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錦一路上設下不少花樣,看樣子他這次謀反可算準備周全,連退路也事先準備好了。皇帝擔心耽誤久了朝中生變,下令暫停追擊。就在我的大營中升殿,對本次戰事有功人員論功行賞。
這次我雖成功平定御錦之亂,卻被貶官兩級,罰俸半年,因為需要繼續追擊御錦,所以暫時不收回我的兵權,要我待罪立功。不過這個結果我還算滿意——畢竟我差點不管皇帝的命,他不殺我都算寬宏大量了。皇帝認為御琴協助平亂有功,沒有追究她和御家的其他人,還打算給我們主婚。但御琴拒絕了。她自承罪孽深重,出家天玄宮為女道士。
臨去之時,我分明看到御琴幽幽望了孟法師一眼,眼中波光閃動,萬千幽恨纏綿流轉,隨即惆悵而去。
我忽然想到:御琴這次陣前倒戈,也許不止是為了保全御家,也是——為了孟法師。雲看來是冤枉了孟法師,卻沒有冤枉御琴。
御琴此去,天香縹緲、獨對月影西沉,此生終成寂寞。但我卻分明感覺到她的平靜。能如此恩仇俱了,逍遙世外,也算好事吧?看着御琴就這麼離去,我不知道是惆悵還是別的什麼,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過,我甚至有點羨慕她的寧靜。
皇帝發落了我和御琴,接着封賞孟。看得出來,他比較欣賞孟,打算重用她了。我刻意留神孟的一舉一動。如果她能為了皇帝陛下許諾的富貴生涯所動,誠然是件大好事,我朝可以多一個強勁的大臣。雖然她是個女人,不過我得承認,她可以比天下大多數男人做到更加驚世駭俗的不世功業。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以孟孤傲狂放的性情,恐怕未必看得起皇帝的封賞。如果她堅持要和我朝做對,說不得只有殺了她!
然,如此絕代天香,如果沉埋黃土,實非我所願。
必須承認,我看着她的時候,目不轉睛,心跳異常激烈。
老天作證!我多麼盼望她能誠心留在北國。那樣美麗強傲的女子,也許我這輩子只會喜歡她一個了。如果她肯放棄初衷,留下來……我將如何的歡喜。
孟……孟……
而她卻淡然獨立大營,燦然如火焰的容光,寧靜清淺的笑容,傲絕群倫。
皇帝微笑着看着孟,神色有點迷惑,遲疑不言。
我忽然心頭一動,隱約想到:難道,連陛下也……
一思及此,冷汗流出。
果然皇帝笑吟吟地柔聲對孟說:「孟法師,此次卿家平亂有功,可要朕如何封賞?」
孟微微一笑,淡淡一拱手道:「啟稟陛下,方外之人不重錢物名利,更何況能少盡綿薄,為朝庭除去一大隱患,為天下解除刀兵之苦,臣已覺得非常榮幸,更何須額外封賞。」
這話果然冠冕堂皇,可我卻分明看出了她骨子裏的意思,根本沒把皇帝的喜怒放在心上。這個傲性的女人——
皇帝微笑道:「不過,朕的封賞可不是錢物名利,朕要給法師一個特別的賞賜——」
我心跳如鼓:特別賞賜?皇帝要說什麼?隱隱約約,我越發有了不妙的感覺。
果然只聽皇帝笑道:「朕要娶你為妻,母儀天下!」
此言一出,群臣聳動!
我心頭激跳,一種又悲又喜的感覺激涌而上!呵,要做皇后了,想必她是願意的。那麼,我再無機會親近她……但,我也不必殺她了……
應該鬆一口氣的,不是麼?
可我為什麼還是一陣淒涼自苦……皇后……她要做皇后?!叫我如何自處?
孟長眉一挑,顯然她沒料到皇帝會提出這個要求!她眼中神色詫異,隨即平靜下來,微微一笑,躬身道:「謝陛下厚愛,臣深覺榮幸。只是自古以來,巫師近鬼通神,干預天命,本為不詳之人。是以君王多敬巫師而遠之。若臣進入宮廷,恐遭天忌,有礙陛下大業,反為不美。臣願緊守巫師之本份,多為陛下祈福,答謝隆恩,卻不敢有所逾越。還請陛下見諒。」
皇帝皺皺眉,有點不悅,但孟說得在在有理,皇帝也不便反駁,只是悶哼一聲,淡淡道:「既然孟法師看不上這個中宮之位,倒也罷了。朕不作勉強之事。這麼說,就請孟法師好生承擔御前大法師一職,官同一品大員,以示朕恩。」
孟笑了笑,並未推拒,躬身謝恩,神色倒是頗為自然。我看不出她的打算,但總覺得多半是在搪塞。
我隱隱鬆一口氣,竟然說不出的歡喜。隨即駭然:不知什麼時候起,我竟對她如此不能自拔?!
不可以,絕不可以。她很有可能還是我朝的敵人,偏偏正當聖寵,而除了雲的那席話,我沒有什麼有力證據,不能在皇帝面前揭穿她的本來面目。如果我再困於情網,如此動了心腸,怕是誤國誤己!
散朝後,我下令三軍稍事調整,積蓄精力,以備和御錦餘部再戰。
孟法師急着趕回去。我猜他是盼着去看獨自留在大本營中的雲。
我看着她溫柔而急切的眼神,忽然有點為她悲哀:雲的心,已成背叛,她卻不知道。這女子雖無情,卻也多情,將如何承受這叛離之苦?
心念一動之下,我攔住了她,微微一笑:「孟法師,不要走這麼急。你還欠我一次決鬥。何不這就解決了?」
孟法師看着我,洒然一笑,笑容狂放而明朗,當真是明光燦爛、一似九天驕陽。她微笑着點點頭,看得出來心情頗好,口中道:「好吧,就依你的,今日了結,也算完結我一個承諾!你說個地方。」
我看着她美玉一樣的容顏,心頭惘然,緩緩道:「西城外十里。風雪寺廢址外。」
孟法師爽快答應:「好!」
我和孟一路無言,到了風雪寺外。
斷壁荒煙,四野蕭殺。我默然看了她一會,心下迷惘,甚至接近痛苦。但,我不可以不殺她。
我嘆了一口氣。
孟忽然說:「等一下,有個問題我一直有點奇怪,想問問你。」
「問吧。」
「你怎麼知道我是南朝派來殺你的人?」
我心頭微震——她畢竟還是問了!而我,將如何回答?
長長吸一口氣,我終於說:「雲告訴我的。」——不知為何,我竟然無法在她面前說一句謊話!
她面色大變,微微踉蹌了一下,玉石般的臉成了慘絕的顏色,清朗銳利的眼神也變得迷茫黯淡。卻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恍惚着——如果這時候殺她,想必容易得很。但不知為什麼,我竟沒有下手。
半響,她淡淡苦笑道:「原來如此。」一開口之間,她的嘴角慢慢沁出一縷血絲,看上去觸目驚心!
我嘆口氣,說:「你這個樣子,我和你決鬥也不公平。改天算了。」
孟忽然大笑起來。
笑聲清越激切,如龍吟般聲震九霄,卻無限淒涼蒼茫!狂笑中,她忽然咳出一股血,卻還是止不住笑聲。
我皺了一下眉頭正要開口勸解一下,她忽然不笑了,淡然抹去口角的血痕,悠悠道:「我沒問題。出手吧!」
我一揚眉,不再勸解,緩緩拔刀——這女子如此驕傲絕決,豈肯受人憐憫?我再羅嗦,倒是看不起她了。
一閃手間,她已長劍在手,傲然獨立,氣勢如龍,劍光在殘陽下閃耀生輝。
野地里天風蕭殺如刀!
日色微黯,我們刀劍相交,剎那間已過了三個回合!兩股勁力夾逼之下,刀劍每次撞擊,我手上刀就要斷掉一截,她的長劍也是寸寸斷折!
我狂嘯一聲,就着斷刀奮力直劈而下。這一刀毫無技巧可言,卻快如怒雷當空,力道極大。我知道她雖然劍術卓絕,力量卻比我遜色,我用大力快刀對她,正打中她的弱點!
刀勢既出,風沙驟起,地上的落葉也被勁風卷得飛出丈外。我料她躲不了這一刀!
剎那間,我腦中閃過了千萬個念頭。生死交關之際,我竟然只能用這樣一種破損了珍貴之物的心情想着她,卻無法不出刀。
也不知道是為了北國還是為了我自己。我不能忍受她對北國的威脅,也……不能忍受她愛的不是我。
不願毀滅這樣的絕倫玉人,但我無可容情!
風雲咆哮,暗沉糾結,大地在刀氣中隱隱震顫,勢成必殺!
她笑着也沒有躲避,目光灼灼,斷劍微斜,口中曼聲道:「欲悟大道,當解天心。人間英雄,先證世情!世情啊世情,呵呵,若水,我算是證了個明白罷!」話音未落,她的劍竟然搶先斜斜挑來!劍鋒一轉之下,清明流和,如一注月光飛瀉而下!
這一劍已是天高地遠,空明無限,在紅塵之外,卻是天心之中。如天朗氣清的恬淡,如空山新雨的崆濛,妙絕了人事,算盡了變化。
我心神震動,知道已來不及回防——這一劍以決死之心刺出,眼看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了!原來她已經領悟了如此高明的劍術!算是通達天地玄奧,可以上體天心,融匯神人之變,假以時日,當可無敵於天下。
可她的劍明明可以後發而先至。她不是奉命來殺我麼?為什麼不躲避我的刀?難道,失去了雲,她原本不要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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