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正說笑的眾人被這一聲打斷,倏地靜下來齊齊向着進門處望,見一名穿着鶯黃裙衫的甜美少女正冷冷盯着坐在那裏的一位胖小姐。
就算大家尚不熟悉那位昨晚才剛大出了風頭的胖小姐,卻不可能不認得這位黃裙少女,參政秦大人家的千金秦執玉,長公主最疼的小姑子,從小被慣大的,刁蠻潑辣,很不好惹。
沒想到這次的紫陽小宴閔家居然也給她下了帖子,不過眾人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這位今年估摸着也是第一次來御島,閔家這麼精滑,怎麼可能會不請她來呢。
眾人一見秦執玉這樣子,便都不肯多事,只管靜觀。
燕家這位七小姐昨晚一手漂亮箭法很是讓人驚艷了一把,大家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燕家還有這麼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姐,燕子忱原來還有這麼一個非等閒的閨女。
難怪燕子恪就真敢把這孩子送上台去同烏犁蠻子真刀對真槍,若非對她的箭法有着充足的信心,他又怎麼可能讓自己二弟的女兒去以身試險。
——燕子恪那個心機蛇!太特麼會抓住機會炒作自己侄女了!這是怕小胖子嫁不出去所以趕緊借這次的機會讓她露露臉出出名火上一把嗎?很好,他做到了,經由昨晚那一戰,大家全都知道了燕家七小姐是個小胖子,哦,不對,燕家那個胖七小姐有一手好箭法。
嗯,不愧是燕子忱的女兒,這是得了她爹的真傳了,功夫必當不錯,否則不可能有那樣好的視力和那樣快、穩、準的手法,碾壓靠蠻力譁眾取寵的烏犁人根本毫無壓力啊。聽說秦執玉也學過功夫,不知道兩個人會不會一言不和干起架來,哪一個能贏呢?
說到昨晚那一戰,確實很精彩,尤其是小胖子半空攔截烏犁八公主的那一箭,直接驚呆全場,可以媲美去年全京綜武大賽上秦駙馬半空攔截對手的那一箭了吧,那一箭也是這麼斜刺里射出去攔下的,雖然比起端午那次箭神箭尖對箭尖地截下秦執玉的箭稍顯遜色,卻也是不多見的驚鴻一現了。
烏犁人就這麼着成了這位燕家七小姐成名的墊腳石,最後也沒落個什麼好,聽說今兒一早這伙烏犁人就讓禮部着船給送走了——說是送走,其實根本就是遣返,再說難聽點那就是驅逐,那八公主最後一箭險些失手殺了燕子忱的兒子——這一點有待考究,聽當時離得近的人說,那八公主好像是故意的——甭管是故意還是失誤,這伙不知天高地厚還愛無事生非的烏犁蠻子必須趕緊的打發掉,若再留下來指不定還要發生什麼難以預料之事。
至於這位燕家七小姐,她是個幸運的,她抓住了她大伯給她安排的這麼好的一個機會,讓諸多官家知道了她的存在,嗯……看體格倒像是個好生養的,再清減清減就好了,說不定她的婚姻之路就能更寬一些——女人們苦練技能、勤學才藝、炒作名聲,還不都是為了嫁人?!
所以,天才和神童,男人再多也不嫌多,女人再多也沒卵用,不管你昨晚有着多麼讓人驚艷的表現,也都不過是剎那煙花,明天的你嫁作人婦,終須棄了手中弓箭,拿起女紅賬冊,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公婆夫兒,漸漸泯於眾人,誰還會記得你多年前的某個夜晚曾綻放出怎樣的一朵花。
對於女人,人們雖樂意欣賞,卻也不抱期待,所以欣賞過了,誇獎過了,議論過了,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昨天就此過去,新的一天還有新的東西可供關注。
——廳內眾人此刻關注的就是秦執玉vs燕家七小姐。
拼爹,秦執玉她爹從二品並受封忠勤伯,燕家七小姐她爹正三品參將,遠在天邊,山高連皇帝都顯得遠,更甭說他一個臣子了,就是她大伯也「不過」是個正三品的刑部侍郎。
拼家世,秦家三代為官,朝中世交無數,燕家兄弟倆卻是頭一代出仕。
拼背景,秦執玉她嫂子是皇帝的長姐長公主,她母親和當今皇后的母親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閨蜜,燕家……皇帝再寵信燕子恪也抵不過人秦家和皇室沾親帶故啊。
綜上,燕家小姐未戰已敗。
所以眼下好像大家也只能期待一下武力值的比拼了。
要打架了嗎?眾人鴉雀無聲地盯着這兩位。
見秦執玉三兩步就到了那燕家七小姐面前,叉着腰瞪她:「誰讓你來的?!」
&接到了請帖。」燕家七小姐不緊不慢地說話。
秦執玉轉頭看向坐在上首的閔家姐妹:「我不喜歡這個人,把她趕走!」
嚯,果然如傳言中那般的刁蠻不講理啊!眾人齊齊望向上頭的閔家姐妹,且看她們要如何處置此事。
閔紅薇先轉了轉自己的鼓眼睛,瞟了眼燕七旁邊的燕九少爺,做出一臉「不得不同意」的神情,開口道:「那,要不就……」讓燕家姐弟離開?
落井下石什麼的她最喜歡了。
誰教這個燕七是燕五的妹妹。
誰教那個燕九曾經諷刺過她。
燕家人最討厭了!燕五最討厭了!和燕五有關係的他們都該承擔燕五的罪孽!
卻聽得自家二姐淡淡地開了口:「秦小姐,這裏是紫陽仙館,不是巷尾街頭。」
說秦執玉像是大鬧街頭巷尾的潑婦呢。
&我走!」秦執玉雖這麼說着,卻沒有立即邁步,等着閔雪薇因此改變主意。
閔雪薇一抬玉腕:「送客。」
眾人齊齊驚掉眼球:沒等到秦燕相爭,閔二小姐就先直接把秦執玉給振出局了!
秦執玉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這位冷美人——她怎麼就敢這麼做!她不知道我親嫂子是長公主嗎?!她不知道連皇上都要給長公主幾分面子嗎?!她怎麼就肯為了那小胖子這麼對我?!
&了好了,開個玩笑罷了,你閔二姐姐是逗你玩呢,」一位少婦模樣的人從後廳進來笑着解圍,生得慈眉善目好面相,讓人看着便心生親切,過來一把拉住秦執玉的手摁到旁邊椅子上坐下,「待會子有好去處,管保教你樂不思蜀。一路走過來熱了吧?先喝碗薄荷涼茶降降暑。秦夫人身體可好?聽說這一次不曾來御島?」
問到了母親的身上,秦執玉再刁蠻也不能不理,只得順着這少婦的話回答,七八句之後便被轉開了注意力,一個小小的風波就這麼被抹了過去。
&是大嫂會來事。」閔紅薇壓低了聲音和閔雪薇道。
閔家的齒序是男女分開排的,這位少婦是閔家姐妹親大哥的妻子顧氏,此次也跟着公婆丈夫小姑子們一併來了御島,幫着張羅紫陽小宴。
閔雪薇沒有理會閔紅薇,只微微地向着燕七那廂點了點頭以示歉意,然後就看見那位伸了小胖手沖她比了個手勢,拇指食指捏成個○,其餘三個指頭叉着——孔雀頭嗎?什麼意思?
雖然沒看出這手形是什麼,但閔雪薇冰雪聰明地明白這大概是小胖子告訴她「沒關係」的意思,就也沒再深究,掃了眼廳中賓客,見到了八位小姐五位公子,還差兩個人,卻也不必再等,因那兩人已先帶了話來,說這次興許會來、興許不來,不用特意等他們。
閔雪薇將手中茶盞輕輕放回桌上,眾賓客都是知機知禮的,見狀停了說話聲,齊齊望住她。閔雪薇卻不開口,只看向旁邊的顧氏,顧氏是閔家的當家少夫人,這樣的場合自然是由她來主持。
顧氏便站起身,儀態端莊、謙和溫雅地笑道:「諸位賞光蒞臨紫陽仙館,實是舍下之榮幸,今略設薄酒以表相邀之誠意,還望諸位莫要嫌棄。」
眾人連道客氣,顧氏便又笑道:「大家彼此年紀相近,切莫拘束才好。時辰也是不早,不如現在便入座吧?」
在座賓客大概除了燕家姐弟倆之外都已是早相識了,因而也真沒怎麼拘束,說笑着起身,跟了顧氏及閔家姐妹由前廳穿入後廳,沿着臨水長廊一路繞向紫陽仙館的後方去了。
紫陽仙館的後部是一處亭軒,三面皆敞,四外來風,軒外臨着水,風一吹就頗顯涼快。軒中設了兩張大花梨木的圓桌,男女分桌而坐,女客共八位,男客只有五位。
&來晚了,恕罪恕罪!」眾人才剛坐好,便聽得有人笑着進得軒來,向着眾人抱了抱拳,眾人連忙又站起來回禮,聽得閔紅薇笑道:「大哥,來遲了待會子要罰酒。」
這位就是閔家姐妹的大哥閔宣威,既然請了男客,自然也得有男主人負責招待。
&你機靈,」閔宣威笑着瞪了閔紅薇一眼,順便掃了眼那一桌座上的女客,「執玉也來了,天初呢?」
&知道!」秦執玉提到元昶就沒什麼好臉色,目光冷冷地盯着燕七。
閔宣威順着她的目光望向燕七,不由笑起來:「燕家七小姐今兒是必須要喝兩杯的,消夏會上的神勇表現可是令在下與在下的同僚們驚讚不已啊!不知燕七小姐的箭法是哪位高人所授?」
&師已過世,恕不敢提。」燕七禮貌地道。
&哈,老人家在天上想也是欣慰的,教出了個好徒弟啊!」閔宣威笑着,轉頭又去同其他人寒暄,言談自如輕鬆,是個很會來事的人。
閔宣威的加入令座上氣氛更加活躍了起來,男人們那桌有男人們的談資,女人們這一桌也沒有怎麼拘束,八位女客里除燕七和秦執玉之外還有那位韋小姐、陸蓮和另外四位時常同閔家姐妹在一起的小姐,彼此早就熟識,聊起來也很是輕鬆愉快。
當然,文藝青年們所聊的話題多半都是詩詞書賦,像燕七這樣的只管坐在那兒等上飯吃就是了。
紫陽小宴的菜餚也很雅致,全都是以花為食材做的,比如晚香玉炒雞絲、晚香玉翡翠羹、晚香玉芙蓉裏脊片、荷花雞柳、荷花蓮蓬豆腐、荷花蝦卷、月季花翡翠蠶豆、菊花燕菜、黃花粉絲、芍藥花煎等等,多以清淡為主,燕七吃着也覺得還好,不像前些日子才剛嚴格控制飲食的時候,不沾油星兒就覺得沒滋味兒,怎麼吃都滿足不了自己被慣壞的胃,燕七偶爾想想也是奇怪,上一世她也沒有這麼的沉湎於口腹之慾啊,怎麼這一世就總也控制不住自己呢?是因為生於了富貴鄉就潛意識裏放縱了,還是意志終究難以戰勝肉體需求?
不過現在看來她還是能控制住這種不停地想吃東西的欲望的,尤其是上島之後,不知是因為換了環境的原因還是天氣太熱的緣故,胃口對食物的渴望程度漸漸下降了,每頓只吃水果青菜也能滿足胃這個磨人的小妖精了。
正邊吃邊思量着,忽地被眾人齊齊一聲「好」字給拉了回來,原來是眾文青吃嗨了,要行酒令助興呢。
&單些吧,總要照顧照顧我們這些個粗人,」閔宣威笑着,「就詩句接龍好了,一人一句,上一句最末一字為下一句第一個字,男一句女一句,依着座位次序往下接,對不上來者罰酒一杯,換下一人接,如何?」
眾人都沒意見,燕七有意見也沒法說啊,總不能掃主人的興。
於是閔宣威做了令官兒,先起了第一句:「既是紫陽小宴,就以紫陽開頭吧:紫陽宮女捧丹砂,王母令過漢帝家。」
眾人就都笑嘻嘻地望向顧氏,兩口子在這裏接詩句,怎麼看都有點調情的意味。顧氏卻只笑了笑,漫聲吟道:「家在五雲溪畔住,身游巫峽作閒人。」
下一個又是男人那一桌,一位公子便接道:「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
韋小姐接道:「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壇高。」
&齊日月方為道,動合乾坤始是心。」
&明外不察,月向懷中圓。」閔雪薇接道。
&光照一海,遠客在孤舟。」燕九少爺接道。
「……」舟字為首的詩句真是不多,閔紅薇眼珠子又鼓出來了,第一輪就沒能接上,做為東道來說實在丟人,脹紅着臉喝了一杯酒,下一個輪到陸蓮。
陸蓮想了半天,終於是想到了一句:「舟航依浦定,星斗滿江寒。」
&風響枯木,通夕不得臥。」
「……」臥……臥能草泥馬嗎?臥字打頭的詩有哪個啊?!燕七默默端起酒杯喝了。
「……」下一個是秦執玉,這位專門坐到燕七旁邊準備給她找trouble的,結果沒想到讓人來了個酒令雙殺,也默默端杯喝了。
&病茅窗下,驚聞兩月過。」還真有臥字打頭的詩,被秦執玉旁邊那位文青張小姐給對上了。
然後繼續一句接一句地往下對,燕七和秦執玉繼續一杯遞一杯地往下喝,閔紅薇也強不到哪兒去,仨人加一起快喝了一小壇酒了,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子同為天涯酗酒人的知遇感……
仨人抬眼默默地一個對視:這會子看她/她/她也不是那麼的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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