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沿着庭院往裏,入目皆是被砍打的斑駁狼藉的痕跡,血斑斑駁駁的染得廊柱和地面觸目驚心。鮮紅的血順着長廊的台階的縫隙往下淌,細細的自成一股,如藕斷絲連一般,在花園中蜿蜒的匯聚。
還未找到要找的人,從遠處隱隱傳來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其實這樣的情況下,到處都有打鬥的情況出現。可那一處不一樣,深厚的內力可以將遠方微小的聲響清晰的聽入耳中。
那打鬥所用的武功,僅聽聲音,江畫就已經分辨出來,那是她曾經教授給泠玥的。
於是來不及多想,她朝着那聲音的方向飛掠而去。
其實九重塔除了眾多的塔樓,還有華麗堪比皇宮的花園庭院。偌大的空間即便是令常年生活在這裏的人,也不一定能都識得每一處位置。
兩世記憶重疊的江畫,並不知道九重塔還有這樣的地方。
層層藤蔓的遮掩下,別有洞天的石洞。想來是哪些個貪玩的少女或是少年,偷偷溜出去玩發現的吧。
掀開藤蔓,濃烈的鐵鏽味撲面而至。混合在濕冷的空氣里,莫名透出幾分詭異的氛圍。
青翠的毛茸茸石苔,此刻浸滿通紅的液體。
盡頭的出口邊,四個男人或跪或躺在地上的,以及居高臨下的站在他們身前的少年。
那是繼當年「鏡花水月」之後的又一任四大護法。
細長的銀劍在夜明珠下泛着冰冷森寒的光,一道細細的紅線從握劍人的袖中流出,順着劍身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陰冷的地面上。
泠玥的白衣纖塵不染,卻唯獨一隻袖子被染成了紅艷的顏色。細白的臉頰上,兩道紅痕觸目驚心,仿佛是被人用沾了血的手撫摸過留下的血印。
長劍揚起,血珠在空中優美的拋灑開來,然後劍尖指着唯一半跪在地的人。
「你該死。」精緻的紅唇里冷冷吐出三個字,泠玥翻轉手腕,劍身在空中挽出一個微妙的劍花,然後抵住那人的眉心。
他甚至還來不及呼叫,鋒銳的長劍就已經穿透了他的顱骨。泠玥一揚手,長劍帶着鮮血和**抽出,然後看也不看一眼目瞪口呆倒在地上抽搐的人一眼,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幾個人江畫都認得,九重塔這一任的四大護法。
只是她從未知道,泠玥與他們之間的怨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從少年細長的鳳眸中,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出裏面深不見底的仇恨。
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能將一個天性純良的孩子逼到如此地步?江畫覺得頭皮發麻。
「我本是長安城內韶華洛家的長子,因你四人而家破人亡,殺親之仇,這是一宗罪,家亡之恨,這是二宗罪。」
「當年我稚齡之軀被送入絕密訓練,自此殺人如麻。奪我命運使得終生活在血海中,這是三宗罪,為訓練而殘害百餘條無辜性命,是四宗罪,扭曲那十餘條同我一樣的孩子,是五宗罪。」
「一十五年,為虎作倀獨攬九重塔大權,任由江湖紛爭迭起,是六宗罪。」
「……害鳳鸞含恨九泉,是七宗罪……」說到最後,泠玥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其中洶湧的恨意,即便是令毫無所知的局外人都驚駭不已。
泠玥的頭髮長長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只能看得見微微顫抖的手臂,卻執拗的握着劍柄不肯鬆動一毫。
這一刻所有人才知道,這個看似年幼耀眼的少護法心中,原來還有着這麼濃烈的仇恨。
好像……殺了他們也有理由了。
劍鋒微偏,反射出洞口明媚的光投在被指的人身上,躺在地上的護法絕望的閉上眼。
一陣氣流湧來,忽然就沖歪了刺下來的長劍。所有人都驚訝的望向氣流湧出的方向。
江畫金繡白衣,略微蒼白的臉色看不出半分的慌亂,她一邊走過來,一邊摘下臉上的面紗。
「你……」有人發出震驚的低呼,不敢置信的望着走過來的女子,甚至忘了身前還堪堪抵住胸膛的利劍。
泠玥也看着她,一貫冷淡的眸子裏此刻溢滿了傷痛,還夾雜着滿心的失望。他搖搖頭,可手中的長劍仍執拗的緊緊握住。
「姑姑,你回來了,我很高興。但是……」眼中的失望更甚,連肩膀都開始顫抖:「但是,你竟然阻止我。告訴我,姑姑,這就是你心中的正義麼?小時候你手把手交給我的道理,要我心繫天下,維護蒼生。可臨到終來,維護的……就是這樣一個打着正義的幌子,到處燒殺擄掠的九重塔麼?洛家、唐家……甚至還有更多的人,那些慘死在他們手下的人……他們有什麼錯?」
「……我有什麼錯?鳳鸞又有什麼錯?!」
「姑姑,你說啊!」
江畫怔怔的看着他,一瞬間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了解過這個少年,早些年那個襁褓中乖巧的嬰兒,溫馴又聽話的稚童,眼前這個人同它比起來,那麼陌生。
「殺了四大護法,靈玉也會殺了你,他不會允許背叛九重塔的人存在。我也……不會原諒你。」她不知道自己是懷着怎樣一番心情說出這句話的,只知道說完之後她已經提不起任何力氣去看少年的臉。
九重塔是江湖勢力的巔峰,統御武林。維護江湖的秩序是歷代九重塔人無法更改的使命,這般代表正義的門派當中,行事自然要按照嚴格的法規來定。一旦罔顧律法,開了這樣的先例,那麼造成的後果即便是權大如至尊也無法預料。
「他們縱使手段殘忍,但終究是九重塔的人……按塔規,還輪不到你發落。」
泠玥手中的長劍忽然脫力,落在石頭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血珠迸濺四開。他不可置信的後退兩步,震驚的看着江畫:「姑姑……你要……殺我?」
自己崇敬、尊重的姑姑,他心裏幾乎視之為神一般存在的人,今天卻要他死?只因為自己殺死了一個害自己家破人亡、害江湖民不聊生的宵小之輩?
「我一直那麼相信你……那麼愛你……」少年的臉上漾出晶瑩的液體。
從不會落淚的強悍少護法,今日在一個女人的面前哭的泣不成聲。
「我不要這樣……!」
「玥兒!」
江畫震驚的看着眼前這一幕——
從泠玥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意四下激流的湧出來,翻滾着在空中呼嘯。除卻江畫,屋內所有人都受力不住的伏在地上,嘴中湧出的鮮血噴出了數尺,濺在兩人的衣擺上。
少年藏在衣袖下的手臂血如泉涌,半邊雪白的衣裳染的猩紅。
江畫也不知道自己是發了什麼瘋,竟然一把撲上去將泠玥抱住,手腕一翻,遠遠落在地上的銀劍受到引力飛入她的掌心。手腕往後一推,長劍深深捅入一個護法的胸膛。
控制氣流的力道不減,長劍穿過一人的身體直衝往前,以人類難以想像的力道穿過了第二個護法的身體,插入最後一個人的心臟。
一招斃三命。
「好了,沒事了……」江畫抱着泠玥,像撫摸受驚的貓兒一般在他背上輕撫,輕軟的聲音仿佛像哄孩子。「姑姑替你報仇,你的手上,不該再添加罪孽……靈玉要怪,就讓他怪我好了……」
「玥兒……」她捧起他的臉,像小時候哄他入睡一般,柔柔的在他額上親了親,貼着他的臉,溫暖的肌膚一寸一寸從他臉頰上摩挲過,將沁涼的皮膚一點點捂暖。
泠玥想起了小時候窩在江畫懷裏撒嬌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寵溺的親自己,眼眸中的愛憐仿佛能將滿室的寒冰融化。他總是伸出軟軟白白的小手,把姑姑細細長長的手指攥緊,然後湊到小嘴邊,用兩片嘴唇圈成圈含住,偶爾調皮了就不太用力的咬一小口。
姑姑笑的桃花眼都彎成了月牙樣。
他覺得自己已經回到了以前,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身上滔天的仇恨,也沒被護法們帶去密訓,不曾認識什麼鳳鸞,世界簡單而又美好。
雖然姑姑時常會露出疲憊的怠色,但只要自己往她的懷裏蹭一蹭,用軟軟的嘴唇親親她,就會好起來。
「姑姑……」泠玥動了動胳膊,可傷重的手臂無法抬起,他恍惚的望着視線中越來越模糊的人,輕輕呢喃。
輕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告訴我,靈玉在哪兒?」
「恩……」少年的身體放鬆了下來,軟軟的倒在她的臂彎里。
江畫大驚,一把掀開泠玥的袖子,卻見着原本細白的手臂上已經看不見半點乾淨的皮膚,觸目驚心的全是猩紅的血水。
一道猙獰的刀口幾乎將整條手臂削掉,連帶着一大塊肉都已經沒了,露出裏頭森森白骨。
傷到這樣,還強撐着握劍麼?
江畫倒抽一口氣,下意識便要輸內力給他療傷,可真氣還未灌進去,袖子就被扯住了。
泠玥半睜着眼,蒼白的嘴唇微微開闔,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在她懷裏吐出兩個字:「救人……」
這話的意思,江畫明白。焦急的身軀驀然一陣,手臂顫抖的幾乎就要抱不住懷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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