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九重塔的路上,江畫一直呆在那華麗的馬車裏,除了往客棧投宿的時候,從未露過面。
因為救花嫆須得在極低的寒溫下進行,所以他們自然也要先放下戰後的事宜,起身同江畫一起去九重塔。
一路上,那間最大的馬車裏都安靜的出奇,只有時不時從裏面傳出的壓抑的咳嗽聲。開始的時候還有端着水盆傷藥的侍女在馬車裏進進出出,後來裏面的咳嗽聲減少了,侍女端出來的水也不再是通紅的顏色,傷藥從一天三趟到一天一趟,等捱了半個多月終於回到洛陽的時候,已經成了兩天一次。
未央抱着花嫆從車上下來,此時的花嫆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了,想必身上疼的厲害,只有在揪着他的衣裳的時候才會稍稍緩和一下。
江畫已經站在前面了,她身上的衣服乾淨華麗,除了臉色有些微的發白之外,其它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她朝他們微微頷首:「二宮主會好起來的,宮主無須太過擔心。」
趕來迎接的人因為早先收到了尊上重傷的消息,於是把慕容艷也帶過來了。慕容艷看看江畫,又瞅瞅被抱着的花嫆,問:「誰才是受傷的那個?」
「神醫,你家二宮主中了毒。」江畫開口。
「啊,什麼毒?可是……」身為神醫,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花嫆絕不是中毒,反而像是……吃了什麼東西才導致的。
「煩請神醫去收拾一下,然後跟我到冰室中來一趟吧。對了,錦蝶宮主,二宮主可以交給我了,放心,有我在,她不會有事。」
未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鬆手的,等他恍然回神的時候,江畫已經抱着花嫆走遠了。
那道淡金的身影緩緩消失在長廊深處,未央靜靜的站在那兒,忽然間心底刺痛的厲害。
之後江畫就帶着花嫆和慕容艷去了冰室,這一呆就是兩天三夜。
期間未央來了很多次,可無一例外都被駐守的九重塔弟子遠遠攔下。終於挑着換班的時候摸進去,卻不想還是被十二時辰呆在門外的侍女發現。終究還是打消了硬闖的念頭,隨之來到花廳。
心裏頭惦記着兩個人的安危,這茶也喝的不知什麼滋味。
等到第三日日落的時候,終於有了侍女進來通報,說是尊上那邊已經結束了。他想也不想,直接就往冰室的方向走。
侍女欲言又止。他回過頭來,問:「怎麼了?」
未央原本就是個英俊的人,又經歷了這些年的諸多是是非非,身上那種成熟的渾厚氣息總是有意無意的溢出來。侍女低下頭,臉上泛起抹不知名的紅暈,輕輕道:「尊上說,若是宮主等不及了,就去冰室,把二宮主先帶回去,她也好省了人再過去一趟。」
隱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他開口:「尊上不在那裏?」
耗費了大量的內力,更何況,她身上還有那麼重的傷。怎麼可以到處亂跑?
「尊上一結束就回寢殿了。啊,對了,尊上的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大好……宮主?」
侍女一路追出來,因為九重塔的人大多武功都不弱,就算追的急促了點,說話也不見氣喘。她伸手攔在未央面前,也顧不得這男人有多好看,顧不得禮節了,忙道:「尊上早就下了命令,誰都不准去打擾。所以宮主,您還是別去了。對了,尊上說二宮主還在冰室里,你還是先去看她吧。算奴婢求您,別去打擾尊上了,成麼?」
未央覺得自己點頭的時候脖子僵硬的不像自己的。
何必為難一個侍女呢。
他轉了個方向,準備去冰室帶花嫆出來。臨走前,還回過頭來望了一眼遠處高高聳立的塔樓。那上頭是一間華麗的寢殿,江畫的所住的屋子。
冰室的門虛掩着,慕容艷正在裏頭收拾東西。他走進去,忽然被地上的一灘血驚了一下,血不多,也不很恐怖,不知是誰的。
注意到他的僵硬,慕容艷轉過身來,問:「宮主以為是誰的?」
「不會是她的。」一定不會。
慕容艷笑笑,沒說話。收拾好了東西,他指指旁邊的那面垂下的帘子:「尊上說要是宮主來了,我就可以直接走了,不用再安排侍女照顧。二宮主的客房已經備好了,在宮主的隔壁,我會定時去送湯藥,不用擔心。」
安排的當真是周到啊。未央望着地上的那一灘血,雖然已經知道了不是她的,可心裏的那股子刺痛感,卻分毫沒有消減。
內室的中央擺着一個寬大的冰台,花嫆安靜的躺在上面,紅潤的臉龐讓人覺得她似乎只是睡着了。衣裳已經被人換過了,乾淨的穿在身上,衣帶也字系的很整齊,一點都看不出是個剛從死門關上回來的人。
未央將她從冰台上抱起來,走在路上的時候,並未有任何一個侍女或者弟子好奇的觀望,想必是早就得了命令,不准打擾他們吧。
靠在未央的懷裏,花嫆拽着他的衣裳輕輕**,喃喃的叫他。「宮主……」
「……宮主……」
即便是躺在床上,花嫆的手還是攥着他的衣裳。無奈,未央只得在床邊坐了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衣袖上的力道忽然鬆了,才發現花嫆已經睡熟了,似乎是沉浸在什麼美好的夢裏,唇角還掛着一絲甜甜的笑意。
苦笑着嘆口氣,未央抽出袖子,起身吹了燈走出門去。
黑暗中,甜睡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一滴晶亮的液體從側臉滾落,洇進枕頭,不見了蹤影。
主塔下的梨花林在風下被吹出大片的花瓣,雪白雪白的在夜晚的空中飛舞,輕飄飄的吹往各個角落。
主塔後塔樓上的寢殿還亮着燈。
鬼使神差的,未央還是站在了塔樓之下。
塔下當值的弟子欲要說話,卻還來不及張口就被人點住了穴道。
「抱歉。」
明明已經知道了她不會見任何人,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無法控制想立刻見到她的念頭。
未央問自己,到底來做什麼?是因為要來謝謝她,還是因為看見了冰室里那一灘血,想來確定她是否真的無事。但慕容艷的意思,那血不是她的啊,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麼。
可能,真的只是簡單地想看她一眼吧,沒有什麼旁的理由。
儘管她氣自己,儘管她誤會自己,可她還是她,是那個他寵了二十多年的小郡主,是那個他苦苦尋找了二十年的妻子,是那個他陪着一起荒唐了一輩子的女子……
從不曾改變。
遠遠地看見盡頭走來的人,寢殿外的侍女沒說什麼拒絕的話,恭敬的行禮之後,給他打開了寢殿的門。「如果錦蝶宮主已經走到了這裏,那就不用再阻攔了。」
「不怕你們尊上怪罪麼?」
侍女笑笑:「這就是尊上說的。」
屋裏依舊燃着蠟燭,不是夜明珠。安神香和淡淡的梨花香漂浮在空氣中,還有一絲淺淡的藥草味道。
江畫穿着一層絲衣靠在床頭,隱隱看得透裏面雪白的紗布。她閉着眼,皮膚的顏色白的有些透明,更襯的睫毛和頭髮的顏色漆黑。
聽見腳步聲,她睜開眼:「宮主,可有事?二宮主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不用太過擔心。」
語氣平平淡淡的,聽不出半分起伏。
未央站在床邊,輕聲:「那些血,不是你的對不對?」
沒想到他會問這麼一句,江畫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不是。」
儘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可未央卻並不覺得安心。燭光下的江畫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有那麼一瞬,他想衝過去抱住她,然後緩緩撫她的頭髮,告訴她,他其實……很心疼。
「宮主,到底有什麼事呢?」她看着他,笑容有些淒涼:「你不說,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下一瞬,身子忽然就被擁入一個微涼的懷抱,隔着薄薄的衣衫,甚至還能聽得見他的心跳。
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側,柔柔的讓人不想推開。
「這樣,我來的目的,可以麼?」
她推開他,眼中的笑容讓人心疼。桃花眼亮晶晶的,凝視着他的眼。隔了半晌,才輕輕開口:「那花嫆呢?她怎麼辦?比起她,其實我能承受的才更多啊,畢竟,我是強大的武林至尊,不是輕輕一碰就會破碎的小女孩。」
江畫別開頭,怔怔望着遠處桌上宮燈中跳躍的火苗。「我不是輸給了任何人,沒有輸給花嫆,只是……輸給了梨家的宿命。」
「梨家的宿命,註定了我比所有人都要堅強。愛這個東西,比起子民的幸福,又算的了什麼?」
「從前我不懂,但現在,我須得彌補了。」
「除了你,這世上已不會再有什麼能讓我牽腸掛肚的東西。但我不想讓花嫆就那麼傷心的離去,也不想你為她自責的度過餘生。保護蒼生,讓每一個善良忠義的人好好活下去,不正是梨家的責任麼?」
「其實,人再強,終究也是搏不過命的。只可惜,這一天我看透的太晚了。」
「錦蝶宮主,我們……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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