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蕪存精,吸納了各地清軍的殘存精華,又逐漸在真刀真槍的實戰中得到不斷歷練,曾經不堪一擊的直隸清軍的確有了長足的進步。
在崇門和宣武門的兩個戰場上,雖然清軍的動作看似不大,僅僅只是以火炮轟擊城頭,利用民房街道為掩護,不斷以沙俄援助的里治步槍和自行採購的米尼槍精確射擊城上吳軍,然而卻偏偏給值守城上的吳軍將士製造了巨大壓力和更多死傷。
尤其是在吳軍隊伍中大量充斥着新編輔兵的情況下,清軍的這一戰術效果益發顯著,由流民乞丐和八旗家奴組成的吳軍輔兵毫無經驗,不知道如何正確安全的躲避清軍炮彈,在清軍炮彈落到身邊彈跳時,基本上都是驚叫着四處逃跑躲避,不但更容易被跳彈命中,也給了城下清軍乘機開槍射殺的機會,傷亡不小的同時,還嚴重暴露了吳軍的城牆防線虛實,讓城下清軍輕鬆掌握了吳軍在城上的佈防情況,摸清楚了吳軍主力所在的大概位置。
再接着,當清軍又把炮火重點覆蓋吳軍主力可能所處的位置時,吳軍的主力士兵當然也傷亡迅速上升,迫使吳軍火炮開炮還擊,自行暴露炮位所在,又給了清軍火炮密集覆蓋吳軍炮位的機會。
除此之外,清軍利用護城河已經結冰的優勢,不斷以小股士兵過河衝擊城門,有機會就斧劈錘砸破壞城門結構,沒機會就迅速退卻,靈活作戰,逼迫吳軍將士開槍落石還擊,逼迫吳軍將士時刻保持警惕,不敢有半點的掉以輕心。
如此拉鋸消耗,有大量民房院落可以藏身的清軍傷亡自然微小,卻成功的大量消耗了吳軍將士的體力,疲憊了吳軍將士的精神狀態,為真正發力進攻奠定了堅實基礎。吳軍則吃虧在主力戰兵太少,輔軍孱弱又靠不住,即便明知道清軍意圖也不敢有太多鬆懈,精神狀態和體力儲備都大受影響。
正陽門這邊的吳軍也好不到那裏,在僧王爺不斷發動蟻附進攻的情況下,吳軍將士同樣得努力作戰,抵禦清軍攻城,體力消耗更大更多。不過好在可以大量殺敵,逐步削弱正陽門外的敵人實力,輔兵也可以在輕鬆好打的守城戰中得到歷練成長,同時清軍方面消耗的體力也更多更大,士氣鬥志也會在大量傷亡面前嚴重削弱,所以到了清軍真正發力猛攻時,正陽門這邊的吳軍將士反倒只會是最輕鬆,承受的壓力也最小。
被曾國荃料中,拉鋸消耗到了下午快四點時,隨着官老狐狸的一聲令下,崇門和宣武門戰場上的清軍果然突然發力,之前只是偶爾密集開炮的清軍火炮火力前開,還突然用上了大量的黑火藥開花炮彈和少許苦味酸炮彈,重點轟擊城門正上方的牆段,開花炮彈爆炸後產生的彈片橫飛間,蹲坐在箭垛後方躲避實心炮彈的吳軍將士猝不及防,頓時蒙受了沉重損失。
「爬下!快爬下!全部給我爬在城牆上!」
吳軍各級將領焦急吶喊,結果吳軍老兵倒是好說,不要將領吶喊就已經紛紛爬在城牆上,儘量減少被彈片射中的概率,很多身邊恰好有守城雜物的士兵還乾脆爬在雜物後,更加安全的躲避開花炮彈。然而嚴重缺乏經驗的吳軍輔兵卻是大呼小叫,又在接連爆炸聲中很難聽清楚將領口令,慌亂中不爬反跑,當然是被開花炮彈炸得是死傷慘重,鬼哭狼嚎。
形勢危急,之前原本只是主要用來封鎖道路的吳軍火炮只能是匆忙調整炮口方向,用上從滿清兵部庫房中繳獲的黑火藥炮彈開火還擊,重點轟擊清軍火炮陣地,炮擊策略改變為壓制清軍炮火。清軍方面也同樣迅速調整,分出部分火力來壓制吳軍火炮。
火炮對射間,直隸清軍取得的長足進步又進一步得到了體現,在彼此陣地上都不斷有炮彈轟來的情況下,清軍炮手沉着冷靜,動作迅捷,炮彈打得又快又准,技術已非昔日可比。而只能算是准一流吳軍的曾國荃軍炮手表現雖然也不算差,經驗和技術卻始終還是要遜色吳軍一銳一籌,僅僅只是與直隸清軍打了一個半斤八兩,無法佔據上風,更無法有力壓制清軍遠程炮火。
乘着吳軍火炮無法用交叉火力封鎖道路的機會,清軍步兵也開始了衝鋒前進,大股部隊直接衝擊過河石橋,小股士兵踏冰過河,或是攜帶火藥衝擊城門,或是扛着飛梯衝擊城牆,直接衝擊城牆頂端的同時也爭取用火藥炸開城門。
也多虧了曾國荃軍最拿手的就是打防守戰,在壓力突然大增和輔兵大亂的情況下,曾國荃軍的主力將士仍然不慌不亂,迅速起身迎戰,一邊用輪射戰術形成密集火力迎頭痛擊清軍步兵,一邊落石下木,保護城門薄弱處,砸得清軍難以近前。同時由吳軍老兵指揮的吳軍輔兵也在軍官約束和督戰隊逼迫下逐漸回過神,開始掄起羊頭石砸擊登梯而上的清軍士兵,逐漸開始為吳軍主力戰兵分擔守城壓力。
炮聲轟隆,槍聲如麻,逐漸在實戰中歷練了出來的直隸清軍勇猛前進,前仆後繼不斷吳軍陣地,清軍火炮與躲藏在民房街道中的清軍士兵也瘋狂開火,拼命為突擊隊分擔壓力。然而十分遺憾的是,在以擅守聞名的曾國荃軍面前,清軍將士的捨死忘生卻成了無用功,一個接一個被韌勁十足的吳軍將士打倒打死,砸翻砸落,衝擊城門的清軍士兵更是沒有任何堆放火藥的機會,基本都是還沒能摸到城門就已經被打死打退,激戰許久的都無法取得任何突破。
出風頭的依然是僧王爺的僧王軍,借着兩翼戰場突然發力帶來的聲勢鼓舞,一直都被吳軍刻意放縱的僧王軍氣勢大張之下,竟然一度殺了吳軍一個措手不及,創造了不下二十人同時衝上城牆頂端的奇蹟。儘管還是被吳軍主力迅速殺退,卻仍然在表面上打得比崇門和宣武門的清軍打得更好更漂亮,僧王爺得意洋洋,也益發堅定的認為自己的戰術才最正確,更相信鬼子六和惠老王爺等人共推官為帥是犯傻!腦袋進水!
前方戰情不斷傳到官面前,官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益發憂慮,益發擔心自己僅有一次機會的奇兵戰術一旦失敗,更加難以正面攻破滿城。而雪上加霜的是,偏巧就在這個時候,清軍西線臨時主帥伊興阿也終於送來了傅張聯軍兵變導致吳軍成功殺入直隸腹地的軍情急報。
聞知噩耗,昨天才剛剛全家慘死的官老狐狸眼前一黑,幾乎當場暈死,強按桌子撐住後,官嚼唇出血,一字一句的向已經全都面如土色的鬼子六和惠老王爺等人說道:「各位王爺勿憂,我們還有機會,也還有時間,只要我們能在山西吳賊趕到京城之前奪回內城,不需出兵決戰,只需據城堅守,耗也能耗死沒有糧草補給的山西吳賊!」
正如官所言,清軍還有希望,就是趕在曾國荃軍獲得增援前奪回北京滿城,奪回滿城裏堆積如山的糧草物資,以守代攻耗垮後勤吃緊的吳軍。然而十分遺憾的是,雖然官麾下的直隸清軍主力已經取得了長足進步,武器裝備也已經遠非往日可比,可是高大堅固的滿城城牆卻仍然還是清軍將士難以逾越的巨大障礙,隨着清軍突然發力後帶來的氣勢逐漸減弱,吳軍將士逐漸適應了清軍的戰術變化,還有吳軍輔兵們也逐漸開始適應激烈戰場,滿城南三門的戰場又逐漸拉回了均勢,重新陷入難以打破的僵持局面。
天色逐漸開始轉暗,受命率領本部軍隊安心睡覺的德春、三星保和王世易做好了夜戰準備後,又重新來到了官的面前命令,官先是向他們交代了自己的奇兵戰術,然後又突然離席,走到了德春、三星保和王世易三將的面前雙膝跪下,三將大驚,趕緊一邊跪下還禮,一邊驚叫道:「制台大人,你這是幹什麼?要折死我們?」
「三位將軍,老夫不是一個人跪你們,老夫還是替大清朝廷和全大清的子民向你們下跪。」
官聲音哽咽,流着眼淚說道:「老夫也不瞞你們,爬水關攻城,是老夫唯一能想出來的迅速破城戰術,也是我們大清軍隊迅速收回內城的唯一辦法,你們如果失敗,後果必然不堪設想。所以老夫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是替大清朝廷和大清臣民給你們磕頭,求你們一定要做到這一點,扭轉乾坤,挽救我大清江山社稷於生死存亡之際。老夫,求你們了。」
言罷,官向德春和三星保等將連連磕頭,那邊鬼子六也毫不猶豫的起身跪下,同樣向德春等將磕頭行禮,德春、三星保和王世易三將放聲大哭,也是拼命磕頭跪還官和鬼子六,哭泣道:「制台放心,王爺放心,末將等那怕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一定要衝破水關,殺讓內城接應朝廷大軍入城!」
痛哭着,德春等將三拜而去,帶着他們麾下的生力軍趕往前線,借着夜色掩護着手安排準備官的奇襲戰術。官則又向更北面的方向再次磕頭,心中喃喃說道:「陳國瑞,老夫也拜託你了,南門這邊是主戰場,吳賊兵力雲集,爬水關即便得手,一時之間也難以收到奇效,你那邊成功的話,才可以真正殺吳賊一個措手不及。」
…………
與此同時的滿城之中,鑑於戰情的發展勢態,曾國荃也斷然放棄了派遣生力軍上城輪換的打算,還派人給南面三門傳令,要求張詩日、倪桂和劉連捷三將繼續堅守南城陣地,不得離開一步。
結果這麼一來,正在努力行軍打仗的張之洞當然很奇怪的問道:「九帥,我們前線的軍隊已經很累了,為什麼還不把他們換下來休息,還要讓他們繼續堅守下去?」
「因為亂黨軍隊也沒有輪換生力軍。」曾國荃答道:「官老賊麾下的主力戰兵是我們的四倍,都始終不肯輪換生力軍,說明他可能有兩個打算,第一是他打算用車輪戰耗垮我們,我們過早輪換生力軍上城,只會正中他的下懷。」
「第二個打算最危險。」曾國荃又補充道:「就是他有什麼突出奇兵的辦法,打算把所有生力軍留在最後再用,所以我更不能急着動用生力軍上城,必須把生力軍留下預防萬一。」
「那官老賊會有什麼突出奇兵的辦法?」張之洞又問道。
「我如果知道就好了。」曾國荃皺眉說道:「挖地道攻城是肯定來不及,從東西北三城的某段城牆偷偷爬上城最有可能,不過爬城牆投入兵力太慢,我們有丁汝昌的騎兵在城內快速機動,倒也不是十分擔心,我現在只擔心北京內城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破綻,讓亂黨軍隊可以迅速大量的悄悄進城,那我們就難招架了。」
「可惜我在京城的時候,一直都是住在外城,對內城也不熟悉。」張之洞有些無奈的說,又道:「不過我就算住在內城也沒用,我在京城裏被堂兄管得嚴,基本上沒什麼機會出門遊玩……。」
話快要說完的時候,張之洞突然呆了一呆,猛的想起一件大事,驚叫道:「難道說,官老狐狸打算爬水關?」
「什麼是爬水關?」曾國荃趕緊又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可以在晚上出城。」張之洞趕緊說道:「我住在堂兄家裏的時候,偶爾有一次聽他家裏的下人說過,他有一次隨我堂兄去禮部衙門辦差,公務太多必須在衙門裏住,怕家裏人擔心,就叫他趕回家報信,結果他走慢了一步城門已經關了,就只好爬水關出城,弄得全身臭兮兮的差點被五城巡防的人當了叫花子。」
「那你馬上去找本地人問,什麼叫爬水關?是不是真的可以直接進出內城?!」曾國荃怒吼道。
張之洞答應,趕緊去本地人打聽爬水關的情況,結果還好,吳軍接管了南府衙門之後,仍然留用了部分的僕役下人干粗活,張之洞才向這些人問起關於爬水關的情況,馬上就有一個僕役說道:「老爺,爬水關就是走城牆下面的排水渠,用來在下大雨時把雨水排進護城河,旱季水小的時候可以當路走。」
「可以直接進出城?」張之洞趕緊問道。
「差不多可以吧。」那僕役如實答道:「水關里有一道鐵柵欄,不過攔縫很寬,不太胖的人側着身可以過去。」
那僕役的話還沒說完,張之洞就已經一把揪起了他,拉着他直接衝進了曾國荃的帥堂,逼着他立即複述剛才的話,結果曾國荃一聽大驚失色,忙問道:「那水關在那裏?你知不知道位置?」
「回將軍,小的只知道兩個水關,剩下的不知道。」
僕役的回答讓曾國荃和張之洞更加臉色蒼白,也異口同聲的大吼道:「北京內城的水關不止一個?有好幾個?」
「對,聽說有好幾個,但小的只知道兩個。」僕役如實答道。
曾國荃益發臉色蒼白,趕緊派親兵帶這個僕役去見率領預備隊的朱洪章,叫朱洪章馬上派人封堵水關,同時又派人趕緊打聽關於北京滿城水關的具體情況,打聽這些該死的暗道還有多少,具體在什麼位置?
了解到的結果差點沒讓曾國荃昏過去,北京滿城的城牆之下,竟然秘密隱藏着整整七道排水暗渠,每一條都可以用做進兵之用,還遠離分佈在了東北西三城的城牆下。驚駭之下,曾國荃再不敢有半點的猶豫,馬上派人通知朱洪章和丁汝昌,讓他們火速封堵清軍的秘密入城道路。
非常不熟悉地形的吳軍將士爭分奪秒尋找京城的地下暗道封堵時,清軍方面也已經開始了偷襲行動,清軍猛將王世易親自率領一支精銳突擊隊從皮庫營出擊,偷偷摸向宣武門西面的地下排水渠;三星保走的是琉璃廠正北面的這條暗道,同樣是由三星保親自帶隊;德春則分兵兩路,摸向東河沿和北羊肉胡同這兩邊的暗道。結果因為天色已經全黑,還有清軍仍然還在瘋狂攻打南城三門的緣故,城牆上的吳軍將士,仍然還是一無所知……
南城這邊或許還算好些,起碼吳軍兵力比較集中,東城和北城這邊才是真的危險,出發前就已經接受密令的清軍大將陳國瑞兵分三路,按照官規定的時間統一行動,分別從法華庵、南水胡同和巷堂胡同這三條排水暗道秘密進兵,偷潛入城。而在這些城牆段上,吳軍將士不但兵力不多,防禦不嚴,還連真正可靠的主力戰兵都沒有幾個……
鐺,暗道中一聲輕響,摸黑走在最前面的清軍副將三星保第一個碰到寬大的鐵柵欄,漆黑惡臭的暗道前方卻毫無動靜,更不見半點光亮,得意的獰笑,也馬上浮現在了聽名字就不是好東西的三星保臉上……
(註:爬水關的情況並非筆者虛構,八國聯軍時,英國軍隊就是在京城百姓的引路下,從東河沿這條地下暗道打進的北京滿城,至今還有照片留存,有興趣的朋友們可以自己找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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