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殺了他?」皮皮大腦先是一片空白,緊接着熱血上涌,面紅耳赤,「你不能殺他!如果他不是賀蘭,只有他知道真的賀蘭在哪裏。」
「聽我說,皮皮。」青陽握住了她的手,試圖讓她冷靜,「如果他不是賀蘭,你要準備接受一個現實:真正的賀蘭……多半被他殺害了。」
「不!」皮皮的眼淚忽然涌了出來,「不,不,不!我不接受!我不相信!這不可能!他是賀蘭,和他長得一模一樣,身上有三個痣,每個痣都在正確的地方。是的他變了,因為他失憶了,他來找我,因為他想找回過去。你不了解他,和他沒有肌膚之親,有些行為,我沒法向你解釋,這些行為……是賀蘭的,只有賀蘭才會這麼做……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是賀蘭。」
像天下所有的夫妻,他們之間有着自己特殊的恩愛方式:一些習慣、一些動作、姿勢、角度、怎麼開始、怎麼結束、結束後幹些什麼……這些都和以前的賀蘭完全一樣。如果這個人不是賀蘭,皮皮已經和他不止一次地親熱過了,那真的賀蘭歸來,她將如何面對?她不敢往下想了。
「皮皮,我也願意相信賀蘭還活着。」青陽柔聲道,「如果他是偽裝的,你的處境非常危險。相當於和兇手生活在一起。」
「如果他真是假的,我該怎麼辦?」
「殺了他。」青陽道,「如果你下不了手,就製造機會讓我來干。放心,我會替你報仇,我會叫他痛不欲生,我會讓他死得很慘,很慘。」
雖然聲音很低,說這話時他幾乎在咬牙切齒。臉上的表情也很奇怪,他在努力控制着一種洶湧而出的情緒,但皮皮不知道那是什麼。憤怒?仇恨?後悔?惋惜?
皮皮久久地凝視着手中的玉瓶,心亂如麻。青陽的話能信嗎?他這麼說也許是為了挑撥自己與賀蘭的關係,甚至利用自己殺掉賀蘭。
最最關鍵的是,他自稱是賀蘭的好友,為什麼賀蘭從沒提到過他?
「夜光犀呢……不在你身上?」青陽忽然看着她的頸間,上面空無一物。
「在賀蘭那裏。」皮皮淡淡地道,「你知道那東西是幹什麼用的嗎?」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它的存在。」青陽搖頭,「只知道如果這個賀蘭是假的,而這東西到了他的手中,狐族將面臨一場災難。青桑讓我不惜一切代價弄回來。」
皮皮默默地點點頭,沒有接話。
「你還是不相信我,對嗎?」青陽苦笑,「如果賀蘭不發生意外,本來我是要來c城吃你們的喜酒的。」
「是嗎?」
「你知道賀蘭為什麼要帶着你來沙瀾嗎?」
「因為這裏靠近蓄龍圃?」
「第一,這裏的確挨着蓄龍圃,但步行的話,絕對談不上『靠近』。第二,你們的飛機可以直接飛到蓄龍圃的上空,用不着經過沙瀾。」
皮皮想了想,道:「因為金鸐想回老家,看看父老鄉親?」
「自從沙瀾被青桑驅逐,他們的領地早已被狼族吞滅。人也差不多死光了。哪來的老家?哪裏還有父老鄉親?」
「那你說他為什麼要來沙瀾?」
「我不知道,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賀蘭沒說過。」
「能打聽一下嗎?」
「我是不是長得特別像間諜?」
「皮皮,沙瀾曾經是狐族最兇猛的部落,一旦狼族入侵,他們也被殺得七零八落,幾乎滅族。失寵於青桑得不到支持是原因之一,狼族的實力可見一斑。這是個極度危險的地方,居住着狼族的五大家族。他們為了水源、為了地盤、為了食物、為了女人幾乎天天打仗。其中最厲害最棘手的人物就是修魚亮,當年狐帝都拿他沒辦法,青桑也不敢硬碰硬,不到萬不得已,賀蘭觿絕不會來這裏。——一定有什麼目的。」
皮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說實話我覺得你挺可憐的,青陽。」
「嗯?」
「你為青桑辦事,但青桑什麼真相也不肯告訴你。弄得兩頭都是迷,還讓我幫你打聽,不覺得很累嗎?」
「是哦。」青陽也自嘲地笑了。
「有這樣的領導真是你的悲劇。」
「算是吧。我本來一直都在閉關清修,不會為小事勞神,一般的人也請不動我。」青陽兩手一攤,「誰讓我有個霸道的姐姐呢?」
皮皮只覺大腦「嗡」地一聲,好像塞進了一個手榴彈:青桑、青陽——她怎麼就沒猜到?
「如果你懷疑我姐,那真沒有必要。」青陽淡淡地道,「賀蘭被打回原形而不是直接處死,就是因為我姐不同意,趙松才不敢。如果我姐有壞心,賀蘭一直住在蓄龍圃的靈宵閣,一舉一動都要人伺候,她什麼時候動手不行,還能讓他跑出來?」
「好吧,我會努力探明真相,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皮皮道,「如果事實證明這個賀蘭是假的,請問,我怎樣才能殺掉他?」
青陽摸了摸腦袋,想了一會兒道:「單憑你一人之力殺不了他。尤其是他身邊還有金鸐和方氏。莫說你,就算我和關鶡聯手,加上我們手中的武器,勝算也只有五成。」
「當然不是力敵,而是智取。或投毒,或暗殺,或伏擊,或圍堵……人海戰、車輪戰……辦法總是有的。」
皮皮此時的心境已然進入到當年要殺趙松時的狀況。目標已然鎖定,她不會再糾結感情問題,而是像個職業殺手那樣開始思考行動的具體方案。
「說得對,辦法總是有的。」青陽的眼睛亮了亮,「最安全的辦法是你把他單獨引出來,趁他不備我們突襲。……不過他那麼狡猾,沙瀾又這麼危險,他一定時時高度警惕,你恐怕不容易辦到。」
皮皮覺得把賀蘭觿騙出來難度不大,但青陽、關鶡能否偷襲成功倒要打個大大的問號。關鶡不止一次偷襲過她們,一次也沒成功。
「還有一種辦法是用這個東西——」他從腰後的鹿皮小袋中掏出一枚黑黑的卵石遞給她:「瑪瑙。」
皮皮忽然想起了那一天關鶡與金鸐在閒庭街56號屋頂上的對話,提到過「峻鍰銅管」和「瑪瑙」,大約是青桑收藏的珍貴武器,輕易不肯拿出來使用,以至於關鶡都不捨得用在金鸐的身上。
「我見過它,」皮皮拿在手中細細端詳,「有一次我們中了伏擊,關鶡把這東西射進了我們的汽車,散發着紅色的煙霧……」
「那叫『馬腦』,斑馬的馬,腦袋的腦。和你手中的東西算是同一種材料,只是殺傷力不同。馬腦是惡鬼之血凝結而成。昔年黃帝除蚩尤及四方妖魅群凶,積血成淵、聚骨如岳,數年後血凝成石。冒紅煙的馬腦是妖魅群凶的血,能立即殺死修行不到八百年的狐仙。而你手中的瑪瑙是蚩尤的血,能夠殺掉天狐。」
皮皮呆住:「怎麼用?」
「把它塞進賀蘭的眼睛。」
「別的地方不行?」
「除了眼睛,什麼地方都不管用。」
「然後呢?」
「然後他整個人就會從裏到外地燃燒,元珠就會跑出來。」
皮皮默默地看着他,因為緊張,重重地喘息,半天沒有說話。
「像這樣的瑪瑙世上只有五枚。趙松偷走一枚殺掉了狐帝。我送給你一枚,身上還有兩枚。青桑之處還收藏着最後一枚。——皮皮,坦率地說,這就是我的底牌,請妥善保存。如果我不相信你,不會把底牌送給你。」
「因為你知道賀蘭成天戴着墨鏡,只有我可以接近他。」皮皮將瑪瑙塞進口袋,「也只有我最有機會將它塞進他的眼睛。」
「那倒不一定。我也有我的機會。」他抽出一根洞簫般長短的黑管,「這是峻鍰銅管,可以發射暗器,只要角度正確沒有干擾,我可以遠距離射進他的眼睛。」青陽拍了拍她的肩,「相信我,我的準頭好極了。」
皮皮覺得,自己快要被青陽說服了。再說下去,策反就要成功了。正在這時,青陽忽道:「你的朋友已經救回來了,我要先走一步。——這個賀蘭非常多疑,不要讓他知道你見過我和關鶡。」
「我的人受了重傷,我們走不快,請保證安平蕙六個小時內不會追回來。」
青陽站起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幾百年過去了,你的性子還是那樣。」
「我的性子?」
「你是將軍的女兒,從小跟隨你爸在軍營中長大。說一不二,非常強勢。」
「你指慧顏?」
「你就是慧顏。」
青陽說罷正要離開,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中掏出一物扔給她:「這藥膏能止血生肌止痛,非常靈驗。我會在暗中保護你們。」話音未落,人已騰空而起,不等皮皮說聲「多謝」,已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外。皮皮的手中多了一個清涼油大小的藥盒,打開一看,是一種綠色的膏藥,已經用掉了一半,發出一股薄荷的香味。
過了大約十分鐘,前面林中一連串嘈雜的腳步聲,小菊、嚶嚶一左一右地扶着家麟走了過來。
「小菊!」皮皮大喜過望,向她們奔去。
「皮皮!」
想不到還能生還,四人緊緊抱作一團。嚶嚶依然背着沉重的行李,三個獸皮縫製的包袱。皮皮一面忙幫她卸下來,一面問道:「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小菊道:「我們一直被安平蕙的手下押着往北走。突然有個蒙面人從樹上跳下來,一掌將安平蕙拍昏,抱起她就跑,餘下的人全部追了出去,我們就趁機跑掉了。」說罷指着嚶嚶的包袱,「這三個包袱里全是安平家的獵物,這一整包都是肝臟,包括黑熊的那隻,拿回去夠賀蘭他們吃好幾天的了。」
真是否極泰來!皮皮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又去查看家麟的傷勢,見他一臉蒼白一蹶不振,忙扶他坐下,將青陽留給她的藥膏全部塗在創處,餵了他幾口水,又將外套解開鋪在地上。
「家麟,躺下來睡一會兒,你需要休息。」
「不用,我可以走……」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回去。」皮皮輕聲道,「你剛用完藥,歇一會,走起來才會有力氣。」
「這裏不安全,」家麟被她強按着躺了下來,不放心地道,「安平蕙所有的輜重都在我們這裏。她會回來拿的。」
「她不會。」皮皮淡淡地道。
經歷了黑熊和安平蕙事件,三人皆精疲力竭。皮皮知道若不稍做修整,誰也走不了這幾十里的山路。果然,小菊和家麟很快睡着了。皮皮也很困,但她不敢睡,強睜着眼皮放哨。嚶嚶盤起雙腿坐在她的對面,瞪大眼睛研究着她。
皮皮笑道:「瞧你,辮子都散了。過來,我幫你編一下。」
「好啊!」嚶嚶溫順地坐到她的前面,掏一個小梳子遞給她。
「嚶嚶你是安平家的人?怎麼跟安平蕙走在一起?」皮皮一面梳頭一面問道。
「哪裏!我見你和五鹿原一起飛下山崖,想下山找你,安平家正好在這一帶巡邏,就被她們抓來當差了。」
「你真是……蟻族?」
嚶嚶點點頭:「不要小看我喔,雖然我們只有四十天的壽命,在蟻族,我可是一位著名的學者。」
皮皮眉頭微皺,輕輕地道:「四十天?怎麼可能?你從嬰兒長到這麼大至少也需要十幾年吧?」
「在蟻族只需要二十天。」
「那你多大了?」
「我三十一天了。」
皮皮心中一算,不禁悲哀了起來,嚶嚶只剩下九天可活了。
「你早上遇到的丁丁,就算你沒殺她,她今天也會死。」
「我見丁丁的時候,她正在挖坑。」
「所以她心情不大好你可以理解了吧。今天正好是她的第四十天,她正給自己挖墳呢。」
皮皮回想起丁丁瘋狂的樣子,心中一陣唏噓。於是故意引開話題:「你說你是學者,你主要研究些什麼?」
「史學。」嚶嚶嚴肅地道,「我的兩個祖師爺,一位叫山山,一位叫黃黃,所以我們這一脈叫『山黃』學派,主攻狐族史。」
「ok……」皮皮越看嚶嚶越覺得她是個寶貝,「狐族的歷史,很漫長吧?」
「當然啦。我主攻古代史,延保以後康平以前。」
「那你聽說過真永之亂?」
「真永之亂是我的畢業論文。」
皮皮在心裏嚎叫,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那你知道賀蘭靜霆?」
「應當是賀蘭觿,字靜霆。他是狐族的王子。狐帝殺死了他喜歡的姑娘,為了報仇,不惜掀起一場長達三年的戰爭,史稱真永之亂,導致狐族分裂,南北分治。」
這些故事皮皮都知道,於是她又問道:「那你聽說過青陽這個人嗎?」
嚶嚶點點頭:「青陽是昆凌族首領青桑的弟弟,青桑是狐帝最信任的女巫,他與賀蘭觿從小一起長大,因為賀蘭白天沒有視力,出行狩獵都需要幫助,青陽經常伴隨左右。」
「所以他們是鐵哥們?」
「是的。」
「兩人之間從來沒有過衝突?」
「青陽……是個有趣的人。」嚶嚶忽然嘻嘻地笑了,「他喜歡男人。」
皮皮怔住。
「青陽喜歡賀蘭,賀蘭喜歡慧顏,所以有一段時間……兩人的關係很僵很僵。但賀蘭的魅力十分強大,不知怎地竟然說服青陽接受了慧顏。賀蘭與慧顏出去幽會,會拉着青陽做掩護……」
「這麼說來,賀蘭觿是雙性戀?」皮皮快哭了。
「不是不是。可能是青陽看見賀蘭對自己根本沒興趣,漸漸就死心了。」嚶嚶道,「後來慧顏被殺,還是青陽冒死收的屍。狐帝大怒,向他逼問屍體的下落,他寧死不說,被施以重刑,導致終身殘疾……」
皮皮覺得青陽看上去身體健壯、四肢俱全、根本看不出有什麼殘疾,於是問道:「什麼樣的重刑啊?」
嚶嚶想了想,忽然道:「皮皮你是狐族的?」
「我是人類,不過我嫁給了狐族。」
「你是冰奴?」
「不不不,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妻。」
「既然你是人類,聽說過司馬遷麼?知道他受過什麼刑麼?」
皮皮一下驚呆了。她木然地點點頭,哦,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賀蘭觿沒有提到過青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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