汽炮船的船舷,太平軍的蒸汽炮船也可以靠着船速的優勢迅速甩開你們。畢竟,只要是腦袋正常的船長,就絕不會給敵人小船靠近船舷下方的機會。」
斷然否決上海吳軍的自殺船戰術後,何伯又更不客氣的說道:「吳,如果你們想攔住太平軍的蒸汽炮船,不讓他們開進黃浦江,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全力守衛吳淞口炮台,用炮台的火力封鎖黃浦江航道!」
「逼着太平軍水師在付出沉重代價後才能開進黃浦江,然後我才能指揮狐狸先生號,帶着你們的船隊和那兩條法國風帆戰船在下游打敗太平軍,不給太平軍蒸汽船隊靠近上海街區碼頭的機會。」
裴興此前已經對吳老買辦說過周騰虎不敢出兵增援吳淞口炮台的原因,這會吳老買辦當然不敢輕易鬆口答應,只能是追問道:「親愛的何伯將軍,除了這個辦法以外,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還能有什麼辦法?」何伯反問,又心念隨意一動,便又補償了一句,說道:「當然,乘着太平軍蒸汽炮船現在還停在崇明島碼頭的機會,讓你們的火藥船衝上碼頭爆炸也是一個辦法,運氣的好,說不定還真能直接炸沉一兩條太平軍的蒸汽炮船。」
聽到這話,吳老買辦的眼睛頓時亮了,也沒猶豫馬上一拉旁邊的裴興,道:「走,帶老夫去見周弢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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