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月正西斜,夜涼如水,遠處更漏聲聲,穿透這林濤婆娑。
「朕……我的心裏,只有她一人嗎……「
皇帝低低重複道,卻竟不是肯定的語調,倒象是單純自問一般。
「我與她,於林中偶然邂逅,只那一眼,便知道對方是今生唯一。」
「那時候,我一文不名,四海為家,她身為名門貴女,卻隱瞞身份,與我夜夜相會。」
「那時候……」
皇帝嘆道,眉宇間悵然清遠,黑眸幽幽,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
「經過多少波折羈絆,我才與她解為連理,征戰數年,應者雲集,不知不覺間,我們竟登上了這九闕至高!」
「有情人終成眷屬,成就一代帝後傳奇,這世上十全十美的事,皇上一人算是佔盡了!」
寶錦說得謙恭,話意卻其實不善。
皇帝絲毫沒有察覺,只是輕笑一聲:「十全十美?!」
他笑聲枯澀,仿佛有無盡疲倦,又好似多年未校的琴弦,嘶啞緊繃,下一刻就要斷裂開來。
「這世上,從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再怎樣美好的東西,隨着時光的流逝,都會面目前非。」
他說的……難道是皇后?!
寶錦心中急轉,卻再不敢試探下去。
皇帝卻仍是黑眸恍惚,仿佛不願從舊夢中醒來——
「那時候,她真是清美絕倫……明眸善徠,好似月華碎光在眼中閃動,只微微一笑,便能傾國傾城!」
「她xing情明朗颯爽,卻異常的要強,江州有大cháo噬人,她不聲不響的消失幾ri,竟是背了一袋火器,將岸石炸開,從此沿岸百姓無憂。」
「這……就是以前的皇后娘娘?」
寶錦靜靜聽着,心下越發驚駭——這與自己接觸到的皇后,簡直是判如兩人!
「是啊,她如今嫻靜高雅,一舉一動,都是母儀天下的典範……」
皇帝深深一嘆,心中升起無盡惆悵。
「可我還是覺得,當初那驚鴻一瞥,那颯然清揚的一眼,才是這世上最為特別的女子……」
皇帝仿佛是在自語,又好似在對着虛空傾訴。
此時朵朵雲絮將明月遮擋,冬夜的凜冽中,那纏綿如縷的雲絮,也好似將他重重包裹,聲音越發渺遠。
這寂靜深夜,萬物都陷入了沉睡,卻只有這天下至尊,在這夜半無人處私語。
「你知道嗎?」
皇帝驀然回頭,直視着她,「我初見你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雖是重眸,但那眼中的神氣,簡直與當年的她如出一轍!」
什麼……?!
寶錦面上的淡漠終於被打破,她不由地攥緊了衣袖,指尖帶來輕微的痛楚,卻也渾然不覺。
雖然時隔多ri,但她仍記得那一ri皇帝的低語——
「看着你的重眸,就好似……」
就好似什麼?!
她曾千百次想着答案,總以為,被隱藏不吐的,是姐姐的名字!
錦淵!!
我唯一的姐姐……
他攻入宮中時,曾見過姐姐嗎?她最後死於何處?她的屍首在哪?
……
寶錦的心中翻騰洶湧,雜亂無跡——她一直以為,姐姐的下落,終究要着落在眼前的篡位者身上,卻不料……
他居然說我眼中的神氣,酷似皇后!
巨大的沮喪夾雜着難以言語的煩躁,如岩漿一般澎湃囂叫,幾乎要從她冰涼的肌膚下噴涌而出。
但她終於忍住了。
寶錦緩緩回頭,露出一道清婉的微笑,在宮燈的映照下,有如謫仙一般飄逸出塵——
「我的眼,和皇后娘娘如此相似……彼此的命運,卻是天上地下。」
天人之姿的幽美,眉宇間卻含着奇異的淒楚,宛如月下的露珠一般惹人生憐。
下一瞬,寬廣而溫暖的胸膛將她包裹,皇帝將她摟緊,仿佛抱住了自己最珍愛的寶物,輕輕低喃道:「不會的……在朕的身邊,沒有人可以動你分毫。」
但願如此……
寶錦溫馴地投入他的懷中,露出一道極冷的笑意,如夜空中,劃破千重迷霧的寶劍,颯然明光,耀眼無比。
不管你把我當成是誰的替代品,我都甘之若怡——
這樣,便是皆大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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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時,寶錦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季馨迎上前來,「主子可回來了!錦粹宮的楊公公剛剛遣人送來了便條。」
寶錦展開看完,隨即放到了油燈之上,看着它化為灰燼。
「我們在宮中的耳目,總算是連縱成網,可以派上用場了!」
她輕聲嘆道。
宮中雖然經過人事更換,但最低層的宮人僕役,卻沒有大的裁撤,都是前朝舊人。
寥寥幾月,她與沈浩等人殫jing竭慮,花了無數心血,才在宮中重新設下耳目。
這一次明月的「失貞事件」,正是她暗中指使佈置的。
「錦粹宮的雲賢妃,也在其中推波助瀾嗎?「
她微微一笑,隨即更衣而臥,陷入了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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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ri午後,天ri稍微見了些暖意,穿堂大風卻越發肆虐,颳得廊下宮人瑟瑟發抖。
皇帝在乾清宮中召見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黃帥千里迢迢入京,實在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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