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宮,我直接去雷澤的將軍府。離梟、巫和一路相隨,看樣子是唯恐沒把我盯緊。他們倒是忠誠得很。
我忽然有些好笑,停下來對他們說:「你們跟這麼緊做什麼?」
二人聞言一愣,有點狼狽。我淡淡笑了:「算了,隨便你們,愛怎麼跟都可以。不過,待會我要對付雷澤,你們不躲遠一點,有什麼損傷,不要怪我。」
離梟被我笑得有點尷尬,吶吶道:「孟法師說笑了。」
我淡淡瞟了他一眼,發現這人居然長得頗為魁梧英俊,一笑搖搖頭:「是麼?我沒覺得我在說笑啊。離梟,閣下也算個堂堂好漢,卻就這麼進宮做太監,很可惜啊。」
離梟面孔漲紅,被我說得掛不住臉,哼了一聲:「孟法師,這個玩笑沒什麼有趣的。」
巫和見他有點動怒,微微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離梟制怒。這個巫和就要陰沉多了,一直沒什麼表情,顯然不好對付。
我眼看這一手沒什麼效果,也不再多說,疾步趕往雷將軍府。
到了雷澤府第,我敲門叫起門房。那看門童子一聽是我,嚇了一跳,卻又喜動顏色,趕緊請我進去,躬身道:「孟法師快請進!我家將軍一直沒睡,在書房等你呢!還吩咐我也要一直等着!」
我心頭微微一動,想着雷澤這一夜的憂煎急迫,不覺黯然,鎮定了一下情緒,急步而入。兩個太監也就陰陽怪氣的跟着我,我懶得理會他們。
雷澤天性簡樸尚武,他的將軍府也不大,沒一會,我們就到了他的書房。雷澤聽到腳步,早就提着一隻燈籠,急急迎了出來。乍然見到我,雷澤手一顫,燈籠落地。
接着紗燈微暈的光華,我看到他的臉,心頭一顫。
我不知道,雷澤向來剛硬沉靜的的臉上,會出現這麼多的情緒。如此的憂憤、關切、急迫,忽然變成極度的歡喜。似乎他這一輩子的感情,一下子傾瀉而出!
我看着他,心神震慄了。
雷澤忽然奔了過來,伸出雙臂,狠狠將我一把摟入懷中!
我能夠感覺到他骨骼顫抖的格格作響聲。他的擁抱如此緊密,我有點窒息的感覺,那麼甜蜜、也那麼惶恐。
呵!雷澤呀!
一剎那間,我甚至懷疑起我的決定。
巫和的聲音陰陽怪氣的響了起來:「啊呀,原來平時雷大人都是這樣和孟法師談論軍國大事的。咱家總算明白了!」
我清醒過來,心思一下子化為冰冷。雷澤厲電般的雙目一眯,凝視巫和一會,巫和打了個寒戰,就此住嘴。雷澤緩緩放開我,低聲道:「今天你怎麼出宮的?這兩個是怎麼回事?」
我輕輕一笑:「進去再說,好嗎?」
雷澤點點頭,拉着我走入書房。
離梟巫和對望一眼,到底不敢跟進來,就在外面守着。
進了書房,雷澤順手關過房門,輕輕道:「我一直很擔心。」
我嘆息一聲:「對不起。」
雷澤凝視着我,目光溫和而憂慮:「我以為你終於要做膩雲宮的主人了。」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顯然無法從激動中平靜下來。
我笑了笑:「沒有。我和他講道理,他聽了我的。」
雷澤緩緩吁出一口長氣,忽然摟過了我,緊緊抱住,低聲道:「天戈,你不會明白!我——」他遲疑一下,欲言又止。
我緩緩伸出手,摟着他的脖子,說:「我明白,真的,雷澤,我一直明白你。但這次我能出來,並不是沒有代價。」
雷澤聞言,雙手震抖了一下,遲疑着慢慢放開我,直直看着我,一言不發!
我們默然對視,雙目相交,似乎可以濺起一溜火星!
良久,我幾乎無法忍受雷澤凌厲而執着的眼神,雷澤忽然慢慢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低聲道:「孟——你畢竟從了他,是麼?」
我知道這時候我的解釋他不會聽進去的,也無意解釋。畢竟,不久後我們就是天南海北,一切言語也沒了作用。但,我必須讓他好好活下去。當下吸了一口長氣,輕輕道:「雷澤,皇帝感念你多年辛勤國事之功,打算晉升你的職務,以後你就在京中任職。這是今天我向皇帝提出的建議。我們已經談妥條件。」
雷澤一窒,雙目直直看着我,緩緩道:「代價呢?」
我一狠心,直言以對:「你必須徹底交出兵權,以後只能閒居。否則,皇帝還是會殺你。皇帝已經得到天刀流的全力支持,就算你造反,也未必成功。還不如就此罷手,留得一世英名。你是聰明人,自然該明白,這已經是你最後的活命機會。」
雷澤靜靜聽着,看了我一會,緩緩搖頭:「孟天戈,本來,我也料到,皇帝不會放過我,身為臣子,盡忠人君也無話可說。但我沒想到,這個從中作說客的會是你。看來,你從不曾真正明白我。如果你知我心意,就會知道我寧死也不願如此乞憐求活。我對你——失望。」
我咬咬牙,不去理會他言語中的輕蔑之意,淡淡道:「雷澤,用軟禁換取性命,已經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好打算。」
他忽然低聲悶笑起來:「軟禁?如此還要多謝你的好意了!」他眼中現出說不出的悲哀之色:「本來,我有信心要皇帝明白,他畢竟需要我的支持。但你也站到皇帝一邊……你本該是和我同心啊!我總不明白也不甘心,你為什麼幫朝廷作說客?」
我聽得這一句,心頭一痛,深深凝視着雷澤,咬牙嘆息:「你別忘了,我來自南朝。不想殺你,但也不能留你為禍,就是這樣!」心下明白,這話一說,我和雷澤再無可能了!
雷澤身子猛烈地一晃,面色慘白,他閉了一下眼,等他睜開眼睛時,已是一片平靜。他淡淡看着我,輕輕說:「無論如何,你畢竟不肯殺我。我該感謝你,是不是?」
我沒有做聲,注意到他神色有些不對。
雷澤忽然低聲道:「天戈,你畢竟愛的是南朝。對我,卻不夠。我總算明白了。」他一聲一聲,笑了起來。
我長長嘆息:「雷澤,如果你肯真的愛我,你就會放棄一切,辭官歸隱。但你也不肯,不是麼?」
雷澤喃喃道:「不錯,我也不肯。所以,我也不是……真的……」他嘴角泛出一絲深刻而凌厲的笑紋,忽然狠狠拉過我,低吼道:「我要一統天下有什麼錯?南朝昏弱,我不滅南朝,它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內亂!你不明白麼!」
我凝視着他,淡淡搖頭:「是麼?我倒覺得北國皇帝比較昏弱。你憑什麼決定天下人的命運。雷澤,如果你堅持要攻打南朝,我們來日必成敵人。所以,我寧可你不去掌兵!」
雷澤笑得微微震抖:「敵人是麼?好,孟天戈。如果這樣,我寧可現在就殺了你!」他的手忽然一緊,狠狠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平靜地看着他。
必須承認,我已經太了解雷澤了。我不能殺他,他對我,也無法下手。
雷澤在我淡定的目光下忽然擰緊了眉頭,咬牙道:「冤孽!」他猛地低下頭,惡狠狠吻住了我。我們激烈糾纏,就如面臨的是一個沒有明天的末世。
我想,我是什麼也無所謂了,心頭酸楚而迷亂。
雷澤忽然猛力放開我,喘息着退開,微微冷笑:「既然你執意要做我的敵人,我不會再碰你。這是我對一個敵手的起碼尊重!孟天戈,你回南朝吧!我不阻攔你。」
我茫然看了他一會,淡淡苦笑了:「好。」轉身離去。
身後,雷澤的聲音悠悠傳來:「孟天戈,不要以為皇帝這樣就困得住我。我會重新來過。下次再見,你我就是身處敵國,我決不容情。」
我心裏一痛,看着他,勉強微笑:「雷澤,你沒了兵權。今後……對皇帝恭順一些,他會善待你。至於我,不會再見你了。」
——從此天各一方,永無再見!
他沒有回答,眉頭皺褶深如刀刻,側過頭沒有看我。我注意到他的手捏成拳頭,甚至格格作響。
我一咬牙,硬生生逼下熱淚盈眶的感覺,掉頭決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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