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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夫人不吭聲了。
這個兒子由大義公主養大,打小就在權貴圈子裏廝混,論眼界、論見識、論機敏,自然比她高了不止多少。哪怕覺得兒子有些不着調,想到大義公主歷經四朝,何等睿智,再想想聖人也沒因此就不喜歡楊繁,楊夫人也就不管了。如果不是這段時間楊繁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只孔雀似的扎眼,楊夫人本是一句話都不會說的。難得今天囉嗦了幾句,也是擔心他卷進皇室的家務事,怎麼死得都不知道。
母親心疼自己,楊繁心中有數,嘴上抹了蜜一般,哄着生母:「您對我的關心,我都明白,除了您之外,世上哪會有人這樣好,事事都想着我呢?但這些事情,兒子心中有數,就說平輿侯也,當年多少人暗中奚落?那又如何?那些自詡聰明的,也沒見他們多風光,指不定早就沒落得見不着人了,平輿侯爺卻屹立不倒。您也莫要說長主庇佑,隋家的嫡支也不算少了,怎麼沒見誰說話比平輿侯慣用?」
楊夫人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又聽見楊繁說:「朝堂上的事情,您也知道,水深得很。我任事不知,若是一股腦栽進去,指不定就頭破血流了。還不如效仿平輿侯爺,一直過着自己舒心的日子,您說是不是?」
沒有哪個母親不希望兒子有出息,但她們往往更盼着兒子一生平安,楊夫人也是一樣的心思,加上被楊繁繞得腦子都暈了,也就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你心裏有成算就好,我這一輩子就盼着你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一生和樂,比什麼都強。」
楊繁聽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就有些僵。
若是尋常人家,母子當然是住在一所宅子裏,****請安問好,噓寒問暖。哪怕是宮中,兩代皇帝也都實施仁政,生兒育女的太妃,皆由已經成婚開府的子女接回府中奉養,但楊繁不行。
哪怕他已經當家做主,上頭也沒個長輩壓着,可他的侯爵之位來自於大義公主。板上釘釘,無可置喙。無論如何,楊繁也沒辦法說,他親娘還在,他想接她回去奉養。
楊繁大場面經歷得多了,哪怕心中難過,面上仍是笑嘻嘻地,附和着母親,又哄了幾句,這才離開楊夫人的宅子。
長隨適時地湊上來,車馬已經套好,剛要載他回去,卻聽他發話:「去平輿侯府。」
聽見他這麼說,長隨們也不以為意。
這位主子一向悠遊隨性,想到一出是一出,與誰都談得來——除了將「規矩」刻到骨子,一副閻王臉的人外。
很顯然,平輿侯隋轅不在此列。
楊繁之所以臨時改了主意,也是有原因的。
他本對蘇沃沒太大意見——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我們兩人雖是兄弟,奈何道不同不相為謀,保持表面上的敬意就可以了,真要兄友弟恭,倒不是做不出來,就是心裏都不會當回事罷了。
但剛才,楊繁與楊夫人說着說着,忽然回過味來。
沒錯,蘇沃現在的手段確實不夠高明,之所以能成事,倒有一大半是林宣等人顧忌聖人。可蘇沃敢想敢做,要是被他打開了這一門路,豈不壞事?
蘇沃有多聰明,做事有多周到,楊繁是清楚的:自己需要反覆讀的東西,蘇沃過目不忘;打小僕人就都說蘇沃好,說楊繁鬧;至於身手,那更不用說,自己不睡到日上三竿就起不來,蘇沃卻能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自己之所以不親近蘇沃,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幼時蘇沃在宮裏,見面少;二是蘇沃知曉不能住在宮中後,性子有些古怪,自己不敢靠近;三便是懂事之後,大義公主的私下教導。若非如此,自己早就傻乎乎地當他的好弟弟了,哪有今天的事情?
人都是會成長的,蘇沃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手段。萬年公主是女流之輩,想要繼承皇位,最重要的兩關——****和生育都還沒過;臨川郡王年紀小,尚且看不出本事。再讓蘇沃成長下去,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哪怕聖人天縱英才,那又如何?太宗皇帝不厲害麼?仍舊阻止不了嫡長子和嫡次子廝殺;世宗皇帝是萬乘之君又如何?還不是沒能保住懷獻太子,讓他被魏庶人害死了?
蘇沃……可不像聖人那麼寬厚大方……
楊繁打定主意坑蘇沃一把,一路上都在琢磨這件事,等打定了主意,侯府也到了,與隋轅推杯換盞之際,便笑嘻嘻地說:「我帶來的東西,不知道您喜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再去弄合您心意的來,勞煩您在聖人面前為我張張目。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總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吧?」
隋轅雖心眼不出眾,到底長在高門,聽多了百轉千回地婉轉措辭,鮮少有這麼直白地說,我給你送禮,您給我跑個官唄!
偏偏他就吃這一套!
「你呀,你也是時常能見到聖人的,這一套,你在聖人面前直接說不就好了?」隋轅爽朗道,「明明能直接做,卻偏偏要欠我這麼大一個人情,怎麼了?莫非是想做我家女婿?」
楊繁心想,您這話要是被侯夫人知道,耳朵肯定又要受罪。再說了,您家的女兒,我也不敢消受。
平輿侯畏妻如虎早已不是什麼新鮮話題了,他的夫人大名鼎鼎,將門虎女,拉得開一石弓,柳葉刀虎虎生風,馬鞭更是使得好,拳腳麼,應付三五個人不在話下。女學學生的騎射,都是這位朱夫人負責傳授的。很少有人知道,自幼就養在當利大長公主膝下,進退有度,笑不露齒,出口成章,典型高門文雅淑女的平輿侯長女也是酷肖其母,看似纖纖弱質,眉目秀麗,拳腳功夫卻着實不弱,真要打起來,楊繁這等疏於練武的懶惰性子,關上門只有挨打的份。
隋轅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免有些訕訕得,又有些慶幸,幸好楊繁不是個嘴碎的,否則女兒的清譽不就有損了麼?
楊繁見他不自在,也不促狹,繼續央求:「聖人一直覺得我愛混鬧,還沒長大,我也想做出點成績給聖人看。您就行行好,幫我這一次吧!」
他知道,隋轅是個厚道人——不厚道的人,不會得當利大長公主偏愛,也不可能令家中一派和睦。畢竟,這個社會到底還是男人說了算,朱夫人就是再能打,不是隋轅讓着,也不可能活得那麼肆意。隋轅的女兒也是一樣,如果不是隋轅點了頭,誰敢讓千金小姐真去習武?讀書繡花,方是本分啊!
果然,隋轅一看到楊繁,就想到他爹沒了,養母也沒了,親媽還不能認。雖說也是侯爺,但身份實在尷尬,免不得心軟,便道:「那成,下次我見了聖人,就對聖人提一聲。聖人一向講理,如果你先見到聖人,你也能求一求。免得聖人覺得你還要迂迴曲折鬧圈子,指不定惱了你。」
楊繁心中贊了一聲,聖人果然有眼光,平輿侯再忠厚善良不過,便主動將杯子斟滿酒,與隋轅喝了起來。
隋轅記下這件事,到底有點腦子,與夫人商議一番後,就決定先去探探底——朱夫人與紀清露一向交好,論進宮的頻繁,這對夫婦自然及不上紀清露,便先在紀清露這裏透了點口風。
紀清露會意,下次覲見秦琬的時候,便提到了這件事。
秦琬聽了,有些詫異:「我上次見阿繁,他仍是那副半點事情也不理的散漫德性,怎麼忽然想到要上進了?」
難道是博望侯府最近開銷比較大,楊繁缺錢花了?也沒聽說啊!
紀清露也是打聽過的,聞言便笑道:「聽說他往綢緞莊跑得比較勤,想來是受了些啟發吧!」
秦琬和紀清露都清楚,楊夫人並沒有什麼政治眼光,也沒什麼商業眼光,為人勤勉本分,也有些眼色,行事溫煦,不容易得罪人。進取是不要想的,就是守成也要掂量。可誰不知道她掌管的綢緞莊是皇室私下的財產,敢給她使絆子?
這樣一位賢良淑德的女子,督促兒子的,自然只有「上進」二字。估計楊繁是被念得有些煩了,才巴巴來求個差事來糊弄生母,且一看就不是特別渴求,只是敷衍了事罷了。不管成不成,在楊夫人那裏都有個說法——真要勢在必得,這事就不會辦得這麼粗糙。
「這個小滑頭!」秦琬笑着罵了一聲,搖了搖頭,「罷了罷了,就讓他去少府監待一會兒吧!」
紀清露忍俊不禁:「他若知道是這差使,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少府監總百工技巧之政,鑄幣、互市一把抓,毋庸置疑的肥缺,非皇帝信任的人不能做。現在的少府監不是別人,恰是從小看着秦琬長大,與他們家一道去流放,後任王府總管的程方長子程岱。
程方雖已逝世,卻陪葬先帝陵,程家老夫人,閨名七月的沈老夫人尚在世,備受秦琬尊敬。程岱滿腦子忠君愛國,方正刻板,哪怕楊繁是個混世魔王呢,遇到這一位,也只有收了神通,老實幹活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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