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新埔洋
漁船船首高高拋起,狠狠撞上了正前方的銅牆鐵壁,翻卷的海浪呼嘯淹沒了兩人的失聲尖叫,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船首轟然碎裂,冰冷的海水衝進前艙,漁船驟然受阻,船尾翹離海面,甲板上的人和貨物直至向着碎裂的船首滑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在頃刻之間,船身翹立的剎那,姜河急忙轉過身去抱住艙門框,另一邊的周槐立即做出同樣的動作,試圖抓住門框來穩住身體,誰知洞開的艙門被墜拉脫落,重重砸在了周槐頭頂,周槐吃痛鬆手,怒吼着墜了下去,瞬間被激流翻卷的海浪吞沒。然而姜河的危機並未就此解除,兩船相撞激起的水流漩渦勢頭洶湧,船尾翹起一瞬又砸落回海面,劇震將內室的雜物統統甩出船艙,松木茶几脫韁一般飈射而來,撞碎艙門的同時,連帶着將掛在一旁的姜河也給砸落下去。
幸而船身業已回落海面,姜河並未一溜煙墜入深海,而是在甲板上滾落一段距離後穩住了身體。破碎的船首漂在水面上,前艙開始大量進水,中艙也漫進了海水,船體在漩渦中打着轉兒,逐漸開始下沉。
姜河的海上經驗為零,對於海難的理解僅限於《泰坦尼克號》、《完美風暴》等影片,無論是前者豪華遊輪,還是後者汪洋漁船,最後的結局似乎都慘烈了一些。倉促之下姜河只能緊緊抱住側舷,試圖在天旋地轉中尋找到救生圈一類的保命工具,可是船體下沉的速度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海水已經漫過中艙,大半個甲板沉入海面,船尾平穩了片刻後再次被海水壓的向上翹起,只待最後的傾翻。
也就在這一刻,姜河才驀然看清了漁船撞上的大傢伙,那是一艘巨大的可怕的超級油輪。姜河印象中最龐大的船隻應該就是航空母艦這一級別,但是他沒見過航母真容,而眼前這艘巨輪的尺寸足以撐爆他的眼球。
這艘巨輪的中舷距離海面足有七八米高,鏽紅色的船體透着沉重與冷漠的森嚴感,中舷以上是四米來高的黑色船壁,漁船迎頭撞在了巨輪船首位置,巨大的錨鏈艙側邊有着三個隸書大字,名曰「新埔洋」,船舷以上完全隱沒在茫茫海霧當中,看不清上邊是否有人。
姜河不明白為什麼航道中間會突然出現這樣一艘巨無霸,此時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多想,船體正在緩緩下沉,他抱着側舷奮力向上爬去,趕在徹底被海水吞沒之前攀上了船尾,也就是最後一片還未浸入海中的高地。
沒有親身感觸很難描述這種等待死亡的感覺,巨型油輪漠然矗立在眼前,漁船在它腳下渺小的像一隻螞蟻。相撞位置的海流還在翻滾,浪花騰卷間露出巨輪埋在水面下的船體,上面似乎連一絲擦痕都不存在,漁船脆的向花瓶,一腦袋撞在了大理石上面,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對方卻毫髮無損。
姜河抹了把臉上的海水,驚恐地看着四邊急速衝來的魚鰭,心涼到了谷底。他看到電影,知道遊船沉沒之後會帶起吸力巨大的漩渦,他待在船上只能被漩渦拉進水底然後溺死,此刻跳海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但是撕破海浪而來的魚鰭斷送了最後一絲希望,姜河低頭看了眼胸前的彈孔,傷口幾番浸染海水,濃重的血腥味是鯊魚最好的燈塔。
「死就死吧!」姜河咬牙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扶着船舷跳上了艙頂,用力掰斷了信號天線,將其反握在手,打算跳進水裏和鯊魚以及漩渦決一死戰。
就在此時,風浪嘈雜的海面上突然響起槍聲,與此同時,一道魚鰭破開水面魚躍而起,巨大的魚吻中露出幾排鍘刀一般的鋒利獠牙,尤其讓人膽寒的是,這條足有五六米長的巨鯊牙齒間居然橫咬着一條血跡斑斑的手臂。魚躍龍門的速度奇快,姜河只覺得眼前飛過一條碩大的白影,緊接着那巨鯊便一頭栽進了水面,拖着洇開的血水遁向遠處。
姜河急忙望向槍聲傳來的位置,只見先前落水不知所蹤的周槐居然再次浮上了水面,距離船身位置足有十多米,他身邊的海水已經徹底染成了血水,方才沖向漁船的幾道魚鰭紛紛調轉槍口,疾沖向血海中的周槐。姜河後背陣陣發冷,周槐右臂整個被撕扯下去,鮮血狂噴的傷口在海水中浮浮沉沉,每次一次浸水都好似重新上色一般,慘烈到了極點。
不過,此刻顯然不是看戲的好時機,姜河覺得船體下沉的速度要比鯊魚遊動的更快,或許沒等周槐被鯊魚分而食之,自己就先隨着這條漁船葬身海底了。想到此處,姜河不敢繼續磨蹭,咬牙一頭扎進了海水中,用盡全力撲騰着水面,努力將腦袋探出水底。水流翻卷的吸力巨大,雖然漩渦並未成行,但拉動他一個不到六十公斤的軀體還是易如反掌。任他拼了老命的划水,依舊無法阻止身體被一寸寸卷向只露出船屁股的漩渦中心,而此刻,周槐再次連開數槍,用怒吼與慘叫給這海面上再添濃墨重彩的一筆。
似乎是周槐的槍聲驚動了巨無霸上邊的人們,姜河耳邊全是海水隆隆滾動的聲響,身體旋轉間,似乎看到漆黑船壁之上垂下了幾條繩索,姜河不敢確定是不是幻覺,嘴裏已經灌了好幾口腥鹹的海水,四肢已然脫力,只怕下個呼吸間就要被漩渦徹底拉進水底。
漁船露出海面那一角已經消失不見,原先的位置出現一個不大不小的漏斗狀渦流,姜河從外圍被卷進中心位置只花了一秒不到的時間。眼看就要殞命於此,一道紅色的影子以同步漩渦的流速划過姜河眼前,姜河恍惚間爆發出求生的本能,勉力鎖定紅色事物的軌跡,費勁最後的氣力抱住了那個玩意兒。而此時,洶湧的海水徹底將其淹沒,海水裏肉眼可辨的渦流正卷着他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處。
姜河腦中最後的畫面是一股血水和殘肢也被卷進了渦流,仿佛迎風招展的彩旗一般,拉着他墜落深淵。
……
……
似有一種滑翔般的錯覺,身體輕盈無力,白紙一樣騰空而起。
被封閉的感官豁然開朗,眼前深邃的漆黑被光亮撕破,耳邊海水沉悶的聲響瞬間褪去,轉而變成了嘩嘩的水流之聲。
快要爆炸的肺部貪婪的吞噬着空氣,重生的快感過電般游過全身,姜河猛地睜開了雙眼。腦子昏昏沉沉的,費了好大勁才弄明白自己身處何地。身體滑翔騰空的感覺並不是幻覺,姜河看到自己距離海面越來越遠,胳膊和胸口陣陣發悶,低頭看去,麻繩捆粽子一般纏着上半身,繩子的盡頭在巨輪船舷的位置,正一寸一寸向上滑動,帶着他的身體緩慢上行。
船舷位置間或有悶聲巨響,一股粗濁的水柱噴向依舊不止的海面,水柱擊打的方位暈開絢麗的血紅,圍攏在一處遊動的巨鯊四散而逃,留下一堆殘肢斷臂在血水中蕩漾。
姜河感覺腦袋快要爆炸了,刺眼的陽光穿破濃霧,溫煦的拂過身體,眼皮過分沉重,終於抵不過睏乏之感。再然後,姜河聽到耳邊有人聲,身體似乎被擺在的甲板上,許多腳步迴蕩在身體周圍,有人解開了纏着身體的繩子,有人解開了他的衣服,有人給他做心肺復甦……胸口位置有猛烈的力量衝擊着內腑,喉頭陣陣發癢,一股酸澀的感覺衝上咽喉,激起他的身體反應,嘔出一灘又一灘海水。
嘔吐之後,身體的沉重感減輕了些許,隱約聽到有人叫喊着,朦朦朧朧聽到幾個詞。
「沒救了。」
「扔下去吧。」
「太慘了。」
姜河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抬了起來,他着急了,試圖大聲告訴他們自己還活着,千萬不要再把他扔回水裏!可是身體沒有聽從大腦的指令,口中似乎只能發出『嗚嗚』的低吼,無法組成一段讓人能夠理解的句子。
『噗通!』
重物落水的聲音鑽進了耳朵,姜河鬆了口氣,看來說的不是他,想來那個被扔回海里的,應該是周槐罷。
長舒一口氣,意識漸漸模糊,身心俱疲的姜某人徹底放鬆下來,就此沉沉睡去。
……
不知過了多久,酸澀和疼痛的感覺重新回到身體,大腦被陣痛刺激,打斷了姜河恬然自得的夢境。
姜河睜開眼,入眼是柔和的燈光,動了動僵硬的脖子,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鑽進了鼻腔,嗆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引得渾身又是一陣刺痛。
「你醒了?」清亮的女聲柔柔響起,似乎就在他耳邊。
姜河懵懂的轉過頭,看到一個戴着護士帽的姑娘站在窗邊,手裏還舉着一枚溫度計。姜河腦子裏一團漿糊,正在努力調整狀態來吸收新的信息,眼前這個小護士明顯是陌生臉孔,清秀俏麗,膚色很白。
小護士見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並不言語,於是蹙眉抬手到他眼前晃了晃,姜河眼神動了動眼珠,示意自己能看到,想要說話,卻發覺嗓子疼的厲害。
「感覺怎麼樣?」小護士不敢怠慢,探手將點滴流速調慢了一些,轉身給他倒了一杯水端了過來。
「這…是哪?」姜河啞着嗓子低聲問道。
「新埔洋號,這裏是醫務室,你的船沉了,你受了嚴重的傷。」小護士撩起髮絲,將溫度計插到他腋下,探手摸了摸姜河的額頭,皺眉道:「還是有些高燒,你先休息,有需要摁鈴。」說着指了指床頭的一個紅色按鈕。
姜河愣愣地點了點頭,見她要離開,急忙問道:「等…等一下。」
「嗯?」
「我、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三個小時左右,你的恢復力蠻好,明天傷情如果穩定,應該可以勉強下床。」小護士上前幫他掖了掖被子,栗色長髮垂落下來幾縷,掛在臉頰很好看。
「幫我個忙,告訴你們的負責人…咳咳,派人去港口,邵山、邵山他們在那裏。」姜河勉力說完這句話,仿佛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未免小護士沒有聽清,又重複了一遍:「邵山、王忠瑜,他們都在港口,快去救他們。」
小護士秀眉微蹙,似乎沒有理解姜河的意思。
姜河急道:「這裏是不是…咳,是不是當權派?」
小護士遲疑的點了點頭,急忙跑出房間,留下一串凌亂的腳步聲。
姜河長吁了一口氣,動了動酸痛的胳膊,撩開蓋在身上的被子,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被剝掉了,胸口處裹着紗布,淡紅色的血跡暈透薄紗。
房間不大,和醫院的單人病房無異,頭頂亮着一盞燈,四邊牆壁是樹脂聚合物材質,潔白乾淨;一張床頭桌擺在一旁,托盤裏擺着各種藥物,靠近門的金屬案台上擺着一些零碎物件,姜河勉力坐起身,看到了安貞給他的那個黑色小玩意兒。
門外腳步聲又起,剛才那個小護士推門進來,身後跟着兩個穿着藏青色常服的軍人,一男一女,男的歲數頗大,女的很年輕。
男人長着一張國字臉,臉頰胡茬颳得發青,濃眉大眼,酒糟鼻子;女人盤着頭髮,懷裏抱着文件夾,表情很是焦急的樣子。
「小廖,你先去忙。」國字臉男人斥退小護士,待房門關上,這才走近床前打量起姜河。
「要問什麼就快點問,邵山他們還在海上。」姜河有氣無力的翻了個白眼兒,對於這些大頭兵的作風已經習以為常。
「你是什麼人?」國字臉男人眯眼問道。
「普通人。」姜河按捺下急躁,反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海軍新編第五艦隊少校,我叫姚勁松。」國字臉說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當權派校官。」
……
「所以呢?」姜河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弄明白這人腦子裏裝得什麼,話說一半讓人怎麼接?
「你的身份。」姚勁松冷聲道。
「唉…」姜河一聲長嘆,閉眼想了想,道:「前保險從業人員、專科院校畢業、無犯罪前科、守法良民以及……自由公民,不屬當權派和rca任何一方。姚營長您滿意了沒?」
「你認識邵山?」姚勁松臉上沒有表情,回頭跟女人說了句什麼,女人應了一聲,急急推門而去。
「認識……」姜河沒好氣的應了一聲,對當權派人員的印象又差了幾分。
「我會派人去接應,你休息吧。」姚勁松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耐煩,說完便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停了停,轉身道:「對了,你的朋友沒你走運,很遺憾。」
「他不是我朋友。」姜河知他所指,淡淡回了一句,末了又道:「謝謝,謝謝你們救了我。」
「休息吧,有事喊小廖。找到他們我會告訴你。」姚勁松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算是給他賞了一個笑臉,說罷關上房門離開了。
重要信息業已傳達,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他再操心了,姜河躺着歇息了片刻,起身托着藥瓶走到門前,將那黑色小玩意兒攥在手心,復又躺回床上。床不算太軟,睡着還蠻舒服,姜河把小玩意兒塞到枕頭底下,一股倦意湧上,眼皮又開始打架。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廖護士推門進來,聽到他微弱的鼾聲,踮着腳步走到他身前,悄悄取下那支溫度計,眯眼瞧了瞧,漂亮的眉毛又擰了起來。似乎有些奇怪,又探手摸了摸姜河的額頭,眼中的疑色變得更加濃重。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s 4.085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