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對着金鸐頷首致意,揚長而去。昨走前還對皮皮也點了點頭:「耽誤你們了,晚安。」
看着方雷奕的背影,四人面面相覷,安平蕙霸道強勢令人心有餘悸,不敢相信狼族中還真有人講文明懂禮貌。
再回頭時,金鸐已涉溪而來,站在他們面前,滿臉微笑,張開雙臂做出歡迎的姿態:「wow,都平安回來了,真不容易啊。」
他的笑容有點誇張,帶着戲謔的味道。在平時皮皮會介意,但這次心中裝了太多的心事,腦子有點累,不願意作口舌之爭。於是沒有接招,淡淡地道:「有勞你掛心。」
「咦,怎麼多了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金鸐發現了嚶嚶。
「她叫嚶嚶,剛認識的朋友,一路上幫了我們很多。」皮皮指着嚶嚶背上的包袱,「這是你們要的獵物。」
她本想說「這是我們打來的獵物」,轉念一想,勝利面前還是低調一點好。三個沾着血跡的包袱帶着悶響落到地上,金鸐雙眉一挑,將其中一個包袱拎起來掂了掂,贊道:「嗬,真能幹,收穫不小!」
「夠你們吃好幾天了。」
「哪裏,」金鸐搖頭,「有很多張口要喂,這些只夠今晚一頓。」
「什麼?」三人眼睛瞪圓了,同時吼道,「只夠一頓?」
獵到一頭熊已經拼老命了,另外三包算是關鶡幫忙從安平蕙手裏搶過來的,算不上是她們的戰績。皮皮氣得叉腰嚷道:「哎,金鸐,人類的生產力就這麼大,你們狐族也要開源節流呀,如果天天敞開肚皮放量吃,我們就算不被野獸咬死,也會活活累死的!」
皮皮說話好像機關槍,金鸐聽了也不動氣:「能者多勞嘛。再說我們也沒閒着呀。搭了一天的帳篷,剛把營地弄起來,方雷奕就來了。他的話你也聽見了,交不出五鹿原,立馬就開仗。到時候誰去打架?還不是我們?我們既不是天神也不是金剛,我們也會活活累死,也會被野獸咬死呀。」
「你們——」
皮皮還要吵,金鸐連忙打斷:「大伙兒都餓了,你們也累了。趕緊吃飯休息吧。別擔心,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說罷向林中吹了一聲口哨,片刻間快步跑來一個女生,穿着圍裙,手拿着一根擀麵杖,風風火火的樣子,定睛一看是鍾沂。
「大人?您有吩咐?」
「皮皮她們回來了,晚飯做好了?」
「馬上就好,板栗燒野雞,你們肯定愛吃!」
金鸐指了指最大的兩個包袱,「這兩包給宮家,」又指了指剩下的那個包袱,「這一包是我們的晚餐。」
「好吶!」鍾沂將三個包袱扛到肩上,整個人被壓矮了一截。皮皮看着心中納悶,嚶嚶一路扛着三個包袱,好象隨時會翻倒的樣子。她和小菊因要扶着受傷的家麟一直沒有幫她分擔。幾個小時走下來,沒見她喊累,也沒見她休息,臉不紅氣不喘的,大家還以為包袱只是個兒大,其實不重。沒想到真的很沉,看來嚶嚶說自己個小力大,還真不是夸辭。
不過,這宮家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憑什麼要拿走一大半的獵物?
「等等!」皮皮的氣又上來了,「宮家是誰?申明一下,我們只負責給飛機上的這群人打獵,其他的管不了!難不成你們全狐族都指着我們吃飯哪?真是這樣的話,至少得給我一個團的兵力呀!」
「皮皮,皮皮,」金鸐低聲道,「你是狐族的王妃,沙瀾是狐族要地,雖然被狼族佔去了幾百年,遺臣舊部還是有一些的,在今後的日子裏你會遇到他們——」
「這事兒跟我有關係麼?沙瀾又不是我佔領的,這些人我也不認識……」
「當然有關係了。說白了您是國母,他們都是您的臣民,都要領受您的關照和眷顧,您不管他們,誰管啊?」
「這不還有賀蘭觿和你們麼?」
「我們有我們的工作。狩獵是殿下您不可推卸的職責,這是狐律。換句話說,打不打得到獵物是水平問題,去不去狩獵是原則問題。身為王妃不狩獵——」
「就是違法犯罪?」
「對。」
皮皮的嗓子咯咯響了兩聲,被金鸐這番話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向營地走去。小菊、家麟、嚶嚶默默跟在她的身後。她聽見金鸐低聲問小菊:「你沒事吧?」語氣溫暖。小菊輕輕答道:「我很好。」嗓音溫柔。
晚飯三菜一湯,味道好,份量足,葷素兼顧,清淡爽口,全是就地取材的綠色食品。鍾沂的手藝堪比大廚。
吃飯前皮皮提出看望五鹿原,被告知關在營地的另一頭,讓她先吃了飯再說。狐族的人將打來的獵物分配之後,各自回到自己的帳篷內食用。皮皮沒看見賀蘭觿,說是有事出去了。倒是見到了先前在谷中站在賀蘭身後的那兩位臉塗迷彩、手拿獵斧的陌生男子,金鸐介紹說是宮家的一對兄弟,按排行叫他們「宮二」和「宮四」。兩兄弟均沉默靦腆,一副地面游擊隊員的打扮。寒暄過後,皮皮問他們要把那兩大包食物帶往何處,宮四雙唇緊閉低下頭,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宮二遲疑了一下道:「沉燃。」
金鸐說,沉燃就是沙瀾遺族生活的地方,住在裏面的人需要食物,全靠宮家的人照料。
皮皮沒聽明白,但也沒有多問。狐族注重私隱,各部落之間聯絡鬆散,各有其歷史。在與賀蘭觿相處的那些日子裏,她已習慣了不向狐族打聽自己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肚子很餓,菜也很香,皮皮卻吃得心不在焉。
祭司大人居然不在。居然不像金鸐等待小菊那樣等待着自己的歸來。
皮皮心中的失落就如同小時候在幼兒園表演得了一等獎爸爸媽媽卻不在場。如果知道自己殺死了一頭熊,賀蘭觿會不會驚喜呢?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個賀蘭是假的,面前的這一群狐族肯定是真的,真永之亂更不是一種傳說。幾百年來賀蘭觿一直守候的那個女人,花開花落,生生滅滅,如一場命運賽跑中的接力棒,既然交到了她關皮皮的手中,她絕不能做個慫包。
飯畢方尊嵋帶着梨花過來接家麟回帳篷休息,皮皮有些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被尊嵋婉拒。想到家麟現在算是尊嵋的妹夫了,方氏一家在吃飽飯的狀態下還是蠻團結、蠻有人情味的,只得應允。末了又不忘叮囑一句:「我會隨時去看他的。」嚶嚶則主動去林中拾柴,以備篝火。
一時間飯桌上只剩下了小菊和皮皮。
鍾沂調製的果汁非常美味,皮皮喝了一口,望着遠山發呆。小菊一直凝視着她,忽然道:「賀蘭不在你連飯都吃不香了,被降頭了麼?」
「你才被降頭了,」皮皮啐道,「瞧你看見金鸐那魂飛魄散的眼神兒!」
「不算降頭,我是真喜歡他。」
「我也喜歡賀蘭。」
「喜歡之前先弄清真假好吧?」
「那你說說這個賀蘭是真是假?」皮皮太糾結,急需小菊的意見。
「我怎麼知道?」小菊聳聳肩,「我又沒見過原版的賀蘭,怎麼比較?」
皮皮這才意識賀蘭在去北極之前,自己經常向小菊提起賀蘭,小菊也幫着籌備過婚事,但小菊從沒見過賀蘭本人。
「那就說說你的直覺。」
小菊想了想,道:「我覺得這個賀蘭是真的,只是失憶了。」
「理由是?」
「以前的賀蘭知道你是人類,所以在用一種人類喜歡的方式愛着你。而這個賀蘭卻跟金鸐一樣,在用狐族的方式與你打交道。言談中處處感覺到他們在強調自己的身份、立場、甚至看問題的角度。」
「有道理……」
「假如他要以假冒真,為什麼不裝得更像一點呢?皮皮你是個特別容易討好的人,騙你上當一點不難。以他幾百年的智商,把你賣了都不會知道,哪會弄出這麼多破綻讓你起疑?」
皮皮默默地看着小菊,皺眉:「可是……很多時候,他真是一點也不顧我的死活啊。」
「第一,他失憶了,讓他重新愛上你,還要像以前那麼熱烈,沒那麼容易。第二,也許你應當停止把自己想像成他在人間的戀人,像一個狐族女孩那樣接受他、適應他。特別是在這裏、在沙瀾、在這狐族的世界。」
「哎哎哎,有沒有覺得你的口氣跟金鸐一模一樣?」
「嫁狐隨狐嘛。」小菊吐了吐舌頭,「狐族的妻子要狩獵,我就去狩獵。努力多打獵物餵飽家人,就這麼簡單。反正在c城我也是個工薪族,掙的是血汗錢,靠勞動養活自己,本質是一樣的……」
小菊自顧自地往下說,皮皮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心中嘆道:唉!有些人的世界觀就這麼容易改變。自己還在掙扎着適應狐族的文化,小菊已經跑步奔向新生活了。正胡思亂想中,金鸐舉着一隻火把出現在她面前:「皮皮我們走吧。」
「去哪?」
「你不是要見五鹿原嗎?」金鸐淡淡道,「我帶你去。」
「我也去!」小菊站起來想跟皮皮一起走,金鸐攔住了她:「你回帳篷休息。」
天黑得很快,林間飄着一層薄薄的白霧。
燃燒的松油有股嗆人的氣味,松枝被燒得嗶剝作響。
金鸐帶着皮皮走向不遠處的一道山坡,那裏有一團篝火,一個帳篷。與熱鬧的營地相比,顯得有些孤零。
「五鹿原還關着?」皮皮問道,「還沒釋放?」
「有點話要問他。他拒絕交談,除非你在場。」
帳篷並不大,兩個窗一個門。門是一道厚厚的布簾。
掀簾而入,當中一個木樁,坐着五鹿原。雙手雙腳綁着繩索,巨大的翅膀摺疊在背後,上面凸凹不齊、血跡累累。他看上去形容憔悴,雙眸緊閉,沒受折磨,但也無人給他治療。
皮皮快步上前,正要幫他解開繩索,金鸐忽然拉了她一下,這才發現窗邊靜悄悄地站着一個人,似乎正在思考,雙手合什放在唇下,默默凝視着窗外的星光。
皮皮微微一怔,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賀蘭觿。
金鸐也有些驚訝:「賀蘭?你回來了?」
「剛到。」賀蘭觿緩緩轉身,走到皮皮面前,偏着頭打量她,「聽說你殺了一隻熊?」
「是的。」
「一定很驚險吧?」
「還好。」
沒料到皮皮這樣淡定,他怔了一怔,目光越過她的眼睛,落在額角遺漏的一道血跡上:「你受傷了。」
「輕傷。」
他們互相凝視着,片刻間,賀蘭觿微微頷首:「你很勇敢,請接受我的敬意。」
皮皮揚了揚眉,抱着胳膊:「敬意不敢當,我回來了,請你釋放五鹿原。」
他無聲地審視了她十秒,緩緩地道:「會的。」說罷瞟了一眼沉默中的囚犯,「釋放之前,我有些話要問他。」
金鸐走過去,解開五鹿原身上的繩索,遞給他一壺水:「修魚家為什麼要追殺你?」
五鹿原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筋骨,將那壺水一飲而盡:「我是來求婚的。我喜歡修魚家的三姑娘。」
「修魚亮不同意?」
五鹿原點點頭:「他讓我一天之內離開修魚家的地界。」
「為什麼不走?」
「我從沒見過三姑娘,想見她一面。」
三個人同時愣住。
賀蘭觿似乎也聽糊塗了:「你沒見過三姑娘,就向她求婚?」
「我們……書信來往。」
「誰幫你們聯絡?」
「伐木家的丁丁。」
賀蘭不解地看着金鸐,金鸐解釋道:「這是蟻族建立的地面網絡,給她們一些東西,可以擁有一個私人頻道。」
皮皮忽然想起了早上被自己殺死的那個女孩,名字也叫丁丁。會是同一個人嗎?
「勾引修魚家的女人,」金鸐嗤笑,「任務很艱巨吧?難道你是卡薩?」
「我不是卡薩,」五鹿原的嗓音中多了一絲怒氣,「也知道沙瀾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只是這兩天聯絡忽然中斷了,我很着急,就飛過來看看。」
「據我所知,五鹿家的男人如果成年,需要離開部落建立自己的領地,你想在修魚這邊試試運氣?」金鸐道。
五鹿原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做修魚亮的女婿,瓜分他的地盤,」賀蘭觿點點頭,「嗯,這主意不錯。」
五鹿原的喉結滾動了兩下:「這世上只有永恆的戰爭,沒有永恆的朋友,更沒有永恆的地盤。這點你們狐族比我清楚。」
「是你自己野心大,別扯上我們,我們只是過路的。」金鸐道。
「如果你們願意幫我殺掉修魚亮,他的地盤我們對半分。」五鹿原道,「這樣的話你們也不用流浪了。我猜你是金鸐,沙瀾族的首領,對嗎?」
皮皮一時愕然。這什麼情節呀?翻轉得也太快了吧?看着看着偶像劇怎麼變戰爭戲了……
「如果修魚清知道你想殺掉她的父親,會跟你?」賀蘭觿問道。
「你究竟是喜歡修魚清,還是喜歡她家的地盤?」皮皮問道。
「這是一回事。」五鹿原道,「不殺修魚亮,我娶不到修魚清。沒有自己的地盤,怎麼好意思讓我心愛的姑娘跟我過?——我至少要殺掉她家五個重要人物,修魚亮才會出面。」
「你已經殺了幾個?」
「兩個。」
「你有幫手?五鹿家還有誰陪你過來了?」
五鹿原一翻白眼:「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家裏人幫忙。」
「方雷奕已經找到我們了,要我們在明天黃昏之前交人,」金鸐淡淡地看着他,「你說我們是交呢,還是不交?」
五鹿原沉默地看了皮皮一眼,道:「你們想要什麼?請直說。」
「修魚亮身邊有一枚藍色的珠子。」賀蘭觿道,「我們要那個珠子。」
五鹿原目色凝重:「恐怕很難,我根本接近不了這個人。」
「修魚清可以,不是嗎?」賀蘭觿道。
五鹿原的臉白了白:「我現在也見不到修魚清……」
「我們幫你見到。」賀蘭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們幫你殺掉另外三個人。」
「何不索性幫我殺了修魚亮?」
「如果什麼都要我們幫,三姑娘會看不起你的。」金鸐微笑,「她是沙瀾的明珠,你的情敵至少有幾十個吧?」
「你們只要那顆珠子?」
「對你來說,是的。」
「你們不要沙瀾?」
「那是以後的事。」賀蘭觿道,「剛才你也說了,這世上沒有永恆的朋友,沒有永恆的地盤,只有永恆的戰爭。既然你想立足沙瀾,就要隨時準備戰鬥。」
「成交。」五鹿原伸出手,摸了摸賀蘭觿的額頭。
賀蘭觿亦摸了摸他的額頭:「成交。」
金鸐不知從哪裏掏出一隻木碗:「這是你的晚飯,你可以在這裏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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