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塾里回來,傅先生交待了晴初要勤加練字。她也知自己這字挺難看,且還不是一時半會能寫好的,得花功夫慢慢練。晴初募得想起二少爺送來的字帖,於是從書櫥里找出來,順手翻了翻,一張紙就從里掉了出來。
晴初略帶狐疑地掂起一看,紙上還寫着首詩。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讀到春風二字,晴初不經想起二少爺的笑顏。這字跡明顯是他的,乍一瞧依舊圓潤細緻,仔細品之這圓潤里倒是添了銳氣,有了鋒芒,是為圓中有了端方,娟秀化成了精幹,若再多加時日,估計能自成風韻。
一旦躍過了瓶頸,就又是一片廣闊。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晴初感慨,這才多久功夫,二少爺就又進一步,想着自己抓毛筆還帶抖得,不禁哀聲一嘆。晴初覺得這二少爺在字帖里夾了張習字,必是讓她來品評,也真是抬舉她了。這會說不準二少爺嫡妹薛語彤就會告知他真相,其實這孟家姑娘連個毛筆都抓不穩呢!如此一想,晴初又輕笑一聲,點了燈開始練字。
翌日,薛語芊與薛明軒兩姐弟來找晴初一塊去大姑娘的沉香院。
路上薛語芊與薛明軒打打鬧鬧的閒扯,話中提起大姑娘的園子最美的並非杜鵑,而是牡丹,只是花期晚,這會還未盡數盛開,等到了時節,指不定大姑娘還要請大家去賞花吃茶。
雖然並未與大姑娘有過多接觸,但從薛府眾人對大姑娘的態度來看,長輩贊其聰慧,平輩對其推崇,下人們多是敬畏,這位當是個厲害的角色。
可惜晴初還沒來得及溜須拍馬一番,這位厲害的大姑娘就送了她一本《女誡》。
這傳遞的意思往淺里說不過就是本大家閨秀必讀之物,往深里說就意味深長了。許是敲打,讓她謹守本分,以晴初之見,就是別亂勾搭幾個表哥罷了。
她這才七歲,還沒勾搭呢,大姑娘就開始擔心了,真是從娃娃抓起。當然,晴初真要勾搭也不是這時候,總要瞧仔細了再下手對吧,虧本生意不能做。晴初非奸邪之人,也絕不純善,她可是很現實的!
及至沉香院,就有小丫鬟領了眾人進園子。
果如二姑娘所言,滿目杜鵑開了個火紅,燦若錦霞,艷蓋桃李,鋪鋪展展了一片兒,濃烈欲醉,引得蜂蝶流連輾轉。
園子裏擺了桌椅,上頭放着果子糕點,不遠處還有兩個丫頭正煽風爐煮茶。
眾人皆已來齊,晴初他們三人倒是來得最遲。
晴初一眼就望見與二姑娘相攜賞花的大姑娘薛語萱。她頭上帶着赤金鏤花珠釵,穿着百蝶穿花雲緞裙,腰邊繫着白玉牡丹佩,面容秀麗,姿態端雅,隱隱含威而不露。
各自見完禮上桌,大姑娘笑道:「晴初大病初癒,穿這身月白素裙,雖襯得人清雅若菊,總歸氣色差了些,不應這花朝節之景。」她喚丫鬟道,「冬棋,去把昨日裏早開的牡丹摘下來。」
四姑娘薛語芊道:「大姐姐說的極是,我來時就說晴初該穿那件粉霞雲煙裙,偏生明軒硬要說好看,就沒讓晴初換下來。」
薛明軒嘟囔道:「大姐姐說的是不應景罷了。」他的聲音低了低,「晴初,穿什麼都好看。」
晴初一怔,下意識去瞟了眼大姑娘,見她的目光微有一凝,但神色依舊,並無不愉。
恰巧冬棋此時摘了牡丹,用錦盒盛着送了過來。
大姑娘笑道:「給晴初戴上增增氣色罷。」
冬棋應下,將牡丹戴在了晴初頭上,美則美矣,只是與晴初的氣質頗有些不搭。
二姑娘薛語菡評道:「這牡丹花太大隻,快把晴初的臉蛋兒遮了。」
四姑娘薛語芊這會倒是未與二姑娘嗆聲,點頭道:「瞧着確實怪怪的。」
三姑娘薛語彤見平素對自己淡淡的大姑娘,竟然對晴初關懷備至,特意摘了牡丹相送,心中微有不平,道:「牡丹乃花中之王,許是受不起這富貴才瞧着彆扭。」
這話聽着刺着慌,四姑娘想替晴初駁回去,正想着說辭之時,大姑娘忽而笑道:「你們一個個可不是在編排我沒眼光。這牡丹看着富麗雍容,人人羨艷,可真摘了戴在身上,也不是誰都能配的起這富貴,我瞧着晴初婉約天成,正是合適,你們卻又說不好看,想是晴初平素清雅慣了,你們陡然看着不爽利。冬棋,將晴初頭上的牡丹花拿下來,把我妝奩里那支素銀嵌翡翠蝴蝶簪取來給晴初戴上。」
三姑娘略有些諷刺道:「大姐姐送了牡丹花又送耳環,倒是晴初更像是大姐姐嫡親的妹妹似的。」
大姑娘薛語萱微微抬眸撇了一眼三姑娘薛語彤。
二姑娘趕緊湊過來嬌聲道:「三妹妹說的是,好姐姐,也送我幾樣罷。」
大姑娘沒好氣的戳了戳二姑娘的額,「你在我這颳走的東西還少麼。」
二姑娘煞有其事的搖搖頭,「總是不嫌多的。」說的眾人都笑了。
冬棋取來了素銀嵌翡翠蝴蝶簪為晴初戴上。晴初柔聲道謝,從始至終臉上都是溫和的笑顏,不多發一語,格外的嫻靜。
至於大姑娘用牡丹喻晴初配不上富貴這回事來試探晴初,晴初根本就未往心上去。配不配得起,天皇老子說了都不算,自己認同自己就成。
晴初的表現,其實也令大姑娘薛語萱高看了幾分,未來若要做整個侯府的當家主母,心性必須得沉穩。在她看來,她娘親董惠雲遠遠及不上孫老夫人,若孫老夫人一去,薛府在她娘親的打理下指不定要亂,所以薛明逸娶妻當慎之又慎,必須得撐得起這個家。
薛語萱知曉孫老夫人有意促成孟晴初與薛明逸,但夠不夠格坐上侯夫人的位置,也要她過眼了才是。
就在這時,有小丫鬟來告知,孫老夫人聽說府里的姑娘少爺們皆聚在沉香院,命廚房用新鮮花瓣做了各色花糕送過來。
冬棋將花糕呈在碟子裏放置在桌上,頓時一股花香飄散,竟引來兩隻彩蝶盤旋飛舞。
四姑娘薛語芊道:「這蝴蝶真美,不如我們現下開始比賽撲蝶罷。」
二姑娘一拍手道,「好啊,這兩隻彩蝶歸我了!」
四姑娘道:「我先看到的,才不給你!」
兩人立馬就要起身搶先去抓這兩隻彩蝶。
「你倆先別急,」大姑娘笑道,「今日明逸、明禮和晴初都在,你們去撲蝶,可不是將兩位哥哥和小表妹都撇在一旁了。」
二姑娘與四姑娘互望了一眼,停下起身的動作,暫熄了去撲蝶的想法,但兩人的眼睛還都在那兩隻彩蝶上轉悠。只要有一人先動手撲蝶,兩人肯定又得上去搶蝶了。
「今日難得齊聚,又無長輩,且不用遵從那多規矩,不如我們來個飲酒賦詩可好。」大姑娘提議道。
「這主意好。」一聽到喝酒,三少爺立馬贊同。
幾個姑娘皆來了興致,彩蝶的事兒也忘了個精光,急不可耐的說着要上好酒。
晴初心中犯難,她昨日才上的學,哪會作詩啊!
大姑娘笑道:「你們別急,先把規矩說上一說。」
冬棋隨之遞上來一個竹雕的簽筒,裏面裝着刻了花名的簽子。
大姑娘說道:「每人搖上一下,再抓出一根簽來,按照簽上的花名來賦詩一首。除了明逸、明禮和我必須自己作詩外,鑑於你們幾個才讀書不久,作不出詩來可以背上一首,只要契合了花名即可。若是連背都背不出,可就要認罰喝酒了。這酒後勁大,醉了怕是明早兒才得醒。」
三少爺薛明軒早就對杯里的酒垂涎欲滴了,大姑娘還在說着話,他就端起來想偷偷嘗上一口。
大少爺忽而提醒道:「今晚德勝街有花神燈看,祖母說要帶着府里的姑娘少爺同去,爹爹與娘親為此已開始備至馬車和一應器物了。」他有意朝着三少爺看了一眼,「若是喝醉了,定是不會同意出門的。」
三少爺聞言,咽了咽口水,將端起的杯子又放下了。
四姑娘偷偷一笑,朝大少爺豎了個大拇指。薛語芊十分清楚自己胞弟薛明軒的德行,喝不了多少酒又貪杯,他若醉了回去就要被娘親念叨着沒看好弟弟。
大姑娘搖了幾下籤筒,「我是東道,先來抓一根,看看是什麼花。」說着,伸手掣出一根簽,大家湊近一看,只見上面提着「牡丹」二字,下方栩栩如生地畫着一支牡丹花。
大姑娘望着不遠處還未盡放隱在叢中的牡丹,想了一想,徐徐道:「名花籠霧認難真,道是還非夢裏身。仿佛漢家宮殿冷,隔帷遙見李夫人。」
大少爺贊道:「立意妙哉。」
「我這可是算過去了。」大姑娘問道。
眾人皆表示贊同。
她隨之將簽筒遞給大少爺,笑道:「明逸來罷。」
薛明逸點點頭,掣出一根簽來,眾人看見上面寫着「蓮花」。
晴初想到之前的白鵝,心中暗道:「這蓮花與他甚搭。」
薛明逸苦惱道:「一時卻也想不出,倒是去年題畫作有一首。」
「不染污泥邁眾芳,休嫌荷葉太無光。秋來猶有殘花艷,留着年年紙上香。」
「詩是好詩,但非臨場之作,還是得罰。」大姑娘說道。
「說的極是,甘願受罰。」薛明逸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又將簽筒遞給薛明禮,「二弟,該你了。」
薛明禮接過簽筒,搖了一搖,掣出一根簽來,上寫着「木蘭」二字。
薛明禮搖頭笑道:「這個難倒我了,就先喝上一杯罷。」說着,就端起杯子來要飲。
大姑娘攔了下來,說道:「這可不行,明逸至少還題了首詩,你這什麼也無,得喝兩杯酒才是。」
薛明禮笑道:「兩杯烈酒下肚,大姐估計是不想讓我晚上去賞燈了罷。」
大姑娘嗔道:「二弟倒是聰明,這都被你瞧出來了。」
薛明禮道:「這可不行,晚上若就我去不成,指不定要被府里人笑上好一陣。我想起之前也為好友的畫題過詩一首,如今倒能派上用場了。」他將酒先飲盡,才徐徐道:「身在千山頂上頭,突岩深縫妙香稠。非無腳下浮雲鬧,來不相知去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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