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歌之戰龍在野第15章雲詭波瀾2

琦歌頓時坐立不安，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找個理由南下報訊。她隨即清醒過來，這時候已經去國千里，就算她星夜南下也跑不過北國大軍。何況局勢未明，如何取信南朝守將也大費周章。

正自凝思，遠處傳來長長一聲慘叫。

琦歌一皺眉，正要尋過去，三皇子一把按住她，搖頭示意少安毋躁。

那慘叫一聲接一聲傳來，夾雜着哭訴求饒，卻是漢人的口音，此起彼伏，雖然隔得遠了聲音幽微，聽着甚是慘切。

琦歌聽出這是漢人，盯着三皇子道：「這是怎麼回事？」

三皇子道：「大約是牧民逮到了什麼越界過來偷偷打獵的漢人，私下懲處。姑娘若這時候衝出去，只怕令我難做。」

琦歌眉峰微微立起：「既然南北和親，北國人這時候還毆打南朝人，算什麼誠意？」

三皇子乾咳一聲：「其實若是我北國人誤入南朝，只怕下場不比這些人好。」

馬車中琳琅幽幽道：「琦歌，咱們畢竟是和親的，不該為了這區區小事……」

琦歌心下憤怒，緩緩道：「小事麼？」她越想越是不對，這裏距離南北邊境已經不下千里，如何還有漢人哭叫，再加上那奇怪的風煙跡象……難道哭喊的人其實是被抓來的南朝俘虜？邊境是不是已經發生了什麼？北國這時候還在和南朝時刻交鋒，其和親之意如何信得過？

三皇子聽出這姐妹二人有了不快，忙陪笑插口道：「姑娘莫急，我派親隨去處置此事就是。」果然揮手示意一個尉官過來，吩咐了幾句，那尉官點頭領命而去。

過不多時，那慘叫果然停了下來。三皇子微微一笑：「好教姑娘放心，但凡姑娘在意之事，小王一定會辦妥的。不知姑娘可滿意麼？」這話故意說得深情款款，倒有些曖昧的意思。

凝視着三皇子明亮銳利的眼睛，她忽然有了個大膽的計劃。

繼續跟隨三皇子進京，北國是誠心議和也就罷了，如果北國皇帝真有南下之意，便在北國京中鬧個天翻地覆。若能行刺幾個大臣，甚至擇機殺死北國皇帝，豈不是有圍魏救趙的奇效？再者見到阿速赤傑之後，也好見機行事。

一步步走在北國樞密副使阿速赤傑府的青石階上，琦歌忽然有種似真似幻的恍惚感。

白雪院落，青石階，紅梅花。

這府邸，讓她恍若回到了久別的江南林府。

影壁前種着樹，她知道樹下一定埋着陳年的酒，那酒是用每年初雪時候採摘的梅花花瓣釀染，倒出來一定是美麗的暈紅色，釅得化不開。她還知道，這府中待客的茶定是取春分時候的雨滴為水，喝一口，一股子木葉香氣從喉嚨一直沁到心底。

一切，還需要解釋嗎？還能辯解嗎？

天上還下着細雪，可額頭是燙熱的，手心也是燙熱的，只有心裏，冷不可當。她忍不住有些哆嗦。

三皇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問她還要不要去。琦歌緩緩點頭。

她在白雪地上慢慢踩下一個又一個腳印，每一步都好像踏在自己心裏。

「殿下造訪，真是蓬蓽生輝。不知是哪裏的好風把殿下吹來了？」一個威嚴優雅的男子聲音從大堂傳來，北國樞密副使阿速赤傑一身白狐輕裘，微笑着迎出。

琦歌聽到這個聲音的剎那，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搖搖晃晃倒退一步，隨即站定，眼中急速湧上淚水，活像被烈日刺傷了眼睛。

她看到了阿速赤傑。

這個人眼角已經有了魚尾紋，可笑起來還是春風一般，雙眸深湛冷酷，高挑挺拔的身形緩緩走在白雪皚皚的院落中，儼然可以入畫。這樣的風儀，她從小原本看慣，太熟悉太熟悉……

還是那麼喜歡白衣，就算冬天都要穿白狐裘，可就連雪白的狐裘也比不上他玉石般的膚色。連笑容都一模一樣，永遠是那麼倜儻而冷酷的樣子，永遠的一塵不染、傲視天下。

可她不知道，這高潔，是不是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塵了。

樞密副使在北國雖然是要職，因為一些說不出口的緣故，阿速赤傑在朝政中並不是頭等大員。三皇子才迎接南朝公主回來，翌日就造訪此間，讓深沉多謀的阿速赤傑也有些意外。

三皇子呵呵一笑：「聽說姑父府上的廚子做得一手得意小菜。小王離開京師久了，一時嘴饞，有心叨擾。」

這理由可謂莫名其妙之極，阿速赤傑愣了一下，心想該不是三皇子有什麼要緊話，當着眾人的面不好說。於是拿眼色示意左右退下。三皇子卻也不攔，也不開口。阿速赤傑見三皇子隨行少年並不下去，更覺詫異：「這位尊客是——」

琦歌的臉本來被寬大的皮帽遮着，聞言緩緩取下帽子，一頭青絲垂落，看着阿速赤傑不說話。她聽到自己的牙齒在打戰，但她無法克制。

阿速赤傑忽然看清了琦歌的臉，他的手指不易覺察地顫抖了一下，整個人急速邁前一步，隨即牢牢站定。

「你……」琦歌終於開口了。

阿速赤傑忽然展顏笑道：「三皇子，這裏雪大，看你這隨從都凍得發抖了，咱們還是進去說話罷。小的們，都上來伺候！」

風動鈴響，沒多會上來了一屋子的人，十分殷勤。阿速赤傑更命人傳話給公主，說外甥來探。北國規矩不比南朝禮教森嚴，不久葉兒赤霞公主和府中的公子小姐們也嘻嘻哈哈地來敘話了。葉兒赤霞公主是個剛健婀娜的中年婦人，她的幾個孩子也是生得酷肖母親，清一色的濃眉俊目，甚是英氣。幾個孩子扭糖似的纏住了三皇子，唧唧呱呱又說又笑，倒把三皇子鬧得應對不暇。阿速赤傑順手撈起正在搗亂的小兒子抱在膝蓋上，微笑着和三皇子閒話。

琦歌本來積了滿心的話要說，見此陣仗，心裏一點點寒了下去。

胸□□像破了個大洞，翻滾着沸騰的熔岩。可熔岩中燃燒的卻是凜冽冰雪……

她心裏明白，阿速赤傑並不想給她說話的機會。

這個人，果然叛國投降了。

在噩耗傳來，母親哀痛身亡，她和兄長們滿懷仇恨發誓要橫掃北國、提兵救父的時候，她的父親，卻已經脫下南朝官服，娶了北國公主。在恆湛不惜代價，派使者要求贖回宰相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屈膝事敵，換上北國蟒袍……

怎麼辦，怎麼辦？殺死他嗎？可他是父親……是父親……

樞密副使府上一副共享天倫、和樂融融的場景，琦歌卻通體又冷又熱，她情不自禁在風麾下縮成一團，握緊腰間刀柄，似乎只有那把刀能給她力量。

天氣清寒，她卻出了一頭的冷汗，水珠沿着睫毛一滴滴滑落。

這一夜，樞密副使府開張華宴，笑語盈盈，珠光畫屏之畔，阿速赤傑風儀不群，和三皇子談笑風生，果然一言一動都是天然趣味。

但他自始至終沒有看琦歌一眼。

琦歌沉默地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一直沒有說話。偶然默默喝一杯酒。

杯中果然是美麗的暈紅色，釅得化不開，她知道那是用每年初雪時候採摘的梅花花瓣釀染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