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你的記憶 二平民機器人類的生活

    「我申請的一隻手臂和一條腿到現在都半年了還沒有結果。」

    大樓下的陰影里坐着兩名超高模擬人類外形的機械人，其中一名的一條腿與一隻手臂都破損很嚴重，只是用鐵皮做了簡單包紮，然後又做了比較粗糙簡陋的固定。

    其實這鐵皮補丁做得也不是很難看，甚至應該說還算精緻，只是相對於這兩名機械人——特別是另一名外形完好的機械人——那精緻的外形、完美的比例和光滑優質的材料來說，顯得是那樣低廉刺眼。

    「不能修修嗎？」一個完好的機械人坐在他的旁邊問。

    「已經修得不能再修了，裏面都爛掉了，都已經幾十年了。」傷殘機械人無奈地說。

    「你看我倒是挺完好的，但是現在我感覺記憶明顯受損，總是又困又乏，我申請換個新頭，都一年了還沒排上號呢，前兩天他們只答覆我可以暫時備份我的記憶，至於新頭，就只能等了。」這個完好的機械人很疲憊的樣子，恨不得躺在地上。

    這時又靠過來幾個與兩名超高仿機械人差不多的機械人類，他們同樣擁有與人類極其相似並更加完美的外形，也正因為他們過於完美，所以才顯得不太真實。

    他們與人類最重要的外表區別是，他們都不穿衣服，最多是個別人在那滑潤而質感的身體材料上弄些另類的塗鴉。

    「我還算是幸運的，申請二個月就換到一塊太陽能供電模塊。」

    「要不現在犯罪率怎麼那麼高呢，都是搶身體零件的。」

    「聽說現在搶身體零部件或是拆撿那些失去活動能力的人零部件的都會被重判，甚至是抹除記憶。」

    「抹吧！還抹呢！現在人都越來越少了，具說為了增加人口現在都有很多記憶重複的人。」

    「那些記憶重複的人都是有權有勢年頭也久的人，他們都會有很多備份身體的。」

    「其實不是的，我聽說，現在記憶庫里，有很多好多年連身體都沒有的人，只能將記憶存在記憶庫里，像你這樣還有個破爛身體，就偷着樂去吧。」

    「我也看過一篇被禁的報道，具說這樣沒有身體的記憶體現在有幾十萬都不止，這還不包括我們這種有記憶備份的人。」

    「我倒是看過一份專業的手稿，也是被禁的，作者是位科學家，他說，一千年來記憶備份根本就是個千年大騙局，因為記憶僅能修復，根本就不能備份，宣傳讓我們備份記憶，是為了在發生意外後可以復活，其實都是騙人的，不過是想騙我們交備份費和保管費而已。」

    「不會騙人吧！我都交了一百多年的費了，並且每年我都會備份記憶的，這可是花了我大部分收入的。」

    「你一年備份一次，有的人一個月就備份一次，甚至有些有錢人沒事就去備份。」

    「我就認識一個人挺有實力的，他一般兩三個月備份一次，都快兩百年了，他說他早就不交費了，都放棄兩年了。」

    「那如果發生意外怎麼辦？豈不是什麼都沒了？」

    「具說如果不交費的話，記憶還可以給你保存十年，但是要想復活的話，有身體的還好辦，如果沒有身體的話，還要交昂貴的身體費和記憶恢復費。」

    「如果幾年後想恢復記憶話，那這幾年的記憶不就全沒了嗎？！」

    「現在身體這麼貴，材料這樣緊缺，一條手臂黑市價都貴得嚇人，更何況一個完整的身體了，就咱們這樣的，哪有錢復活啊，也沒有人會幫咱復活。」

    「所以還得繼續交費，交費的話，不但有一年一次免費備份記憶的機會，如果發生了意外，還可以免費提供給你一個身體。」

    「他們給的身體也挺爛的，堅持不了十幾年。」

    「只要活着總還是有機會啊。」

    「你們剛才都沒聽我說完，我說的千年大騙局還不是這個，而是備份的記憶。」

    「記憶怎麼了？誰還能偷你的記憶啊，除了你自己，我想沒人喜歡那東西，我想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記憶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並且僅是對自己才重要，對於別人來說，一文不值，除非你是個重要的人物，有研究價值。」

    「我是說，記憶根本就存不了，確切地說，是存不了很長時間，你沒看有錢人會去經常備份記憶嗎？其實他們早就都知道的。」

    「這是什麼意思？沒聽明白。」

    「騙人的吧，就是為了讓你多花錢去備份記憶而已。」

    「不是騙人的，你們想，人的記憶根本就不能物理存儲，記憶不會像一般數據那樣，被存在某個記憶盤裏，然後隨時可以拿出來檢索修改錄入什麼，這是常識，大家也都知道，我們備份記憶的時候，都是一次備份全部的。」講到這，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盯着自己的人們。「你們想過沒有，備份記憶時，既然那裏面已經有了我們很多的記憶，那為什麼不只備份新的，而是不管新的記憶有多少，都要全部備份呢？甚至不惜有可能當前記憶里會遺失一些古老的記憶。」

    這名機械人這時停了下來，他看着周圍認真聽着的人們，具有可識別特徵的仿真面部上露出了幾分得意的笑容。

    （可識別面部特徵是不可修改的，如果被損壞，只可以恢復到備份時的原樣，且與記憶有着獨特而重要的關聯，以確保一個記憶一副面孔，而非要想修改的話，則需要複雜而繁瑣的審批。）

    「記憶儲備中心的人不是說了嗎，這是為了用戶……」

    「你別插嘴，聽他接着說。」

    「其實記憶，永遠都是一個整體，不可分割的整體。」那名機械人類接着說。「就算有時我們的記憶會斷成一段一段的，但並不說明它們已經不是一個整體了，只是我們短暫的忘記，或是叫失憶，讓我們感覺記憶成了片段，其中它還是一個整體，記憶還在那裏，總有一天還會被想起的。

    記憶除了是一個整體外，記憶還是有生命的！而這才是關鍵。

    那些被封存在記憶儲備中心的記憶，其實是萬分孤獨而恐懼的。想像一下，你被關在一個狹小而封閉的空間，感覺不到手腳，更感覺不到聲光嗅味和冷暖輕重甚至疼痛，我不知道怎麼來形容這種感覺，我想，只能用地獄來形容才恰當吧！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這種情況吧。

    你試着想想就能知道，你能在這種情況下呆上多久，記憶在這種情形下保存得就不會更久多少。

    不知道你們當中有沒有在記憶儲備中心恢復記憶的經歷，每一個醒來的人都會說，有種異常恐懼、孤獨、悲傷甚至崩潰的感覺，甚至都想永遠放棄記憶。而這時，都會被告之是因為在現實中意外喪失記憶的結果，並會進行一些時間的記憶（心理）輔導的治療。」

    機械人類們很驚訝，都在想像分析着這些話裏面真實的成分。

    「剛才是誰說的有幾十萬的記憶體被封存在記憶庫里沒有身體？」那名機械人類問。「我告訴你們，那是真的，甚至比你們想像得更多，那就像是幾十萬上百萬人在地獄中等待救贖一樣。

    我們星球上的資源已經基本耗盡，外太空的資源開採業務又發展的極其緩慢，我們這些使用了百年以上和意外破損的身體又急需更換，還有就是那些純機械人在和我們爭奪有限的資源，等等這些原因，都讓那些困在『煉獄』里的記憶體們復活無望。

    儘管那些元老們盡了很多努力，定期給那些記憶體輸送各種信息，讓它們獲得新的記憶，以保持記憶的鮮活，防止最後空寂消散，但還是不斷有記憶體崩潰、坍塌、混亂、模糊直到化為烏有……」

    大家正圍在一起聊得起勁，這時一艘漂亮華麗的低空飛行器停在了這些人的面前。

    「有嫻熟音樂技能的人嗎？四百年以上演奏經驗者優先。」

    飛行器里不斷向外面重複播放着這句話。

    不多時就圍了過來很多機械人類，他們都說自己的條件符合要求，甚至有人聲稱有近七百年的音樂演奏經驗，還有人說寫過幾千首音樂作品。

    這時，有個機械人類擠過來衝着低空飛行器喊：「我有半人半獸機械人，收費很低的，半價就可以。」

    「對不起，我們不需要純機械人，再說，僱傭純機械人是違法的。」低空飛行器里有人對外面說。

    「那些記憶人有什麼好的，會出錯，還有情緒，收費又高，我的純機械人多好，絕對安全。」

    這些話引來了一些機械人類的不滿。

    「你不是記憶人嗎？你去當機械人好了。」

    「從這裏滾開，別在這裏搶生意。」

    「滾開，記憶人的叛徒。」

    「你還想打仗嗎？有錢了不起啊，沒人怕你的。」

    「和純機械人這場仗早晚還得打。」

    「快點打吧，我早就受夠了。」

    這裏一時顯得很熱鬧，只是那個一隻胳膊和一條腿有損壞的機械人類依舊坐在大樓的陰影里，抬着頭望向耀眼的天空。

    天空中有兩顆大小略有不同的恆星，一強一弱地放射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