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榜一出,舉城譁然。
姚總兵通敵?賣武器給蠻子?這——這怎麼可能!這種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事誰能幹得出來啊!
正因這樣的事超出了人們的三觀底限, 一時半刻沒人肯信。
不過不信不要緊,有證據。
隨着各衙門官員的賬冊和公務卷宗被核查, 大量姚立達收受賄賂徇私枉法操縱行政部門的事實證據被揭露, 那些熬不過刑訊的官員被押到城中最大的廣場上親口向民眾承認並揭穿了姚立達在塞北一手遮天犯下的種種罪行——如果這還不能夠令百姓們接受現實, 那麼隨後查抄總兵府,掘地三尺所發現的大量黃金和四通八達的秘道就是板上釘釘的鐵證!
更別出心裁的是這總兵府居然還對外開放,允許百姓入內親眼見證那些直通城郊數十里的秘道——當然, 黃金早就被押糧軍收繳走了,整個總兵府現在已被掏空,秘道也將在幾日後堵住, 以免有外敵入侵或是內奸走脫。
百姓們終於炸了,接連幾天聚集在廣場上、城門內、總兵府外抗議吶喊,要求立即處置姚立達——至於誰能管這件事,大家也不清楚,反正先發泄了怒氣再說。
風屠城如今已整個歸了朝廷派來的軍方接管,姚立達如果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情形, 必是要恨死自己當初錯看了雷豫, 讓這貨堂而皇之地把因丟了軍糧而已是個個都在閻王殿裏掛上號的押糧軍放進了城。
當初押糧軍進城後雷豫根本就沒管, 往城中軍營里一扔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去了,姚立達也不是沒有派人暗中觀察過這伙押糧軍,結果發現這批人成天是垂頭喪氣惶惶終日,根本沒有一點士氣,每天窩在營里不是睡覺發呆就是三五一夥聚眾賭博,觀察了足有三個月,姚立達才漸漸放下了戒心。
不成想人生如戲全他媽得靠演技——這會子押糧軍突然堅.挺起來,荷刀執槍雄糾糾氣昂昂地在街巷間巡邏穿行,哪兒還有半點頹廢認命的樣子?!
押糧軍接管了風屠城後立刻進行了一番天羅地網式的搜索清洗,挨家挨戶地查人口、核對身份,可疑人等一律抓起,犄角旮旯乃至茅房地窖都不放過,防止有人藏身,搜過一遍又來第二遍,第二遍完了又是第三遍,橫着搜豎着搜,挑着搜半夜搜,百姓們非但沒覺得慌恐,反而還覺得挺安心——誰都怕城裏還藏着姚立達的餘黨,萬一把蠻子引進城了可怎麼是好!所以寧可不斷地被押糧軍敲門騷擾也不想被蠻子破城慘遭燒殺擄掠啊!
徹徹底底大清洗了無數遍之後,風屠城內終於成分純淨了,然而又一個問題擺到了眼前——行政單位的官員們全都被抓了,那麼全城日常的行政事宜該由誰來負責啊?一城百姓的衣食住行外帶民事刑事糾紛誰來管啊?戰爭雖然大過天,可並不意味着就沒有人在這樣的背景下犯罪,大兵們固然強勢,可也總得秉公處理民生之事吧,這些兵哪裏懂得怎樣執法?!
結果沒想到押糧兵的「上頭」還真有辦法,風屠城說來也算得是個大型城市,城中的各個行政部門該具備的都具備,如今所有的官員都被下了獄,誰來負責日常公務呢?答案是——還是這些原班人馬來負責。
這些人與姚立達之間相互勾連的罪證不是短時間內就能查得清的,在此之前,這些人既不能放回去也不能定罪處罰,所以麼,那就繼續干本職工作吧,只不過不回各自公署去干,而是全都集中在布政司的衙門裏干,把大廳清出來,擺上桌椅,然後這幫待定罪的犯官們按部門分片區,一個部門的坐在一起,就這麼集體辦公,大廳內的四周站滿了荷着武器的兵士,前後左右還坐着稽查官,任何人都甭想在這樣虎視眈眈的環境下耍什麼鬼心思,只能老老實實認認真真地幹活,處理每日城中發生的各類民生問題。
這些待罪犯官又不是不學無術,業務當然是相當精通純熟的,所以一時之間風屠城內的生活秩序竟是井然有序,而且還在漸漸地向着更好的方向發展,連周邊已經荒了的田地都有專人負責帶着百姓們前去收拾打理,上頭甚至還派了一隊兵士專門保護着這些出城種地的百姓的人身安全,這讓風屠城的百姓們不由得集體振作起來,甚而已經開始有人在四處歌頌起這支押糧軍和他們的領導來。
&誰在指揮着這支押糧軍?」燕九少爺凝眉發出質疑。
從封城、清剿、捕官、核查、清洗、撫民、重治、生息,到一切恢復正常生活秩序,這一系列的動作既快又准且狠,處處透着一股子乾淨利落和果決的勁兒,燕九少爺才不相信所有這些決策和執行的手段都出自雷豫那個不學無術的基佬之手,紈絝就是紈絝,絕不是他做成了剷除姚立達的重要一環就能證明他的能力,他的草包屬性是真而又真毋庸置疑的,否則也騙不過姚立達那個老貨。
所以,究竟是誰在背後真正地指揮着押糧軍?是誰在如此遊刃有餘地掌控着風屠城的一動一靜?
這個問題大概除了燕九少爺此時沒有什麼人關心,最讓燕家人感到開心的是鷹局已經恢復了正常的傳信功能,燕二太太先就趕緊提筆給京里的燕家人去信報平安,燕七更忙一些,要給她大伯寫信,要給武玥陸藕寫信,還記得臨行前燕四少爺的囑咐,再給他寫上一封信,另外蕭宸和崔晞也有各自的信要寫,待大家都寫完了讓五枝拿着厚厚一大摞去鷹局發,等收到回信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初了,而這一場仗也一直斷斷續續地打到了現在。
五枝抱着山似的信件搖搖晃晃回了燕宅,大家正在院子裏圍着圓桌喝茶閒談吃零食——自風屠城恢復日常之後,百業俱興,各類買賣家都重新漸漸回復了生氣,許多戰時買不到的東西現在也慢慢地可以買到了,包括一些能放得住的好茶和乾果,燕二太太立時就讓人出去大肆採購了一番,招呼幾個孩子都出來解饞。
五枝把信件放到桌上,呼拉拉攤了一片,大家就開始從這堆信里找自個兒的信,結果拿一封一封寫的是燕七收,燕七收、燕七收,最後大家索性全都收了手,等燕某人挑完後剩下的就是他們自個兒的了。
燕七看信看了一整宿,好傢夥光武家人給她的信就好幾十封,全都是問她那達力的人頭是誰弄到的、怎麼弄到的,除了武琰的信。
武琰的信里夾着一朵被曬乾壓平了的火紅的木棉花,燕七猜這朵花一定是最高的那棵樹上開得最高的那一朵,而有意思的是,武琰並不知道紅色木棉花的花語,恰是「英雄」之意。
看信皮上的字跡,剛勁有力不失灑脫豪邁,這是左手寫出來的字,短短几個月,已練成了這樣的風貌,鐵骨錚錚真漢子,也就是他這樣了。
在這滿床信箋里,燕七沒有找到燕子恪的信,自從她離了京,那位好像就沒有給她寄過隻言片語,當然,這也跟他們這一路過來風騷的走位脫不開關係,就算人寫了回信估計他們也收不着,不過現在坐標已經固定到塞北了,鷹局也通暢了,怎麼還不肯寄信呢?還在生氣嗎?不大可能,那位哪有那麼大的氣性,許是太忙了,或是生病了,再或是又犯神經了。
燕七單獨給武琰武玥各回了一封信,其餘的武們統一回了一封,然後是回陸藕的,回燕四少爺的,最後再給她大伯寫,寫什麼好呢?
&漠狂沙遠,京中明月高。秋風寄萬里,快回信別鬧。」
然而感覺還是不會被搭理的樣子,就又在信的最下角添了一句:小九和我都挺想你噠。
五枝把大家的回信都拿到鷹局寄出去,回來的時候還帶回了一個大消息:「說是聖旨直接就到了姚立達的大營,令他立刻繳印伏罪,姚立達豈肯束手待斃,帶着一部分死忠殘部一路向着鐵礦的方向逃竄,領旨負責追緝他的就是二老爺!」
&麼說姚立達私養的親兵部隊就藏匿在鐵礦里了,」燕九少爺慢吞吞地哼笑了一聲,「平日裏扮做開礦運鐵的工匠,關鍵時候披上盔甲拿起武器就是一支精兵,實則鐵礦被姚立達強劃為了私人屬地,平時封鎖得相當嚴,這些親兵就算天天在裏面練兵,外頭人也無從知曉。」
一行說着一行翻出一卷輿圖,正是鐵礦附近的地勢圖,灑了兩眼,將手一揣,道:「整個礦谷地勢封閉,四周險峰環繞,只得一個出口,是天然而成的守城之勢,如果姚立達平日屯積的糧草都在這裏面,想要攻破恐怕並非易事,短則數月,久則將以年計,屆時不定又要生出怎樣的變故。」
接下來的十幾天,傳到城中來的就全都是好消息了,皆是邊關軍不斷擊破四蠻的捷報,武家軍在這接連的勝利中名聲大噪,風頭直逼百姓心中的無敵之師燕家軍,而燕家軍反而因為跑去鐵礦外默默圍堵姚立達被掩去了不少的光彩。
了解內情的人卻清楚,這是故意在為着武家軍立威創造條件,因為燕家軍在這邊疆已經守夠了,即將載譽回京,其後接手北塞安防的正是武家軍,當然要先把勢頭造起來,在百姓心中樹立起口碑和威信,才好順理成章地立住腳。
當然,武家軍的實力本就不輸燕家軍,包裝炒作一下也是為了省點兒事。
隨着四蠻聯盟節節敗退,塞北百姓的生活和情緒也都基本回復了平常,走在大街上甚至處處都能聽到笑聲,更還有幾家人挑着好日子辦了喜事。
八月十四這日,一直奮戰在前線的驍騎營和武家軍凱旋迴得城外大營,據說是把四蠻打得都縮回了各自的老巢閉門不出了,而也因為戰線拉得過長,不宜長期在外,於是回來進行一下休整和補給。
風屠城早已不再封城戒嚴,但進出城門依然會受到嚴格的盤查,一些大營里的本土兵士獲得了額外的福利,被允許分批回城探親一個時辰——眼看就八月十五了嘛。
塞北百姓過中秋與京都人民也沒什麼兩樣,賞月團圓吃月餅是必備的節目,喝酒則更是不能少的娛樂活動。
十四一早,燕七就領了燕二太太交給的任務上街採購過節的吃食與用物了,這任務原本是宅中家下們的,但眼看着燕七他們這幾個孩子天天閒的重要身體部位疼,燕二太太就毫不留情地把任務甩給這幾個傢伙了,逼着一眾宅男宅女上街逛去。
當然家下還是要帶,還趕着輛車,用來裝採購到的東西。
燕七出門的時候還順便把小十一也給卷出來了,放在請崔晞幫忙做的嬰兒車裏,推着就上了街,小十一興奮得快要昏過去,一路上大腦袋轉來轉去看人看景看動物根本停不下來。
燕七在前面推着小十一,後頭則跟着崔晞蕭宸和燕九少爺,一夥子全被燕二太太轟出來了,先老老實實地照着燕二太太開的單子買東西。
塞北這地方民風實則是十分彪悍的,燕七他們走了沒幾條街,崔晞就已經被七八個大姑娘上來搭訕過了,蕭宸也沒被放過,誰讓塞北爺們兒都長得比較糙呢,這幾個京中來的小哥兒立時就成了塞北姑娘們的心頭好,若不是燕九少爺年紀還略小,早也就被姑娘們上來揩油了——燕七不由慶幸自己今兒出來穿的是女裝。
&以我建議下回再上街你們仨都和我一樣換上女裝吧,」燕七扭頭和三位男士道,「這樣招搖過市我怕你們會被塞北爺們兒們群毆啊。」
崔晞呵呵地笑,蕭宸用手摁了摁纏在腰上的鞭子,燕九少爺則淡淡瞟過一眼來:「原來你今日穿的是女裝。」我怎麼看不出來你像個女人?
「……我錯了。」燕七夾着尾巴灰溜溜轉回頭去,這一轉頭,卻迎面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小胖!」這張臉也才剛從別的方向扭過來,目光相接,先是一怔,緊接着臉上便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大步跨到面前,滿心滿眼裏就只盛得下眼前的這一個人,「你——」穿起女裝的樣子原來這麼……這麼……
元昶不自覺地紅了耳根,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在燕七的臉上,半晌也沒說出個下文來。
&回來啦。」燕七招呼他,「打仗辛苦了,沒受傷吧?」
&元昶笑着朴楞朴楞地搖頭,完全想不起此時自己這身衣服下包裹着層層的繃帶。
&就好,後面還要再打嗎?」燕七問。
&
&你注意安全,期待你們大獲全勝。」
&
「……」這位什麼時候說話這麼言簡意賅了?「好好放鬆放鬆吧,我們先走啦。」燕七沖他搖手告辭。
「——喂!」元昶回過神,眼前視野驟然拓展開來,倏地擠進一堆熟悉的面孔——姓崔的?!姓陳——姓蕭的?!燕九?!他們怎麼都會在這兒?!「你怎麼也來了?!」皺起眉先問向崔晞。
&來就來了。」崔晞笑道。
元昶一邊點着頭一邊將兩個拳頭捏得嘎叭響,目光一橫睨向燕七:「你行啊。」
「……這表揚來得太突然令我不勝惶恐……」燕七道。
元昶橫了她半晌,末了卻面色平靜地淡淡道:「你是不是騙了我,我去夜光街琵琶巷找你,那兒卻只有一座空宅子。」
&對了,我們搬回原來住的地方了,在長河街落日巷。」燕七道。
&我今晚去找你,等着我。」元昶道。
&不回大營嗎?」燕七問。
&些事比回大營重要,」元昶道,忽而看着燕七的眼睛,「等着我,我有個問題,想要你的答案。」
&燕七道。
元昶扭頭便走,大大的步子裏帶着一股子毅然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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