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歌見二人走了,蹲下身查看龍靜淵情狀。可對方還是毫無動靜,也不知道江水清的施救起了作用沒有。
她頹然跌坐在地,忍不住以手扶額,心下混亂不堪。
正在驚疑傷痛,垂死的男子緩緩睜開眼睛。
又是那種鷹隼一般銳利高傲的目光,目空一切的英雄氣勢。
琦歌心下一寒,握緊龍靜淵留下的斷刀,默默無語。她知道,明九霄回來了。
「人生何處不相逢。只是,想不到表弟為你痴情如此。」明九霄按了按腰肋的傷口,緩緩道。
琦歌看着這張一模一樣的臉卻說着毫無干係的冷淡言語,忽然就是肝腸摧折。可是,生活還要繼續。她並未絕望,也不該絕望。
她嘆了口氣:「雪山王,讓我給你療傷。」
明九霄一笑:「為我?你不如老實承認為我那表弟吧。」
琦歌默默點頭,小心翼翼為明九霄清理傷勢,又餵他服下江水清留下的藥丸。
如此在林中躲了數日,明九霄漸漸恢復元氣,也可慢慢走動兩步了。
琦歌卻還是小心服侍,每一步都設想周全、維護細密。明九霄推辭不得,怎麼冷嘲熱諷她也不走,只好由得她去了。
他眼見琦歌十分溫存,明知道這一切都是衝着龍靜淵來的,忽然心中厭憎惱怒,只想狠狠刺傷她,便故意惡毒道:「林姑娘,以你性情,為了表弟如此低聲下氣已算難得。只是你每次害得他九死一生,就這麼傷心難過一番又有何用?我看你還真是他命里魔星。」
琦歌一震,「你每次害得他九死一生」這話在心裏焦雷般滾來滾去,不覺茫然道:「不錯,是我……是我害他……」
明九霄本就記得龍靜淵所經歷的一切,又不緊不慢補了一句:「豈止害我表弟。連令尊也被你害得身受重傷。你明知道強行闖宮行刺後果莫測,可你還是去了。」
琦歌失聲道:「我本想一個人去,他不肯——」
明九霄冷冷一笑:「你和表弟如此親密,還不清楚他的性情?他怎麼可能撇下你一個人冒險?呵呵,你倒是想一人做事一人當,可你哪次不是連累一群人?從不知道量力而行,總是這麼仗着英雄俠義之名任性妄為、林姑娘,你這好大喜功的英雄性兒,可謂害人不淺。」
琦歌面如死灰,回想着一路所及之事,好大喜功四字在心中徘徊難下。
難道,真的錯了嗎?那些豪情,那些自幼的英雄壯志,不過是小女兒的傻氣,不經世事的好大喜功,害人不淺的自以為是?
恍惚間,她看到明九霄得意而殘忍的笑容,心下一凜,神智恢復清明,朗聲道:「你說得不錯,日後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決不假手於人。可報效家國之心,決計不錯,決計不改。」
明九霄才見她神色沮喪,不料過一陣又是意志堅定,不禁哼了一聲。琦歌看在眼中,忽然道:「明九霄,你和那三皇子是一黨罷?如此言語,不過是迫我放棄鬥志。」
明九霄一怔,嘿嘿一笑:「好聰明。可你也該明白,我的話絲毫無錯。表弟落得如此,那都是你害的。你縱然知道我和三皇子有約,還敢傷及表弟的身子嗎?」
琦歌略一沉吟,居然也笑了笑道:「我自然不敢傷及你,不過把你留在這裏可沒什麼吧?雪山王可要小心,好好養傷,別被禁軍找到。」
明九霄連忙喝道:「你別忘了,我要死了,表弟可也活不成!」
琦歌笑道:「雪山王機智絕倫,武功更甚我家龍公子。服下這雪蓮穩住傷勢,縱然遇到追兵,想必也能化險為夷。我倒不為你擔心。」說着解下藥瓶塞在他懷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雪山王可要保重,為我家龍公子看好身子啊。」
明九霄氣得說不出話來,琦歌卻已一笑上馬而去,星月下一騎如龍,直奔遙遠的南國。
琦歌奔出數十丈,忽然勒馬回望。
明九霄已經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就連遙遠的北國京城,也成了天際若有若無的一道灰色剪影。
別了,這裏的一切。別了,父親,龍公子。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阿速赤傑的選擇到底是忠是奸。或者,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不管什麼樣的亂世都遊刃有餘,人世界的一切善惡準則,都不放在心中吧。阿速赤傑有他自己的生存方式,此番北國一別,怕是父女相見無期了。
明九霄說得不錯,她的確害人不淺。她並沒有自以為的力量,只用虛妄的雄心迫得身邊的人和她一起赴湯蹈火。也是龍靜淵情深一往,始終相隨,成全她的少壯英雄之心。龍靜淵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竟是歡樂少而兇險多,每次都在九死一生的絕境把她救回來,自己卻生死兩難。她每次都說自己就能行了,他卻每次都不肯撇下她……
琦歌攤開手掌。
這雙手,白皙修長,因為長年握持兵器,有薄薄的繭子,看上去是靈活有力的。可它真的能夠掌控命運,顛覆風雲,呼嘯天下嗎?甚至,它真的能守護想要守護的一切嗎?
少女心中飄蕩着痛苦和失落,忽然對自己感到極大的懷疑。
愛他便不要讓他總是身處兇險。所以,再不要連累他。不管什麼,是她自己的選擇,便自己面對。
少女沉思良久,挺直腰身,轉身打馬,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要趕回南方。那裏有個日漸衰弱的皇帝,曾經是她心中父親一般的人,也曾經是她痛恨的人,如今江山危殆、病骨支離。
她已經失去一個父親,卻要去面對另一個父親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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