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回家吃包子了!」
已經好幾天沒能回家的吳念越大聲叫好,還抱着吳老買辦的脖子一個勁搖晃,不斷催促吳老買辦趕快換衣服,吳老買辦則一邊笑罵寶貝曾孫的不懂規矩,一邊向周秀英吩咐道:「秀英,你也準備一下,和爺爺一起進城,進城後你帶念越先回家,我去把事辦完就回家看你們。」
周秀英乖巧的答應,然後才又說起自己的第二個來意,道:「爺爺,姨奶奶她們托我問你,我們什麼時候回城裏住?雖然租界裏住着也不錯,可你年紀這麼大,她們不能侍侯在你身邊,都有些不放心。」
「等超越有了消息,我們就回去住。」吳老買辦順口回答道。
「等超越有了消息?」周秀英一楞,忙問道:「爺爺,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們什麼時候回家,為什麼要等超越有消息?」
吳老買辦本來不想詳細回答,可湊巧吳念越人小事多,突然又說他要入廁還是大的,吳老買辦無奈,只能是趕緊一邊叫人帶寶貝曾孫子去入廁,一邊低聲對周秀英說道:「超越來信,說是朝廷里可能要出大事,叫老夫把你們轉移到租界,也讓老夫暫時住到城外,等朝廷那邊的消息確認了,沒有危險了,然後才能住回去。」
「超越說清妖的朝廷里要出大事?」
周秀英的美目中儘是疑惑光芒,下意識的想起了吳超越曾經一度對她吐露的機密,也下意識的問道:「爺爺,超越有沒有說朝廷里要出什麼大事?」
「超越在給我的書信上沒說。」吳老買辦搖頭,然後又低聲說道:「但是超越千吩咐萬叮囑,要我們這些天一定要小心行事,千萬不能冒險,隨時等他的後續消息。」
聽到這話,周秀英心中當然更是疑惑了,那邊吳老買辦卻讓親兵侍侯他更衣,周秀英無奈,只能是暫時退到房外迴避,心中疑慮重重,暗道:「超越為什麼這樣緊張?難道他要動手了?不然的話,他用不着這麼關心上海這邊的情況啊?」
心中忐忑時,吳老買辦已然匆匆換好了衣服出到門外,見吳念越在廁上還沒出來,吳老買辦便向周秀英說道:「秀英,去催一催你兒子,天色不早了,再不進城天就黑了,薛撫台和上海會防局的士紳可還在城裏等着我。」
「好……。」
正有心事的周秀英張口剛想回答,可話到嘴邊時,周秀英卻猛然醒悟過來,趕緊抬頭看天,見太陽果然已經西垂,轉眼就要入暮。再然後,在這些方面很有經驗的周秀英趕緊說道:「爺爺,今天進城的事,你是不是重新考慮一下?」
「為什麼?」吳老買辦疑惑問道。
「天快黑了。」周秀英一指西面的夕陽,低聲說道:「爺爺你這時候進城,肯定就得在城裏過夜,超越留下的軍隊都是住在城外,如果突然發生什麼意外,誰能救得了你?」
「秀英,你這孩子說話怎麼……?」
吳老買辦本想埋怨周秀英說話不吉利,可是話還沒有說完,吳老買辦卻又突然想起了當初小刀會起義的教訓——那次可也是吳老買辦沒注意吳超越的警告,給了小刀會起義得手的機會。
「爺爺,孫媳剛才還沒問你,你為什麼要這個時候進城?」周秀英問道。
「薛撫台說要商議下個月軍餉攤派的事,在巡撫衙門裏設宴款待上海會防局的代表,請我去參加。」吳老買辦如實答道。
「什麼時候來的人?」周秀英趕緊又問。
「就在剛才,也就半個小時前。」吳老買辦又答道。
「爺爺,這時間是不是太巧了?」周秀英十分疑惑的說道:「超越一再提醒你不要冒險,讓你一定要暫時住在城外,可薛撫台偏偏在天快要黑的時候請你進城,你進城後要不了多久城門就會關上。然後如果再發生什麼意外,你如何出城?」
還算知道汲取教訓的吳老買辦神情開始嚴峻了,稍一盤算後,吳老買辦果斷放棄了進城的打算,派人進城去向薛煥稟報,就說自己還有緊急公務需要處理,委託自己在上海會防局的助手楊坊代表自己參與會議。而周秀英則又建議吳老買辦派人把這件事告訴給周騰虎,讓周騰虎也知道這件事。
聽取了孫媳婦的建議,吳老買辦先是派人向周騰虎告知了消息,又和周秀英一起鬨住了吳念越,耐心等待薛煥和周騰虎的反應。結果薛煥那邊倒是暫時沒什麼動靜,然而到了天色擦黑時,周騰虎的得力助手金安清去穿着一身便裝急匆匆來到了江海關徵稅處,還從是後門進的院子,又一見面就對吳老買辦說道:「吳大人,周大人派下官來接你去軍營,這裏不能呆了,怕是會有危險。」
「為什麼?」
吳老買辦大吃一驚,金安清卻搖頭拒絕回答,只是催促吳老買辦趕緊換上便衣隨自己去吳軍大營,那邊周秀英也知道情況肯定不妙,同樣是催促吳老買辦趕緊按照周騰虎的要求現事。吳老買辦也終於明白情況不對,趕緊換了便衣領上幾個可靠親兵離開,周秀英也匆匆換了一身男裝,帶上了小念越隨行。
離開江海關徵稅處時,金安清不但要求吳老買辦等人走了後門,還要留守在徵稅處的下人和親兵嚴格保密,不得聲張,如果真有什麼人強闖進來查問,就說吳老買辦送小念越回了租界。
也是在走出了後門之後,吳老買辦才發現事態有多嚴峻——金安清竟然帶來了一隊偽裝成普通百姓的吳軍士兵來接他,還讓他和周秀英坐進了一輛普通的民間馬車,一路儘量遠離縣城的迂迴趕到位於城南的營地。好在一路無話,吳老買辦和周秀英母子有驚無險的還是進到了目前最為安全的吳軍大營,也見到了趙烈文的姐夫周騰虎和鄧嗣源等人。
見吳老買辦等人順利回來,周騰虎明顯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才慶幸的說道:「吳老大人,多虧了你機警沒進城啊,你知不知道,薛撫台他們不但想把你請進城,還想把我請進城裏去,如果我們上了當,今天晚上恐怕事情就難以收拾了。」
「弢甫,到底出了什麼事?」吳老買辦趕緊問道。
「暫時還不知道。」周騰虎沉聲答道:「但我可以肯定,薛撫台和吉藩台他們今天誘我們進城,絕對不是無的放矢!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只要薛撫台他們誤以為你還在江海關徵稅處,他們今天晚上就一定會有動作,到時候我們就什麼都明白了。」
「弢甫,薛撫台他們為什麼要這樣針對我們?」吳老買辦趕緊又問道。
周騰虎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吳老大人恕罪,因為慰亭的要求,有件事我一直瞞了你,其實三月初二那天,慰亭在洞庭湖已經抓了湖南巡撫崇恩。」
吳老買辦和周秀英同時張大了嘴巴,驚問原因時,周騰虎這才說道:「肅中堂在朝廷里的政敵,替兩宮皇太后秘密頒佈詔書,讓崇恩設法誘捕慰亭,幸虧慰亭搶先發現,反過來設計抓了崇恩。慰亭擔心這是朝廷將要發生政變的徵兆,肅中堂如果贏了政變,那麼當然什麼都好說,可如果肅中堂輸了這次政變,那慰亭他別無選擇,只能是和朝廷翻臉。」
撲通一聲,周騰虎的話還沒有說完,吳老買辦就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早就知道吳老買辦會是這反應的周騰虎苦笑,只能是和金安清一起攙起吳老買辦,苦笑說道:「吳老大人,這就是慰亭一定要瞞着你的原因,他知道你肯定很難接受他準備和朝廷動手。可是沒辦法,他也被逼的。」
「這……,這麼說,超越是準備……,準備……,造反?」
吳老買辦好不容易說出一句囫圇話,周騰虎則微笑說道:「不一定,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慰亭如果真決定和朝廷撕破臉皮,九成九會打清君側,討伐朝中奸佞的旗號。」
「可是清君側,也是造反啊?」好歹讀過幾本書的吳老買辦顫抖着說道。
「吳老大人,你怕什麼?」周騰虎笑得頗是神秘和輕鬆,低聲說道:「老大人難道你就沒發現,只要慰亭起兵,大清江山就鐵定完了?長毛目前雖然勢大,可他們不懂施政,不得民心,你的孫子卻是既得民心又有兵馬地盤,他如果決心爭奪帝位,你吳老大人恐怕未必就沒有當高皇帝太皇帝的福分。」
「我沒有那個福分!」吳老買辦一蹦三尺高,怒吼道:「我家的祖墳沒那個風水!」
「吳老大人,這句話你就大錯特錯了,你家有這個風水,你在香山的祖塋,還恰好就位於龍脈之上!」
周騰虎的至交好友金安清突然接過話頭,微笑說道:「上次弢甫讓我去香港辦事時,曾經讓我秘密去過一次你的老家,勘探過你家的風水,可以肯定你的老家的確位於龍脈之上!」
吳老買辦張口結舌時,金安清還拿出天下的風水圖和老吳家的祖墳風水圖,向吳老買辦解釋道:「吳老大人請看,天下龍脈始於崑崙,龍脈東出中原之後分向四方,其中下元龍沿雲貴經廣西至廣東,龍頭所至之處,正是你的老家香山所在!」
「吳老大人,你再請看你家的祖塋,你的祖墳背靠犁頭尖山,面向伶仃洋,背山面水,左右還有雙山聳立,正應雙龍戲珠之像!」
「皇帝田歌謠,龍在高山上,穴在深坑藏,中央有眉案,前面牙刀一字橫,背後有個寶珠箱。上有樓,下有托,兩邊分開一牛角,覆鍾高侍母,覆釜矮侍父。左輔右弼,紫微象桓!」
沉聲念罷,金安清頓了一頓,然後才又問道:「吳老大人,這些你的祖墳全應了!你還能說你沒這個福分?你的祖墳沒這個風水?」
根本不懂什麼風水的吳老買辦算是被金安清忽悠瘸了,張口結舌半晌才顫抖着向金安清問道:「眉生,你真沒騙我?」
「吳老大人,學生不敢騙你。」金安清鄭重點頭,又低聲說道:「吳老大人如果不信,你可以請任何一位風水大師去看你的祖墳,如果你的祖墳不是位於龍脈之上,不是雙龍戲珠之形,學生願以死謝罪!」
「吳老大人,我們下定決心替你孫子打天下,也是因為這點。」周騰虎也鄭重說道:「事實上,其實惠甫也早就知道你的祖墳風水好,當出貴人,只是他一直沒有告訴慰亭和你而已。」
其實周騰虎和金安清還真不是在忽悠吳老買辦,因為精通封建風水學說的他們通過研究觀察發現,香山那邊的確是一塊寶地,也的確有什麼龍脈的存在——所以香山後來還連名字都換了。
吳老買辦的反應也沒出乎周騰虎和金安清的預料,瞠目結舌了許久之後,吳老買辦果然顫抖着說了一句,「弢甫,眉生,我家祖墳的事,你們在外面可千萬別亂說。如果讓人知道,故意壞了我家的風水,那麻煩就大了。」
與此同時,周秀英當然也若有所思,還忍不住看了看懷裏的兒子。
…………
是夜二更,在幾乎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屯駐在吳淞口的清軍水師吳全美部,突然盡數開抵至上海城下,船上清軍士兵甫一登陸,立即分兵兩路,一路進城協助守城,一路直撲位於城外的江海關徵稅處,拿着江蘇巡撫薛煥的親筆手令,直接衝進徵稅處逮捕吳老買辦。而得知吳老買辦已經去租界之後,清軍水師竟然還直接闖進了租界去抓人!
消息被吳軍奸細帶回營中,吳老買辦當場癱在了地上,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周騰虎則是果斷放棄了立即出兵作戰的打算,還冷笑道:「這個時候了還敢強闖租界,想找死我不攔着你們,等你們先把租界的洋人惹火了,然後我再出手,事情就好辦多了。」
「弢甫,那你們和我在租界的家眷怎麼辦?」吳老買辦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忙問道:「如果官軍在租界裏抓不到我,抓我們的家眷怎麼辦?」
「剛才已經轉移了。」周騰虎微笑說道:「你派人給我報信的時候,為了預防萬一,我就已經派人去了租界,通知我和惠甫的家眷立即轉移住處,還有吳老大人你的九位姨太太,我也讓人把她們請到了英國洋行暫住,薛撫台他們就算想抓人質也沒那麼容易。」
聽到周騰虎的安排,吳老買辦的心中稍安,也更加的心亂如麻,擔心兒孫的安危,更擔心孫子和滿清朝廷徹底撕破臉皮的後果,還忍不住想起了剛才的話題……
「難道說,我家祖墳真有那個風水?」
「如果真有……,那就太好了。」從一個挑雞販子混到今天的吳老買辦無法控制的生出了一絲貪念。
這時,在穩操勝算的情況下,周騰虎為了迷惑薛煥等人,鼓勵他們大鬧租界把西方列強得罪到死,又故意裝出很慌張的模樣,派了一個使者進城質問原因。同時大肆放出風聲,一口咬定吳老買辦被困在上海城內,以便接下來攻打上海縣城師出有名。結果薛煥和吉爾杭阿等人也果然上當,明知道會得罪洋人,可是為了抓到吳老買辦和吳念越當人質,仍然咬牙沒有收回派往租界的軍隊,公然縱容了清軍強闖吳老買辦家眷在租界的臨時住處搜查。
被坑的不止薛煥和吉爾杭阿等滿清官員,發現上海突然大亂,又探聽到吳老買辦被困在上海城內的謠言,太平軍細作來不及驗證流言真假,馬上就向松江太平軍主將陸順德做了報告,陸順德當然也第一時間給楊秀清送去了喜信,請示是否乘機攻打上海。再接着,當然就有了候裕寬要挾吳超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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