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第三章 前塵

    程方奉沈曼之命,蓄意拉攏這些兵士,早早就注意到了趙九。

    趙九此人,識字不多,卻十分沉穩、明理,說話往往能一語中的,做事也相當可靠,按理說是個該竭力拉攏的人才。偏偏程方覺得此人心思藏得深,便有些顧忌,怕他另有所圖,這才遲遲沒有行動。如今聽趙九輕輕巧巧就將話題帶到沈曼的祖父,亦是昔日北衙統帥,頗受這些兵士尊敬的譙國公身上,給自己圓場的同時還吹捧了代王和代王妃一番,程方心中佩服的同時,也升起一種難言的警惕甚至畏懼。

    感情在他觀察趙九的時候,對方也在留神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說不定今早那隻兔子都是他借旁人之手的試探。可想而知,若秦恪和沈曼認為他們身處偏遠之地便可百無禁忌,滿心怨憤表露無遺,時常口出怨言,對聖人和穆皇后不恭敬,趙九斷不會出言相保護。因為這樣的代王,縱是回京也無甚前途可言,貿然追隨,莫說榮華富貴,指不定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正當程方打算接下話茬,與這些人一道吹噓譙國公的豐功偉績,加深彼此的感情時,七月匆匆趕來,見着這幅場景,便有些犯難:「二郎,大王要帶小娘出去,你看這……」

    秦恪雖被貶謫流放,血脈到底擺在那裏,每次出行至少得跟着三四個兵士確保他的安全。可眼下,酒也熱了,菜也上了,若貿然將他們帶離酒席去江邊吹冷風,這些人難免會有怨言。若是在京中,這等地位的人,莫說代王,就連程方的面都未必見得着,但現在……

    趙九收刀入鞘,從席上拎起一個端着酒碗的年青人,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順便招呼另一個人:「虎子,三郎,和我走。」

    梁虎和李三有些不情願地放下酒碗,老老實實地跟着趙九,去拿兵器打算出門,程方見趙九剛好點了這兩個人,知對方已明了自己的猜疑,心中驚駭的同時,對趙九的評價更是高了一分。他面上仍舊堆着笑,招呼這些人吃喝,趁人不注意,卻對七月使了個眼色。

    七月會意,暗暗記下此時情景,打算一回去就說給沈曼聽。

    秦恪自是不知因着這樁小事,便有人打算下注於自己,搏個光明前程。如今的他,正為女兒的童稚言語所困擾,頭髮都愁白了好幾根。

    秦琬天資聰穎,記性極好,好奇心又十分強盛,若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刨根問底也要知道答案。縱年歲尚幼,亦不會被人輕巧糊弄過去。這習慣放到學習上是好事,秦恪本就好為人師,對女兒自然是講解得十分詳盡,但在這種尷尬事情上……就有點頭疼了。

    當他好容易釣到一條大魚的時候,卻聽見女兒來了一句:「阿耶,咱們將這條魚送給阿翁阿婆,他們會不會高興,讓我們回去呢?」那感覺,真是萬般滋味在心,卻沒一種讓人痛快的。

    見女兒的眼中滿滿都是期盼,將一條略肥的魚都當成厚禮,逐漸適應窘迫生活的秦恪嗓子如被什麼塞住了一般,好半天才問:「你為什麼會認為……你的祖父祖母,就是阿翁阿婆生了我們的氣,我們才不能回去?」

    「因為阿娘生我氣的時候,我也怕見到阿娘啊!」秦琬笑嘻嘻地說,「但娘親不生氣了,就會給我做好吃的,縫新衣服,阿翁阿婆也是一樣的吧?只是……」她歪了歪腦袋,看上去有些苦惱,「他們脾氣真大啊!一生氣就生這麼久呀!」

    「我們……」秦恪斟酌許久,才輕聲說,「若聖人不開恩,便只有九弟位登大寶,我們才能回去。」

    秦琬聽得很迷糊,不解地問:「為什麼呢?」

    為什麼?因為穆皇后的嫡親兒子來得太晚,整整比秦恪這個長子小了十五歲,自小身體又不大好。聖人怕這個兒子夭折,連名字都不敢給他起,唯恐閻王將摯愛的小兒子索了命去,更別說立他為太子,折這孩子的福分。誰料就因這一個舉動,養大了其餘兒子的心。

    對於那張至高無上的椅子,秦恪是從來沒指望過的,但架不住其餘兄弟虎視眈眈,誰都不願對一個黃口小兒俯首臣稱。縱是嫡長子繼承制的宗法擺在那裏,架不住天家的特殊身份。聖人一日日老去,穆皇后的身子漸漸衰敗,庶子們羽翼早豐,嫡子卻未曾長成。哪怕不為皇位,只為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穆皇后也少不得動一動手腕,將障礙一一為兒子掃平了去。

    比起兩個闔家或抄斬或流放的弟弟,秦恪尚算幸運。但他之所以捲入此事,實屬無妄之災,只因「皇長子」三字,聖人明知他無辜,卻還是選擇了太子……

    想到生父,秦恪的面上露出一絲傷痛之色,他沉默了許久,才望着女兒,神色認真,語調卻輕得如同嘆息,隨風逝去:「因為阿耶交錯了朋友,被捲入一樁案子裏,你阿翁就生我的氣,不讓我們回去呢!」


    「交錯……朋友?」

    秦恪輕輕點頭,嘆道:「皇后之下,設三夫人,分別為淑、德、賢三妃,張淑妃出身名門,又生了二、五兩位皇子。在九弟未曾誕生之前,二弟一直以為他才是最合適的繼承人。待皇后生出九弟,二弟他,他……唉,誰能想到,二弟在希望破滅之後,竟詛咒聖人早死,又私藏兵甲武器,意圖謀反?聖人大怒之下,我亦受到株連,累得你們母女也流落至此。」

    這一連串的話,秦琬聽不大懂,但她懂得抓重點。所以她掰着指頭算了一下後,很認真地問:「阿翁的財產,大家都想得到,但只有阿婆的兒子才能繼承?若阿婆沒有兒子,就由最大的小阿婆的兒子繼承?」

    最大的……小阿婆?

    秦恪思考片刻,才知女兒說得是張淑妃,不免搖頭,用上了自己做學問的態度,教導女兒:「我朝法制,唯有嫡出方擁有繼承權,唯獨天家規矩多這麼一條,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除卻皇后之外,其餘妃嬪皆是妾室,位分不過影響兒女爵位封號,從無子以母貴一說。」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果然,秦琬張大眼睛,又掰着指頭算了一下,才問:「那為什麼阿耶……」

    「我……不被你阿翁喜歡。」見女兒還要刨根問底,秦恪硬着頭皮加上一句,「規矩固然重要,聖人的喜好卻更加重要,畢竟,聖人,就是天哪!」

    秦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這句話記在心中,隨後問:「嫡出……是什麼?繼承權又是什麼?」

    「嫡出就是……我和你阿娘,明媒正娶,拜過天地。所以呢,我們的東西都是裹兒的,別人不能拿走。」秦恪想到早夭的嫡長子,心中又是一痛,沉默片刻,方道,「至於那些侍奉的妾室婢女,歌姬舞姬生下的孩子,若生母有個位分,她的兒女便稱作庶出,成年後可得一份安家費或嫁妝。若沒有,則與生母一般身份,得不到來自生父的任何財產,更別說是嫡母的。」

    見女兒還有些不懂,秦恪便說:「簡單地說,裹兒,若有個孩子來,說他和你有同一個阿耶,所以要搶走你的一切,你給麼?」

    「不給!」聽懂了這句的秦琬反應異常激烈,「他只能拿我願意給他的東西,我不願給的,哪怕毀了也不給他拿去!」

    「這性子……」秦恪好笑地摸了摸女兒的頭,不住嘆息。

    嫡母對他直接無視,眾多庶母爭着生兒子,為了避嫌,也不敢接近他。秦恪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對穆皇后這般性格略顯剛硬,說話做事都極有主見的名門貴女着實有點頭疼,免不得偏好那些柔情似水的姑娘,對妾室總是多憐愛一些。正因為如此,他對正妃沈曼雖談不上不滿,卻是不怎麼關愛的。夫妻倆相敬如賓,感情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直到五年前的突變,他才明白,他選女人的眼光,的確遠遠不如他的父親。

    這五年來,若非沈曼一力操持內外,又有她的兩個忠僕賣田賣地,一路追隨,里里外外地伺候着,秦恪的生活不知會糟糕成什麼樣。

    秦恪很有自知之明,多年流放的遭遇,讓他的心態也發生了一些改變。對於女兒逐漸顯露的強硬,他非但沒有不滿,反倒樂見其成,至於緣故……他一輩子忍氣吞聲,已是諸位兄弟中最窩囊的一個,卻仍舊沒換回什麼好結果,怎忍心讓女兒走自己的老路?更何況,世人多半嘴碎,喜愛以他人的苦難來娛樂自己。哪怕他們能回到長安,那些沒口德的傢伙光拎着秦琬幼年在流放之地的經歷都能說一輩子。若女兒不硬氣一點,豈不被活活欺負到死,壓根抬不起頭來?

    秦恪為了方便形象地解釋,打了這麼個比方,勾起自身萬千愁緒的同時,也讓年幼的秦琬心中升起一股恐懼。

    在秦琬的心中,父母是十分恩愛的,一家人的生活是很幸福的,父母的愛屬於自己一個人,無論有什麼好東西,他們自己捨不得用,一定會留給自己。今天聽秦恪這麼一說,竟然還有人要與自己搶這些東西,她越想越怕,攥緊父親的衣角,眼角已有了淚光:「那阿耶……阿耶有庶出的子女,他們會搶裹兒的東西麼?若是阿耶不要裹兒,裹兒……」

    見女兒怯生生的樣子,秦恪心中十分後悔,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地說:「阿耶……有庶出的子女。」隨即,他立刻保證道,「但阿耶的東西永遠是裹兒的,絕對不給他們!」

    沒錯。

    若他有朝一日能重回長安,恢復王爵,他所有的東西都應屬於與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女兒,以及他和沈曼未來可能有的兒女。至於那些平日婉轉討好,百般獻媚,關鍵時卻拋棄他的妾室、庶子、庶女,一絲好處也別想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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