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送好音 五

    如果有人要問沈安歌，當時拿着手電找到宋茵的那一剎那是什麼心情？沈安歌可以毫不猶豫的說，是心疼，心揪着疼。

    沈安歌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樣焦急的跑了過去，扶起的宋茵。在確定宋茵只是睡過去了，松的那口氣又在看到宋茵滿臉的淚痕和傷痕累累的雙手後，心裏發悶，像是憋着一塊怒氣或鬱氣。在小姚的幫助下，小心翼翼的背起睡過去的宋茵，三人打着手電開始往回走。

    將宋茵背回營地後，沈安歌拿着帕子給宋茵擦着滿臉的眼淚，然後又給宋茵的雙手抹藥。宋茵醒來後，還是恍恍惚惚的，圓圓的眼睛腫腫的瞪着給她遞水的小姚。安安靜靜。屋外面開始吹風，吹得村子周圍的椰林呼啦啦的響。夜空中看不到雲影的飄動，沒有月，也沒有星星。

    一直負責外界聯絡的丁美帶着哭腔，拿着手機，忽然撲倒宋茵面前：「宋茵，你外婆去世了！」宋茵愣住了，然後笑笑「小美，不用試我了。我真的酒醒了，別開這種玩笑哈~」「宋茵，你接電話。」丁美顫着手將手機塞給宋茵。

    沈安歌在門外看着，他看到宋茵一變未變的表情，只是雙唇隱隱發顫，眼淚就這樣一滴一滴的流了出來。沈安歌覺得那股心揪着的疼又席捲過來。

    他很想去抱着宋茵。

    可是，他只是慢慢的走到宋茵旁邊，半跪着，緊緊的握住宋茵冷冰冰的手。

    宋茵掛了電話後，靜靜的坐了一刻鐘，像個木偶，眼睛眨也不眨。

    「沈安歌，我可能需要提前出村，現在就需要定機票。」宋茵聲音沙啞的說道。

    第二天，宋茵和其他營員及阿公阿婆們擁抱道別。

    秋雲阿婆用殘缺的手拉着宋茵「別哭別哭，會過去的。」

    宋茵眼睛腫腫，面色蒼白，她對着沈安歌真誠的道謝。大眼裏滿是血絲，卻那麼的乾淨。

    送走宋茵後，華仔抱着一堆明信片出來，那是後半夜宋茵一張張的寫的，寫給一起參營的小夥伴，寫給阿公阿婆。每張明信片都是宋茵去過的地方，在那裏親手挑選的。她一直沒有寄出去過，所以也一直存放在登山包內。

    沈安歌拿到自己的那張明信片，正面是夕陽下的玉門關，斷垣殘壁，悲壯荒涼。

    這是他自己最喜歡的中國古遺址。

    沈安歌翻開後面，宋茵清秀的筆跡躍然紙上：

    ——沈安歌，謝謝你。我還有一個建議，院子左牆邊的指甲花，很漂亮，但是，嗯，請不要讓營員在秋雲婆面前用它們染指甲。

    沈安歌現在想想，和宋茵在那個偏遠的小山村里相處的十幾天，他其實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漸漸沉溺，非常清楚，並且不願阻止。

    宋茵看他的眼神總是熱切的，但是與之相反的，她對自己的態度總是疏遠有禮。沈安歌也曾不厚道的想過，這是欲拒還迎的手段？

    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因為，宋茵與他相處時，沒有一絲一毫曖昧。

    宋茵是如此的了解他，每次輪到宋茵小組做飯時，她非常自然的將清淡食物放到大圓桌的右邊，沈安歌的面前。

    但是宋茵也從不多走近一步距離。

    沈安歌很敏銳的察覺到，宋茵應該很早就認識他了。是在大學嗎？還是更早？應該是更早的。

    因為她對待自己，像極了找到了錯失許久的寶物。

    「宋茵，你老家哪兒的？」「嗯，c市。」

    「宋茵，你的高中？」「……嗯，市一中。」

    「宋茵，真巧，我們既是老鄉，還是中學校友。」

    宋茵，是在高中吧，那個時候你就認識我了。沈安歌將明信片夾放到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內。那個時候他想，他總會弄明白的。

    沈安歌從回憶中晃過神來，旁邊的宋茵還在睡。沈安歌伸手想摸摸宋茵的頭，手伸到半途又忍住收了回來。沈安歌安靜的看着宋茵，他後來確實弄明白了，只是他選擇了最愚蠢的反應。

    以前他也不懂塞林格所說的「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現在他終於明白。

    沈安歌看着落地窗外越來越低的太陽，一架又一架的飛機落地又出發。沈安歌低頭，望着自己骨節有力的雙手，朝着虛空輕輕合攏。

    他在想，他們之間錯過了幾度春秋，又多少年華。

    鬧鈴在口袋裏震動，宋茵呼啦一下再取下龍貓眼罩，歪着頭小幅度的伸了個懶腰。感到左邊有人在盯着自己，宋茵下意識的以為自己流口水了，忙用手蹭了蹭。木有啊！

    「呵呵」低沉的笑聲，宋茵覺得自己應該倒時差倒出幻聽了，動作暫停了似的呆呆不動。

    宋茵扭頭望了過去，我天，一定是幻覺！

    「不會逼你背單詞了，別跑了，好嗎。」沈安歌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控制住顫抖，儘量平穩的說出。

    只有他自己懂，這句話裏面有低到塵埃的乞求。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破了這快結冰的氣氛。

    宋茵趕緊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一手想去拉行李杆卻抓了空。

    誰來告訴她她的行李什麼時候跑去了沈安歌那廝那裏！宋茵的表情是面無表情，內心裏已經吐槽技能全開：

    ——泥煤！泥煤！尼瑪！尼瑪！臥槽！臥槽！這tam什麼情況！這還怎麼跑！跑個錘子！！！

    「宋茵，宋茵，我妍妍，那啥你應該到b市了哈，沈大大說已經找到你了。我去，你妹子的跟沈大大是同鄉都不透露一下！我跟你說呀，人家沈大大也要趕回去祭祖，一聽說你要先回c市也趕緊訂機票追過來啦。他對你好了解的，竟然特別確定你會選哪班航班！嘿嘿嘿嘿，有貓膩！我一追問，你猜咋滴，果然啊，沈帥哥痛快承認了在追求你丫的！美死了吧哈哈哈不要太謝我喲~只能幫你到這了！！！喲，回來我要聽故事全版~不打馬賽克的那種~還有記得帶臘腸回——」

    「…………」謝個鬼！！！臘腸泥煤？屁都不給你丫的帶！！！

    無論內心如何的吐槽，宋茵一臉正色的掛斷電話，一臉正色的把手機放好，一臉正色的回過頭，揚起嘴角，酒窩淺淺，注視着對方，微微揮手：「好久不見，沈安歌。」

    「呵。15個小時37分鐘，好久不見，宋茵。」

    宋茵表情微凝，掐住大腿——不能翻白眼！

    一個三明治遞到宋茵面前，宋茵不動聲色的咽了口水，對滴旁邊那個學神剛也準確的算出了自己空腹的時間——操蛋的15個小時37分鐘。

    「你不敢吃——」沈安歌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宋茵，掩飾着心底的緊張。

    「謝謝。」不待沈安歌說完，宋茵接過三明治並禮貌的道謝。

    這份疏遠有禮和昨天的拔腿就跑比起來如何？

    沈安歌不動聲色的握緊了手。

    三明治是宋茵喜歡的醃肉夾玉米混薩拉醬。哎喲，這廝什麼個意思。算了，想那麼多，有吃的就不錯啦。

    抽出電腦，宋茵邊啃着三明治邊打開數據表，一時只有鍵盤的聲音。

    啃完了三明治，一隻修長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宋茵還盯着電腦，皺着好看的眉想着數據整合的問題，順手將包裝紙扔進沈安歌手裏。

    額，反應過來的宋茵不禁感嘆，習慣真可怕。

    「課題難嗎？」

    「嗯，還成，哈哈畢竟在boss手下淬鍊了三年了。我這塊破鐵也算能砍點花花草草了~」額，誰來告訴她，為毛昨天還聽個名字都能哭一場，碰個面都嚇得就跑。現在還能坐着好好聊天！？這不科學！mosekou這就是傳說中的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宋茵還是一本正經臉，內里早已草泥馬800米……

    沈安歌輕輕勾了勾嘴角，姿態瀟灑的翻開手中的雜誌周刊。

    「怎麼提前走了?」沈安歌悠悠地翻過一頁。

    「……額，回家祭祖。」臥槽，難道要我說為了躲你這廝麼？！宋茵一本正經的回答。

    「嗯，剛好我也是。一起吧。」

    「……」我還走得掉麼!行李不是都在你那裏麼？

    「岳——咳，伯父伯母還好嗎？」沈安歌抬手輕咳了一聲。

    「好，很好，當然好。時不時出去溜達。」我去，尼瑪剛剛你是想叫岳父岳母麼？！這臉皮也忒厚忒厚了，好麼！？

    「怎麼瘦了那麼多？」沈安歌扭過頭，好似閒閒的打量了一下宋茵。

    「額，忙，太忙了。哈哈~」老娘考研二戰，又在boss手下壓榨那麼多年，能不瘦麼？真是說多了都是淚╥﹏╥...

    「還好，胸沒小。」沈安歌斜了宋茵一眼，繼續看手中的雜誌。

    「……呵呵呵呵」罵了隔壁滴！老娘被前男友調戲了！！！

    「怎麼和我說話那麼生疏？」沈安歌站起身來走到書架旁，將手中的雜誌放好。然後一手插袋，一步一步的走近宋茵。

    夕陽的最後的一線光似灑盡了，沈安歌逆光走來。宋茵在沈安歌高大的身影之下，只能看到他的那雙眼，緊緊的盯着自己，像獵豹要把控獵物身上最細微的一絲顫抖。宋茵嘗試深呼吸，卻不敢吐氣。

    宋茵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沈安歌，你只是我的ex，我們早在——」宋茵似乎鼓足了勇氣，握緊了手，猛地抬起了頭，看着沈安歌好看的眉眼，說道。

    「宋茵」，沈安歌已經走近宋茵，微微彎腰，雙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將她圍在自己的懷裏，卻又沒有碰到分毫。

    似乎只一瞬，似乎又過了好久，宋茵只聽到，沈安歌在自己的耳邊輕輕的說：

    「我們彼此從沒有說過『分手』，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