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燕家一大一小手拉手地出了門——對,手拉着手還,從背影上看怎麼都像是大灰狼誘拐了小胖兔,但你不能看正面,你要是從正面看過去,其實這一大一小都是狼,你見哪個小胖兔一言不合就直接拿箭把人往樹上釘的?
這一早上並沒過去多長時間,但劉院監已是身心俱疲,瞅着書案上擺放的幾張當事人所寫的檢討,這原本是要拿給燕子恪看,好讓他有理有據地教育自己侄女的,結果連提到這幾份檢討的機會都沒有,人上來一通說就把他給徹底碾壓在了無窮的省略號里。
都特麼是麻強那仨蠢貨帶累的!劉院監忿忿地一掌拍在麻強三人的檢討書上,惹特麼誰不行去惹燕家人!你爹官兒再大,就是三品二品一品超品又能怎樣?回去問問你爹燕子恪是特麼誰!是怎麼年紀輕輕就混到現在這個位置的!本朝這是沒有「絕品」這一階,要是有的話他燕子恪就特麼是這個絕品!你爹有權怎麼啦?你知道他燕子恪有什麼嗎?他特麼有——
&梆梆」,有人敲門,劉院監怒喝:「特麼誰?!」
&那人推開道門縫,怯怯地露出個臉來,是昨天那位司糾,「劉先生……出大事了……」
劉院監就覺得心頭重重一跳,今兒是什麼日子啊,出門沒看黃曆老天爺你也不能這麼玩兒我吧!做學校領導的最怕「出事」這個詞兒了,尤其是錦繡書院的校領導,學生全是官家子女,傷了病了打架了,殘了廢了嗝屁了,哪一種情況它都是事兒啊!
&麼了?」劉院監有氣無力地問。
&個麻強,」司糾從門縫裏擠進來,臉色十分不好,「昨兒好像被人傷了鼻樑骨,可能是回家之後讓家裏頭看見就不幹了,今兒陪着麻強一起來學校要找那個把麻強打傷了的人,結果就找到了元昶頭上……來的是麻家的老太爺,揪着元昶就要進宮,結果元昶一惱……」
劉院監的心臟都快從菊花里沉出去了,臉上擺出一副「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不想聽」的表情。
一臉「你別任性啊別任性啊別任性」的司糾硬是把聲音塞進劉院監的耳朵:「……就當着麻老太爺的面,把麻強的胳膊給打折了,麻強當場疼昏了過去,麻老太爺一時情急,也氣昏了,爺孫倆這會子全都被送去百藥廬的醫室了,麻家的下人見此情形不敢作主,回麻府叫人去了,還留了七八個把元昶給纏住不肯讓他離開,現下還在外頭鬧呢,您看這……」
……你讓我看,我特麼也不知道該往哪兒看了……麻家,元家,哪個都惹不起,這事兒大了,老子現在也好想昏過去……咦?對啊,為何不昏過去呢?老子不管了,你們愛誰誰來!
撲通一聲,劉院監說昏就昏,一頭栽倒在書案上,結果力用大了,杯里的滾茶都震得濺了出來,正落在手背上,劉院監燙得膽囊都跟着抽抽,咬緊牙關一動不動,老子就是特麼燙死也不管了!
司糾咬牙切齒,這老狐狸眼一翻腿兒一蹬撂挑子不幹了,可他不行,他是司糾,有情況不向上反映就是失職,劉院監還能推說個上了年紀禁不起刺激,他卻沒藉口啊,年輕力壯的說昏就昏傳出去了連媳婦都娶不上了好嘛!
司糾沒法子,只好從院察署出來又奔了副山長的辦公署去,心裏是把麻強祖孫倆罵了一遍又一遍,男人之間打架掛彩難道不是正常的麼?哪個男人小時候沒和別人打過架受過傷啊!你家麻子臉那身子骨是有多精貴啊還至於老胳膊老腿地到書院找人來鬧?!還要進宮去?老糊塗了吧!元昶是誰啊?元家是幹什麼的啊?你麻強的老子任吏部尚書正二品的確官高權重沒錯,可人元昶他老子是忠國公!是左柱國!是太傅!天子對人老子執弟子之禮!關鍵之關鍵,人老子還特麼是國丈!人親姐是特麼皇后!人親哥是特麼從二品翰林院的掌院學士!人自個兒是特麼皇帝最為喜愛的小舅子!
雖說進了書院便是同席,沒有高低之分,可特麼你將來不離開書院啦?不出仕做官啦?不在朝廷上混啦?一家子怎都這麼沒成算呢?!
司糾碎碎念着就去了副山長的辦公署,正要進門時卻見正有個人從裏頭出來,長身玉立竹骨梅姿,頗有一股子水木清華的風流朗雋。
這人是誰呀?容貌好,氣質佳,我若有個姐姐一定嫁給他。
可惜我沒有姐姐。
司糾脫線了一下,連忙邁進副山長的辦公署房門,前因後果這麼一通說,副山長倒笑了:「這個麻強也夠能耐的,當朝最不能惹的兩個姓兒他全惹了。行了,你放心罷,這事兒鬧不長,都不用咱們出面,那兩家就辦了他了。」
&哪兩家啊?」司糾仍然沒在線上,一臉懵懂,元家他知道,另一家呢?
&你沒看見啊,出去那位,燕子恪。」副山長倒是沒架子,腿搭起來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最不能惹的當然就是他兩家了,那一家是皇親國戚,這一家麼,嘿嘿……」
剛出去那位是燕子恪?傳說中錦繡書院建院以來最神經的學生?
臥槽幸虧我沒姐姐。
麻家人是怎樣在錦院那邊鬧得雞犬不寧的,繡院這邊自是不理,嬌嫩美好的女孩子們只管坐在繡戶軒窗里,伴着桃花春水,伴着乳燕呢喃,伴着剪剪風、絲絲絮、淺淺草、縷縷香,盡情享受她們的大好年華。
第三堂是樂藝課,燕七的箏小時候跟着燕大太太給燕二姑娘請來的先生學過一陣,還算有些基礎,這會子正按着教樂藝課的秦先生教的譜子練着彈,梅花班的女孩子們共有五個學箏的,除了技藝高超的陸藕以及為了抱團兒才學習的武玥和燕七,另兩個的箏技也就勉強說得過去,跟燕七差不了多少,武玥是純屬湊合事來的,連譜都還不識,秦先生壓根兒都不怎麼理會她。
一堂課上至尾聲,秦先生將梅花班的學生們叫到一起,而後仍舊是那副孤高清冷的模樣,涼淡淡地道:「還有二十天便是上巳節了,依照錦繡書院的傳統,屆時會雇了畫舫于歸墟湖上行遊藝之樂,而每年此日,繡院與霽月女學將有一場樂藝比試,分歌、舞、器樂三項,就在舫上進行,願意參加的,寫帖自薦,交來我的辦公署,然而並不意味但凡遞帖就有資格參加,既是比賽,自是要取技優者代表我院參與,有意者可以儘早做準備了。」
於是下課後武玥就來慫恿陸藕:「快寫帖子遞上去!以你的技藝拿第一沒問題!」
陸藕好笑:「你太高看我了,霽月女學那是什麼地方?若說錦繡書院是京中第一的男女聯合書院的話,那霽月書院便是全京第一女學,院中學生只有女子,請的皆是各項學業中最精專的先生,教授起來自是更細更精,據說近幾年出了不少才女,風頭早有超出錦繡書院之勢,前兩年與繡院之間進行的『上巳競藝會』我也聽說過,頭魁皆被霽月女學拿去了,你當人家全是吃素的麼?我說拿第一就能拿第一?一山還比一山高,更何況人人欣賞方面不同,喜歡《陽春》的未必喜歡《白雪》,這種事最難說准,你可莫要讓我鬧笑話了。」
&哎,你們這些搞樂藝的就是麻煩,哪裏像我們習武的,第一就是第一,實力擺在那裏,管你從哪個方面欣賞,技高技低一眼分明!」武玥攥了攥拳,「上巳節為什麼沒有比武大賽呢?」
陸藕:「……」上巳節是個浪漫的節日好麼,為什麼大家要比武!
燕七:「所以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啊。」
陸藕:「……」你重點不對了啦!
&正你先報上名就是了,」武玥說陸藕,「到時候我倆劃個小船兒去給你捧場!」
錦繡書院上千名學生,不可能雇個幾十艘畫舫大家全都上去,再說上巳這麼個對古人來說非常受歡迎非常盛大的節日,全京人到時候都要出動,不可能整個湖上全讓你一家佔了啊,所以到時能上到錦繡書院畫舫里去的只怕只有那些特別優等的學生才有這個特權。
&是肯定要報的,秦先生昨兒就先跟我們樂藝社的人說了,所有人必須報名。」秦先生正是陸藕參加的樂藝社的教習先生,「但是因時間有限,其中還有歌舞比賽,所以能被選中代表錦繡與霽月對決的,大概只有六個人,每樣樂器只能有一個代表。」
&有哪些樂器?」武玥問。
&簫,琵琶,琴,笙藕笑笑,「上頭還壓着五個級的學姐呢,怎麼也輪不到我,我大概只能爭取一下看能不能進入集體演奏,這對於新學生來說也已是不錯了。」
武玥想想也確實是這麼回事,上巳遊藝會這種舉城同樂的節日最是出風頭博名聲的好時機,哪個待「嫁」而沽的女孩子肯甘心放過?莫說比賽當日了,怕是這社中內部為着個參加名額的競爭就已經是很激烈了。
武玥看了看陸藕,暗自嘆了口氣。陸藕這個姑娘很不容易,明明是家裏正頭夫人生的嫡女,在她父親的眼中卻連小妾生的女兒都比不上,她那個父親,也不知是被灌了什麼迷藥着了什麼魔,一門心思地寵着家裏那位姨娘,活活被枕邊風吹成了腦殘,心心念念地就是想着法子給那個庶女找個好婆家高高嫁了,對於她這個正牌嫡女的一生大事,反而不怎麼上心,以致陸藕這樣原本恬靜溫和的性子也不得不被迫時時打起精神參與一些冒頭露臉的事,好給自己將來的婚姻增添些砝碼,否則總不能任由着自己這性子不理不管,到時候着急上火的還不是她的親生母親?
&覺得我五哥怎麼樣?」武玥忽然問陸藕。她有點心疼,有點不甘心。她的朋友這麼好,這麼溫柔,這麼有才華,如果因為長輩的不作為而錯嫁給一個臭男人,再萬一那男人屋裏頭也有個狐狸精似的妾,那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在痛苦裏搓磨了?
索性肥水不流外人田,嫁到別人家不如嫁到自己家,自己家雖然也有妾多或是不着調的叔伯,但她武玥的爹可是只有她娘一個女人,她的親哥哥們從小耳濡目染相信將來也不會納妾,嫁給誰也不如嫁給她的親哥,而且這麼一來她們就可以做姑嫂了,關係還能更近一層,這有多好!
按年紀來看,她五哥武珽和陸藕正合適,武珽雖是出自武將家庭,本身也是從小習武,可他有着武將少有的細心和溫和,配着性子溫柔恬靜的陸藕正合適!
對了,還有燕七,也嫁到武家來,哈哈,她們三姐妹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啦!多好!
武玥小同學一時忘了自己還是要嫁出武家去的,一廂情願地替自己的兩個好友打算好了將來,連忙就開始實施計劃的第一步,先探陸藕的口風,陸藕和燕七去她家就跟去自家似的,對武家人也算熟稔,陸藕和武珽打過好幾次照面了,燕七更是時常成為武家幾個兄弟的取笑對象>
武玥這一跳躍式的問題讓陸藕摸不着頭腦,愣了一下問道:「你五哥?怎麼了?他也寫帖子申請參加了?」思路還在上巳會上轉呢。
&的箭術確實了得。」燕七在旁邊打岔,「我們騎射社內部比賽他總是拿第一。」
&呢?你能拿第幾?」陸藕問燕七。
&啊,新成員里拿第一大概是沒問題的。」燕七道。
&那所有成員里能拿第幾呢?」陸藕笑問。
&我這些天對其他成員技術水平的觀察,大概我還是能拿第一。」燕七說什麼話時都是一本正經。
陸藕就以為燕七是在說笑,便也笑道:「那射箭大賽時就看你的了喲!」
&到時你們好好看。」燕七點頭。
武玥在旁邊都快急死了:你們兩個不要再閒白話了好嗎!現在是說正事的時間啊!
燕七面癱着臉看了她一眼,這么小就開始學着亂點鴛鴦譜了,也是為朋友操碎了心啊,陸藕她爹就是再不管她,將來的婚事也是他拍板,這會子就給人安排,你是真不拿人爹當棵蔥啊。不過可以理解,哪個女孩子小的時候沒琢磨過把好朋友弄到家裏來,要麼想讓自己媽再認個閨女,要麼想讓自己兄弟將來娶了當自己嫂子呢,女孩子的友誼就是這麼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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