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愁雲慘澹,哭聲震天的同時,宮中已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鄂國公世子,七公主樂平的前駙馬,馮歡。
這位面貌粗豪的駙馬跪伏在聖人面前,陳述自己這些年的經歷,泣不成聲:「……失足跌落山崖,從那時便落下痼疾,腿腳不甚靈便……剛到有人煙的地方,便被黑水靺鞨的蠻子擒獲,發配去做了奴隸……部落被高句麗收編,見微臣識字,便將微臣充做了刀筆吏,後又被李成道請去做幕僚……」
聖人聽得「李成道」三字,眉頭不由舒展開來:「李成道?莫不是高句麗大元帥李載梁的嫡長子?」
&是!」
馮歡面對聖人,戰戰兢兢,並不敢有所隱瞞:「李成道為籠絡微臣,許了個堂妹給微臣做妻子,微臣心念故國,強顏歡笑。使者歸國後,微臣百般打聽,聽聞父親和幼弟皆已故去,心下駭然。想方設法,終是混到了此次的使團中,方得已重建天顏。」
他說得雖是實情,聖人卻明白經過並不全如他所說,至少心思不全對——譬如心念故國,若不是漢人身份暴露,被高句麗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身為高門貴公子,卻像一個破落戶一樣寄人籬下,馮歡也不會對高句麗那麼沒有歸屬感。
李家在高句麗權勢極大,連高句麗王都要禮貌相待,李家的女子,在高句麗確實很搶手,那又如何?馮歡是有資格尚大夏公主的人,豈能瞧得起對方?對方不知他身份,也未必看得上他。李成道這一手,籠絡寒門舉子倒也罷了,想籠絡馮歡,無疑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想到這裏,聖人抬了抬手,阻止馮歡往下說:「你的委屈,朕都明白,樂平的孩子……」
馮歡聽見聖人這麼說,也不顧什麼尊卑,急急道:「也不是微臣弟弟的!」
&麼?」
&臣所言,千真萬確!」馮歡連連叩首,「還望聖人請微臣繼母陳情,便能知曉此事!」
馮歡與繼母的關係一向不好,這位繼夫人覬覦着鄂國公世子之位,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若非血海深仇,怎能讓兩人聯起手來,同仇敵愾?
聖人皺了皺眉,想到馮歡在高句麗待了好幾年,終是點頭:「既是如此,傳鄂國公太夫人吧!」
馮家這對繼母子的奏對,除了聖人的幾個心腹內侍外,無人知曉其內容。但次日一大早,匡敏便帶着密旨、鴆酒、白綾等物什,到了從前的魏王府。
聖人已經將魏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不說了解了十成十,也明白了七八分。先是憤怒自己有這麼一個禽獸不如的兒子,隨即便下定了決心。
他的意思很明確,魏王並着幾個年長的兒子,無不作惡多端,一概不能要了,年紀小的兒孫倒可以留下一條命,好吃好喝地供着,必要的時候為大夏做貢獻。
因着先前已經殺了一個趙王,再明着殺兒子不好,就只能暗着來了。加上魏王做得惡事雖多,卻正因為這份駭人,才不能外傳多少,否則有礙皇家聲譽。
按聖人原本的想法,將魏王貶為庶人,過段時間報個「病故」也就罷了,不至於這麼早動手。可馮歡御前奏對之後,聖人忽然改了念頭,決定儘快了結這件事。
鄧凝身為魏嗣王妃,竟然紅杏出牆,哪怕她與蘇彧沒真成事,實打實的字畫、證據擺在面前,可見二人暗通曲款多年,也是萬萬不能活下來的。
等到該死的人都死了,一些熱鬧的,喜慶的事情,便可以提上議程,好讓大家不再議論這些糟心事。
匡敏知曉魏王不似梁王,必是要鬧騰的,一旦把他供出來,那就不好了。他雖做錯了事,卻一心想彌補,九泉之下再侍奉聖人呢!故他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便趁着左右在的時候,感慨了一句:「魏庶人終究是聖人之子。」
能與他一道出來的,哪個不是人精?一聽就領會了匡敏的意思。
皇家的事情,最不好處理,萬一魏王不肯死,他們該怎麼辦?對付別人,可以直接拿白綾往對方脖子上套,或者拿弓弦一勒,但這一套能用來對付皇子麼?他們是來賜死魏王的,並不是來殺死對方的。聖人如今厭了魏王,萬一哪天又傷懷,想起父子情分了呢?誰也不敢用自己的性命來驗證一下皇帝到底講不講道理。
他們這樣難做,魏王也該識趣才是,哪怕不識趣,他們也會讓他識趣的。
天使代聖人賜了毒酒,魏王二話不說就喝了,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對誰都體面的做法。
正因為這等共識,匡敏見了魏王,二話不說,一個手勢,身後的人已經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乾脆利落地卸了魏王的下巴,往他的口裏灌毒酒,再用力一裝,令他將毒酒咽了下去。
見着魏王面色猙獰,想要捂住喉嚨都被制住,須臾便斷了氣,屍體如死狗一般被仍在地上,絲毫瞧不出生前威風八面的模樣。匡敏只覺快意非常,卻又覺得魏王犯下如此多的惡行,讓他死得這樣痛快,當真便宜了他。
他心裏翻江倒海,面上卻不顯露分毫,只道:「除了聖人有旨意的幾個,旁人一概不要驚擾。」
眾人不知他為紀清露考慮,還當匡敏謹慎,無不肅容稱是,心中雖有些惴惴,差事卻辦得又快又好。
魏庶人病逝的消息傳來,聖人眉毛都沒動一下,只說了一句「知道了」,便將最重要的事情給拋了出來!
冊太子!
魯王呆坐在府中,口中如同含了黃連一般。
他拿庶長女去和親,為得是坑魏王一把,將對方打得死無葬身之地。誰料這一招坑了魏王不假,也害了自己呢?
聖人倒是沒明說,只是將他招到宮中,極為明白地告訴他,大夏不可能用真公主去和親,他既做了這種事,就不要再參合朝政了,安安穩穩做個賢王吧!
這自然不是魯王想要的結果,可聖人心意很堅定,派人看他也看得很緊。同樣,對他的庶長女,就是那位封號已經確定為安城公主,決意和親吐蕃的可憐姑娘,聖人也派人里三層外三層地護着,不給任何人有對和親公主下手的機會。
前有趙王,後有魏王,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魯王實在不敢輕舉妄動。也就只能生生地看着庶長女被冊為和親公主,帶着他成為九五至尊的希望,不日便要啟程,前往西域。
與魯王府的烏雲蓋頂相比,晉王府則一片歡騰,哪怕沈曼百般約束,下人仍是喜氣盈腮。至於秦恪,他已經徹底傻了。
他這一生,起初是嫡母手下討生活,不知道前程在哪裏的王府庶子;隨後便是處在風口浪尖,險些沒命,歸於平淡的皇長子;再然後是十年流放,誰都瞧不起的庶人;如今雖恢復了身份,卻也只想安享尊榮,從頭到腳都沒覬覦過那張椅子,誰料這個天大的餡餅會砸自己身上呢?
秦恪已經習慣了自己「不行」,聽見聖人的囑託,險些一蹦三尺高,下意識地說:「父皇,兒子……」從來沒接觸過政務,兩眼一抹黑,怎麼擔得起這樣大的一個國家?
&你這窩囊的樣子!」聖人痛斥了長子一句,對秦琬招了招手,「阿琬,你過來。」
秦琬乖乖走到聖人右手邊,便聽聖人道:「走,去政事堂!」
&秦恪更吃驚了,「帶裹兒去政事堂?」那可是帝國權利的核心,只有宰相們才能出入的地方!
&不是不懂麼?不懂的話,先問諸位宰相,再問阿琬!」聖人極為乾脆,一錘定音,「就這麼辦!」
秦恪本就惶恐不安,不知自己怎麼應對國家大事,聽見聖人的決斷,如聞綸音,將這句話深深銘刻在了心裏。
治平十九年,春,聖人祭祀天地祖宗,冊皇長子秦恪為太子。
空虛了十年的顯德殿終於迎來了它的第四位主人,一掃昔日的孤寂幽冷,重新煥發了生機。
太子屬官與東宮六率的空缺,很快就成了長安權貴最關心的問題,人們很有默契地不提去年的驚濤駭浪,轉而奉承起大夏的新太子。若無意外的話,再過幾年,他便會成為這偌大帝國的新主人。
秦恪的原配沈氏賢良淑德,冊為太子妃。
孺人李氏,封正四品良媛;媵杜氏,被追封為良媛;媵王氏、朱氏、盧氏、鄭氏,為正五品承徽;妾周氏,僅得了一個正七品的昭訓!
後宮本就與前朝息息相關,東宮妃嬪的位置一定,便有許多朝臣皺眉,勛貴們則多半打消了送女兒入宮的念頭,改選旁支之女。
秦恪才不管別人怎麼想,事實上,沈曼給位份還算給得寬厚,給秦恪過目後,他倒好,將每人至少降了一兩等,徵得聖人的同意後就這樣將詔書發出去了。
妾室位份如何,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他真正關心得是愛女的封邑。纏了聖人好幾天後,這位新出爐的太子喜滋滋地捧着聖人下的詔書,公告天下——從今往後,裹兒便是廣陵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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