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聲響,房間裏沉寂了許久。
顧九凝着那已倒下去的女子,看着她腦後的血印一直順延着脖頸滴落到地上,她胸前起伏大喘着粗氣,扔掉手中的玉石,她猛地後退數步……
她殺人了,殺人了……
顧九面色慘白一瞬,也僅僅只是一瞬,她從座椅上站起來,又走到那黑衣女子面前,取過她腰間的鑰匙,將腳鐐和手鐐打開,朝大門走去。
大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陽光那般刺眼,她適應了許久才緩緩的睜大眸子,這幾日,她只要靠近大門兩米內,就會被那女子逼回去,因此顧九猜測這院外或許沒有人看着,這是哪個黑衣男子的房間,或許守着她的只有這個女人而已。
顧九深吸一口氣,額際的冷汗都還來不及去擦,便邁出腿,想快些離開這裏,卻沒有注意到身後升起的一陣殺氣。
「賤人!」
顧九以為已死去的黑衣女子從地上爬起,一手捂住頭,一手扯住顧九的頭髮,那雙美麗的容顏因為有血水滑過臉頰而顯得猙獰無比。
她眼裏蘊含着怒火還有殺意!殺不了她,她也非要打殘這個賤人不可,竟然敢偷襲她!
從小當殺手培養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人偷襲,因為在很小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晚上不能睡覺,一睡覺就有可能被和他們一起的殺手殺死,就是她也在很小的時候,晚上殺死了與她一起接受訓練的同窗,因此她才得以活了下來,留在主上身邊。
女子一把扯過顧九頭髮,這女子力大無比,顧九想掙扎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她運起內力,將顧九往那門框上重重的甩去。
「唔……」的一聲後,顧九前額重重的撞在了那厚厚的門框上。
血從額頭流出,顧九雙眼黑了一瞬,伸手正欲要去捂自己的額頭,頭髮又被身後那女人揪起,額頭重重的磕在門框上。
「賤人!竟敢偷襲我逃走,看我不打死你!」那女人猶如瘋了一般將顧九的頭往那門框上重撞數下。
這樣的重擊,顧九完全沒有能力抵制,眼前一黑,完完全全的昏了過去。
那黑衣女人宛若癲狂了一般,殺手的本性暴露無遺,又對顧九一頓拳打腳踢。
「賤人!」
這時候院子裏似乎來了一個黑衣男人,顧九猜得是沒錯的,這些人都在院子外,這麼大的動靜這麼久才來,只是因為這個黑衣女子進來的太久了些,才想着過來看看。
哪裏料到,一進來就看到這一幕。
「停下!」那黑衣男人一把鉗制住那女子。
這時候院外又走進數個黑衣人。
「將她帶下去!」那領頭的黑衣人吩咐了一聲。
那黑衣女子被人押下去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騰」的一聲跪地:「大人恕罪。」
「我恕你何用,等着主上回來治罪吧,先帶下去!」幽冷的聲音至那黑衣蒙面男子嘴裏而出。
那女子身子一軟,臉色慘白,嘴唇顫抖着說不出一句話,被人拖了下去。
「來人!」那蒙面男子喚了一聲,一個黑衣人走近了些。
「抓一個大夫來,先給這位姑娘看病,快馬加鞭,傳信給主上。」那人吩咐道。
身後的黑衣人躬身答「是」。
那黑衣蒙面人站在那裏,揚眼,那名屬下還站在那裏。
他眉頭一皺,低吼一句:「還不快去!」
那人走後,他才俯下身子,去抱顧九,沒辦法,這人總是要抱的,雖說他知道主上在乎這個女人,可是他有什麼辦法呢,不可能讓她這樣半死不活的掛在門楹上,掛到主上回來吧。
那黑衣人將顧九放到屋內的一張矮榻上,主上的床他不敢靠近,只能將這個姑娘放在這張榻上。
他凝着顧九額頭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他方出門,就瞧見怒氣沖沖趕至的主上。
「主……主上……」蒙面人抱拳低頭行禮,心下腹誹主子的速度是否太……快了點。
孤蘇郁一撩黑袍匆匆跨過門楹。
越過屏風就瞧見美人榻上躺着的滿頭是血顧九。
那人陰寒的鳳眸微縮,掩在黑袍中的手捏握成拳,緊接着寂靜的屋子裏傳來一聲男人嘶吼:
「取水來——」
站在門口的黑衣人猛地打了一個寒噤,邁着步子往外走去。
孤蘇郁給顧九處理了傷口上了藥才開始給顧九把脈。
血瘀受阻,卻遲遲昏迷不醒,他不禁心下有些着急了。
男子蒼白修長的手將顧九的髮髻散開,指腹摸到她頭部的幾個腫塊,眉目又是一沉,他檢查了一下顧九的眼、耳、鼻、未曾瞧見有出血的地方。
他走到書桌上,拿起一隻筆,蘸了墨,沉思許久才開始開方。
他寫完方子拉開門就將那方子遞與門外的黑衣蒙面人。
「藥熬好,立刻送來。」他冷聲說道。
入夜,屋外又下起了雨,他餵顧九喝了藥,可是顧九還沒有醒來,能吞能咽,就是不能醒來……
他將顧九抱到了自己的床榻上,褪下自己的外袍,就要在她身旁躺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並不喜歡自己碰她,於是他僵了一瞬,許久鬆緩下來,走到一旁的書桌旁端來一個木椅,坐到了床榻旁。
孤蘇郁這一坐便是一夜。
——
這方,陰寡月與於思賢快馬出了長安東城。
在城門外一直等到了天黑,也未等到王舫的鏢隊,連一個像樣的鏢隊也沒有等到。
連於思賢都不禁在想是否今夜王舫的鏢隊不會來了。
不久天又下起了雨,於思賢撐起了傘,寡月依舊牽着馬站在那裏,游離的目望着遠方。
於思賢給寡月撐着傘,他沉默不語,陪寡月一起等着。
許久,約莫着一個時辰的樣子,遠遠的出現一支鏢隊。
鏢隊最首的騎馬人舉着錦旗,錦旗上繡着一隻狼頭。
「王舫。」於思賢鳳眸一縮,喚了一聲。
素衣少年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光影,他身子動了一下,袖中的手緊緊地握着那份通牒。
似乎是在等那隻馬隊的靠近。
不一會兒那馬隊就離二人只有十幾米遠了,寡月見狀,衝上前去,於思賢反應快也撐着傘跟了上去。
白衫少年直直攔下那鏢隊。
大雨滂沱,突然閃出這麼一個人來,為首的男子都駭了一跳。
「鏢隊大哥,在下有事請見王家舫主。」寡月抱拳說道。
因他速度太快,於思賢哥了半分鐘才趕上,不可避免的他雖帶着斗笠,身上依舊被雨水淋濕了些。
可他不在意,清澈的雙眸,堅定的凝着鏢隊為首的男子,不想退後半分。
「若是要押鏢到了城門口再說,至於舫主,不見外人。」那馬背上的人冷冷道
寡月心中一緊,拿出袖中的王氏通牒遞了上去,低頭道:「請見王舫主。」
那馬背上帶着斗笠的人眉頭微皺,伸手接過那通牒,目光剛掃在那通牒上,眼眸一震,隨即他再揚眼望了一眼陰寡月。
王氏通牒能給之人,必定與舫主相交,那人微垂首道:
「你且稍候,待我稟明舫主。」他雙腿一夾馬腹朝着隊伍後面走去。
許久,從隊伍老後的一輛馬車內走下一個一身黑衣二十四五歲的女子,和一個十七八歲的侍女。
女人步履間略顯沖忙,身後的侍女也急急忙忙的跟着她向這方走來。
王玄見到是兩個少年的時候顯然一愣,稟德十年的王氏通牒,這一份她明明記得是給了那個九丫頭的。
陰寡月抬頭就瞧見一身黑衣,二十四五歲的女子,模樣很美,可想年前時候也定是絕美的。
「你是九丫頭什麼人?」王玄揚了揚手中的通牒,凝着陰寡月說道,這少年一身書卷氣息,氣質溫濡,難道就是九丫頭說的給她一紙合理書的夫君?
時隔這麼久她雖記不清當時的事情,但事情大概的輪廓她還是記得的。
「你就是休棄了九丫頭的那個吧?」王玄眯眼道。
聞「休棄」二字陰寡月震了一下,連同於思賢也皺了眉。
陰寡月仔細想想知她說的可能就是顧九,他上前一步,朝那女子深作一揖。仙途渺渺
「求舫主借在下一隊人馬……『尋妻』。」
「尋妻?」
眾人皆是一愣,王玄更是不解的凝着他。
「舫主所言九丫頭正是在下妻子……」陰寡月沉聲說道,低下頭去。
王玄眉頭一挑,轉眼臉就陰沉了許多。
「你又休棄了她?」
王玄此話一出,將於思賢都震住了,更何況陰寡月。
寡月抬眼眸子清明卻也難掩傷痛。
「回舫主,我沒有有休她,曾經因時局窘迫,萬不得已的想要逼走她,我用一生悔過,只是這一次實不知九兒落入何人之手,還請舫主相助。」寡月說完再度深深作揖。
此刻站在寡月身旁擎着傘的於思賢也收了傘,朝那王玄一作揖。
王玄震了一下,顯然對陰寡月將信將疑。
許久她才開口道:「就算不是為情,你拿着王氏通牒來我就該助你,何況我與那九丫頭本就有一段緣分,更不該不幫……」
白衫少年抬首,斗笠上的雨水一滴滴,滴落下來,卻遮擋不住他眼眸之中的欣喜。
「謝……謝舫……」他方要言謝,便被女人打斷了。
王玄一抬手道:「先別謝的那麼早,事成之後再謝我。」
「對了,小公子怎麼稱呼?」她問道。
寡月愣了一瞬,拱手道:「靳南衣。」
四下的人都怔住了,相視一望,再看向自家主子,這一路從晉陽至咸陽再至長安,誰不在談論靳南衣。
王玄微抬起下巴,又微眯眼眸,點點頭。
「原來是大雍第一個三元及第者,靳南衣啊。」王玄沒有料到當年隨手一助的人,竟是今時三元及第的狀元爺的妻子,世事造化弄人啊。
「想必這一位也是今科進士及第者吧。」王玄望向於思賢道。
「後生於思賢。」於思賢拱手道。
王玄唇角一勾,今日倒是,一個狀元,一個榜眼都見到了。
王玄心思一轉,凝着陰寡月再道:「靳公子今日我王玄幫你『尋妻』,也不求什麼回報,只求你他日榮登高位不要為難王家便是。」她說完給一旁的黑衣人使了個眼色,帶着侍女轉身離去。
她沒有說等着他榮登高位對王家多多照拂,只是說不要為難王家,這也符合王家人慣常之作風,輝煌與寂寥付之一笑,寵辱不驚,權衡利弊。
只是,榮登高位?或許是王玄太抬舉他了。
他眉目一寒,他的伎倆連王玄都可以看出,那麼璃王卿泓又如何能不明白?
這時候那個將王玄送回馬車的十七八歲的侍女又折回來,她雙手呈給寡月一塊銅質的令牌。
「夫人已將那通牒收回,靳公子可帶此令去長安集賢堂調動王家在京城的人馬,助公子『尋妻』。」
那女子將銅牌遞與他,寡月伸手接過,還不待他言謝,那女子便轉身離去。
接着,馬隊緩緩駛動,朝着城門口而去。
寡月望了一眼於思賢,轉身朝着馬匹走去,披上蓑衣,二人策馬進城。
集賢堂是王舫在長安的分堂,集賢堂堂主讓寡月畫下顧九的畫像,又讓他將最可疑的幾處指出,之後開始全城搜捕。
東城客棧一間客房內。
一臉冷凌的男子坐在窗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就站在他的身旁。
「主子,紫藤園內,已四日不見九姑娘身影,主子……」冷星還未說完,就見主子已從座椅上站起。
冷星小心翼翼的抬頭打量起主子的神色。
「繼續探。」洛浮生低聲道。
冷星點點頭,眉頭一皺又道:「姚家的來京城了。」
洛浮生面上並無波動,似乎這些已是無關痛癢的事情了,他「嗯」了一聲再無他話。
對於那份錯誤的情心中悸動已逝,初時的憤慨也消失殆盡,無悲無喜,無恨無痛。
他披了一件袍子,戴上斗笠與蓑衣出去了,這幾日長安多雨。
深夜,紫藤園內,幾場滂沱的雨後,紫藤上只剩下綠色的葉子,花瓣散落了一地,院子裏一股潮濕的味道,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從牆外一躍入院,輕輕着地。
他在這宅子裏尋了許久,就是沒有尋到顧九的身影,衛簿是有些身手的,方才他就見一個身影從他窗子前閃過,他驚醒過來,輕手輕腳的跟了上去。
那黑衣人將將行至寡月的房門外便被衛簿喚住。
「你站在。」衛簿舉着劍直衝過來。
黑衣人劍眉一擰,似是不想和衛簿動手,正欲撤走,房門打開了,昏黃的燈光照來,一身素白衣袍的少年站在那裏。
寡月一臉平靜無波的凝着黑衣人,道:「閣下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洛浮生本是不喜拐彎抹角之人,他右手揭下蒙着面的黑布,一張俊逸的臉,暴露在外。
「是我。」他冷聲道,抬眼冷冷地凝視着陰寡月,「我要找阿九。」
聞「阿九」二字,陰寡月不適的皺眉,他不喜歡別人喚顧九,喚得這麼親昵。握着門框的手骨節有些泛白,許久他鬆了手,淡淡道:「她不會見你的……」
寡月說道,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本不擅於說謊,說謊的時候總會露出破綻。
洛浮生聽聞此言,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惱意,阿九願不願意見他,與這個人何干?他如何能替阿九做決定?
他從未受過這種窩囊氣,他驀地上前一步,麥色的大手,一把揪起寡月的衣領,咬牙道:「靳南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阿九不在這個院子你,你到底把她怎麼了?」
衛簿沒有料到洛浮生會這般,他劍指向洛浮生道:「少將軍,這不是軒城,如今我家主子也是有身份有官階的人了,你這是觸犯大雍律令的!放開主子!」
陰寡月面色不改,他伸出一手將洛浮生握住他衣領的手移開,又猛地運起將他往後一推。
「九兒在哪裏與你無關……」寡月冷聲道,聲音裏帶着些許不善的拒絕。
洛浮生微愕了一下,勾唇冷笑,冷凌的眉目里的慍怒更甚三分,他冷聲道:「你竟然將阿九弄丟了?」
白衣少年平靜無波的眼裏閃過陰鷙,他抬眼望着洛浮生正欲開口要衛簿送客。
洛浮生再棲身上前一步,氣勢咄咄逼人:「求我,我就幫你。」
此言一出,連屋外的衛簿都駭了一跳。
陰寡月凝了洛浮生一眼,越過洛浮生,離去。
「我自己的妻子,我自己去找,不勞你費心。」
聽到動靜的於思賢主僕也從房裏趕來,看到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洛浮生顯然是驚愕的。
寡月凝了一眼於思賢,朝院落里走去,取下掛在紫藤樹下的木架上的斗笠與蓑衣。
他要去集賢堂一趟,打聽今日的情況,看有無收穫。
是夜,孤家宅院裏。
夜,漆黑似墨潑,無星辰半點。
一身黑袍的男子撐着頭在床榻旁稍作休息。
似乎是等了兩天了,榻上的女子駭未醒來,他一怒之下命人毀了那個他派來照顧顧九的女子的容貌,還將她武功盡廢。
他對人向來只是殺,不會做些多餘的事情,這次卻連死都不想恩賜於一個人。
要怪,就怪他用人不慎。
床榻旁的男子動了動身子,緩緩睜開眼,似乎是睡好了一覺,他低頭望向床榻上的女子,似乎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伸手摸了摸顧九的臉,方鬆了一口氣,只要她還活着,他就有辦法讓她醒來。
他轉身朝屋內一個火爐走去,因為要照顧顧九,他命人將爐子搬進房裏,親自熬藥。
火爐上的罐子被他移開,他倒了一碗進白瓷碗裏。
他身子晃了晃,走到床榻前,這才想起已是一日未曾進食了。
他將藥碗放在了床頭的桌案上,伸手將顧九攬起,摟在懷裏,方給她餵藥。
他舀一勺,吹拂一下,再餵進顧九嘴裏,她還知道吞咽,這是讓他欣慰的一件事。
一碗藥漸漸見地,他鬆了一口氣,正要將顧九放下,似聽到她輕咳一聲。[綜]天墉城上桃花開
他震了下,猛地望向顧九的臉,女孩皺了一下眉頭,嚶嚀了一聲,接着手似乎是動了一下。
他目光全部集中到顧九身上,全身的血液似凝固了一般。
她看着顧九慢慢的抬起手,撫上自己的額頭,撓起自己額頭的傷口來。
待他反應過來,方緊緊地抓住顧九的手,聲音沙啞卻輕柔的道:「別撓……」
顧九似聽他話一般果真不再撓了。
「醒了就睜開眼……」他慢慢地誘哄,也緩緩地鬆開她的手。
床榻上的人,似受了蠱惑一般,很聽話的睜開眼睛……
纖長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一般撲騰展開,入目的,卻是一室的黑——
女孩的雙手緊緊的摸上自己的臉,她的頭搖晃着,眼睛努力地睜大再睜大。
「這裏是哪裏,這裏是哪裏……我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她的手慌張的在空氣里亂搖着,卻沒有一個東西能讓她慌亂的心安定下來。
聞言孤蘇郁亦是一震,他長眉猛地擰做一團,不可能!他在兩天前什麼都替她檢查過的,怎麼會這樣?!
慌亂間她握住一隻朝她伸來的手,心中猛地一暖,驚懼褪去,別樣的心安。
這隻手溫濡絲滑,好似在記憶里存在了許久許久……
她握着不肯放手,緊緊的握住,就如同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月兒……」孤蘇郁喚了一聲,想要她面向他,他好替她檢查。
這一聲呼喚讓女孩震了一下,她朝着出聲的地方偏過頭去。
一雙清澈的大眼,純淨的毫無雜質,她的樣子看着乖巧無比。
孤蘇郁胸口似乎被撞了一下,伸出手在顧九眼前晃了數下。
顧九完全沒有反應似的,一雙眼目光不知落在哪一處。
他心中抽疼一瞬,下意識的手捏握成拳。
他想了許久才想到也許是腦部的淤血未散盡,經絡受阻,至月兒如今失明,也許只是暫時性失明而已,他會查閱書籍治好她,一定會。
「月兒……別害怕,我會治好你的……」他撫着顧九的臉柔聲說道。
「月兒?」顧九詫異的出聲。
許久,她才喃呢道:「月兒是誰……我又是誰……這裏是哪裏……我的頭好痛……」
孤蘇郁駭了一下,握着顧九的一隻手陡然一用力。
「痛——」顧九大呼了一聲。
眼眸中已盈盈閃着淚光。
似乎是過了許久,火爐里的焦炭燒的咋咋作響,窗外的雨水滴落玉階,黑袍的男子才開口沉聲說道:「你是月兒,是我的妻子……」
這是孤蘇郁沉思了許久才開口編的故事:他們夫妻恩愛,只是他用了一個不該用的丫鬟來照顧她,傷了她,她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他是熟讀醫書的人,書中記載過同顧九類似的案例,這是暫時性的失明與失憶。
或許等顧九腦部的淤血一消,便能記起來以往的事情,或許一輩子也記不起來,只是,他竟有些不想讓顧九記起以前的種種不快。
但是,他會想方設法,盡他所能治好她的眼睛。
顧九低垂着頭,她想難怪握着他的手她便覺得這麼安心,這麼溫暖,原來他是她的夫君。
可是她還是覺得他好冷,只是這麼挨着她就覺得他好冷。
顧九一隻手被他握着,一隻手順着那人的臂膀摸索去,她撐起身子,慢慢的向他靠近,摸索着摟上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胸口……
她這樣的反常舉動,無疑是讓孤蘇郁「受寵若驚」的。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慣常蒼白無任何波動的臉上升起一抹微紅,他僵在那裏,許久才伸出一隻手摟上顧九的腰。
原來一個謊言,可以換來這麼巨大的收穫,這樣的謊言再來十個他也願意說。
顧九將臉緊緊的貼在孤蘇郁懷中,微微閉起眼,她想,他既是她的夫君,這樣的親昵並不算什麼驚世駭俗吧。
她貼近他的胸膛聆聽着他疾快的心跳,還有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半晌,她微微皺起了秀眉,這個胸膛堅硬生冷的有些……陌生……
是的,陌生……
她的手又慌亂的握住他的手,柔軟絲滑的觸感,讓她狂跳不安的心安定下來。
她唇角微微勾起,她喜歡他的這雙手……
孤蘇郁被她這麼又捏又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是的,殺手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月兒……我帶你去吃飯吧……」
「月兒?」顧九勾唇,「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名字的呢,一抹煙色,一輪寡月……」
寡月……
少女震了一下,全身僵直,一臉的慘白。
寡月是什麼……
她努力的想,腦海里閃過許多拼湊不齊的片段,白衣白影,一簇寒梅……她雙手緊緊抱住腦袋,冷汗淋漓而下。
「你怎麼了?」感受到顧九的失常,孤蘇郁握住顧九抓着頭髮的手問道。
良久,顧九鎮定下來,嘴唇慘白,面色無華。
頭痛,就像腦中有一物,阻礙着她的思考,讓她想不起一些東西,就連她自己是誰她都不知道,只能聽別人說,被動的去接受。
孤蘇郁抱着顧九來到春暖亭里。
春暖亭內已有兩名黑衣人將飯菜擺上,孤蘇郁將顧九放在已經墊好了幾層墊子的座椅上。
「你們都退下吧。」孤蘇郁對一旁的兩個黑衣人說道。
「主……」其中一個黑衣人明顯有要事要稟報。
孤蘇郁知道若不是緊急的事情,沒人敢不聽他的命令,可是他依舊對他們道:「先退下。」
兩名黑衣人相視一望後退下。
孤蘇郁將菜夾到碗裏,因他知道顧九的舌頭還未大好,這些菜都命人切的極細,飯也煮的極爛。
他挑好菜,再蹲下餵顧九。
他用的白瓷湯匙,舀一些米飯一些肉粒,送到顧九嘴裏。
顧九聞到香味,肚子本來就餓,現在更餓了,她張開嘴吃了起來。
等孤蘇郁餵了她三勺子後,她皺眉問道:
「夫君你不餓嗎?」
男子儼然有被她的「夫君」二字震到,握着湯匙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心底卻升起一股溫暖。
十八年,從沒有人問他餓不餓,冷不冷,很小的時候他就不知飽暖,不知饑寒,弱肉強食的劍客世界裏,在乎這些的,都死了。
他放下湯匙,緊緊的握住少女的手,貼於自己的面頰,沙啞道:「不餓……」
顧九聽到他沙啞的聲音震了一下,似乎是觸動了什麼,她慌亂的收回手,去摸索他另一隻手中拿着的碗。
她拿起碗,伸手摸了摸他近在咫尺的臉,確定了方向才舀起一勺碗裏的米飯去餵他。
「吃……一起,我一口,你一口……」
她將白瓷勺送到他唇邊。
「呀——」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顧九便落入孤蘇郁的懷抱之中。
「一起,以後我們一起……」他沙啞道。
這種感覺以往從未有過,來得太快,他還未來得及捕捉這種讓心頭變得無比柔軟的感覺,便已同潮水般褪去。
悸動,本是一瞬間的事,只是陪伴人一世的終究不是一時的感動……
這是孤蘇郁用過的最漫長的飯,以前的他身在暗廠,如何能將一頓飯用上半個時辰?以前他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他哄着顧九睡下,才掩門而出。
——
正堂里。
「是什麼事?」一出房門他便還是那個一身陰寒散不去,一臉冷凌淡不去的孤蘇郁。奸妃是個技術活
堂前,有人顫聲回答道:「有密探傳來,城中有隊人馬正在查……查那位姑娘的行蹤,還繪了畫像……」
孤蘇郁轉過身來,問道:「可知是哪家的人?」
「回主上,長安集賢堂。探子來報是王舫勢力!」
「集賢堂?」孤蘇郁顯然沒有料到顧九竟然能牽動王舫的勢力。
難道她出生琅琊王氏?
孤蘇郁心中起了計較,他是絕對不會將月兒交出去的,但若是顧全大局,琅琊王氏的人他惹不起。
必須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孤蘇郁忽然抬頭望向那黑衣人道:「地窖里的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駭了一跳,顯然不會料到主子會這般問。
「回……主上,那個……女人昨夜被兄弟們……享用……後就咽氣了……」黑衣人說完就低下頭去。
孤蘇郁鳳眸里閃過一絲光影,他記得那個女人和顧九一般高,身形也差不多,除去長相看着像十七八歲以外……
他腦中過了一道,突然從胸前摸出一物。
是那個靛青色繡着梅花的香囊……
若不是為了將月兒永遠留下,他才不會捨得將這個掛在別人身上。
孤蘇郁將那個香囊遞與黑衣人,道:「將夫人那日的衣服穿在那個女人身上,再把這個系在那女人腰間……」
夫人?
那個黑衣人還來不及詫異,就接過孤蘇郁手中的香囊來。
孤蘇郁果然是佈局精妙。
長安城鳳山下的一條河裏打撈上來一具屍體。
面目全非,經判斷,是與許多人行燕好之事時被活活累死的。
再後來王舫的人命人去找陰寡月。
陰寡月接到消息的時候顧不得穿衣,只着了中衣就穿着鞋從紫藤園策馬飛奔而出。
於思賢和衛簿跟在後面。
屍體?想到這裏連於思賢都駭了一下,雖說是早有預料,沒有想到還是最壞的結果!
集賢堂堂主見到狼狽憔悴的陰寡月,搖搖頭,先命一個小廝將案盤端上來。
堂主一掀開那案盤上的白布就瞧見那個靛青色繡着一簇梅花的香囊,寡月猛震了一下,拿起那香囊就瞧見那細微之處的一個「月」字。
這時候於思賢才想起來,以前靳南衣身上常常佩戴的那個香囊,和這個如出一轍……
他心裏暗呼不妙!
「她呢……」白衣少年開口,猶如柴刀刮竹一般聲音,「她在哪裏,我要見她……」
集賢堂堂主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招來小廝帶着他去瞧那屍體。
面目全非……
被數人壓迫,而強行行燕好之事而死?
……
寡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是真的!絕對不允許!
那麼一個純真善良的姑娘,怎麼可以死的這般悽慘?他不允許,遠遠的望着那具屍體,他沖了過去「噗通」一聲跪地。
「啊——」那頭衛簿已經忍受不了,紅了眼衝出集賢堂去,已哭的稀里嘩啦的踏雪追着衛簿出去。
連於思賢聽着也紅了眼,咬着牙,默不作聲,他雖然未見那姑娘幾次,而且次次她都是着男裝的,但是沒當見到他的時候,那姑娘都會對他溫和謙遜的笑,她給他留下的印象是極好的……
太殘忍,這些人喪盡天良!禽獸不如!
與他們相反寡月卻是靜靜的不哭不鬧,他跪在那裏,用熱水擦拭着那具屍體的身子。
看似擦拭,其實是在檢查些什麼,骨骼體型身高是符合的……所以一開始遠遠的看着這具屍體的時候,他的震驚就如同天塌下來了一般,可是當他走近,漸漸的接近她,再近一些的時候,他未曾感受到,顧九的氣息…。
這氣息他也不懂,具體該是什麼,只知道該是一種心意相通,惺惺相惜的感受……
可是,沒有……所以他沒有哭,而是開始檢查起這具屍體。
許久之後,他從地上站起。
靜靜地,伸手一撫衣袍上的褶皺。
於思賢走過來伸手搭在寡月的肩膀上。
「南衣老弟,你別傷心,我們這就給九姑娘找個號地方……葬了……」
「不了……」那少年淡聲說道。
「嗯?」於思賢詫異了一瞬,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寡月唇角微揚,騙不住他的。
不過,反倒是讓他確定了一點:顧九現在不會有性命之憂。
既然能設計一出這樣的戲碼來魚目混珠,便是有心想留顧九,會是什麼人呢?
他反倒感謝這人送來了這麼一個線索,讓他不必海底撈針,人就在長安城內!
「什麼意思?你不葬她了?」於思賢一個勁地追問着。
「她不是九兒。」少年答的雲淡風輕。
雖是身形相差無幾,但是骨骼的年齡比顧九的要大,而且這人的手指雖是被水泡過卻也看得出是一雙握劍的手。
當然還有……
在他看到那具屍體的手腕時候更確定了,這不是顧九。
顧九的手腕上有傷口,以前還因為發過炎潰爛過,而這一具屍體就算是被浸泡過夜不該沒有。
寡月撐着身子走出集賢堂,他已然肯定顧九是被有心人弄走,至於那有心人為何又要弄出一個女屍來。解釋是,那人要顧九;若是需要顧九來威脅他,大可不必弄出一具女屍來掩人耳目。
九兒,似乎是被很多人惦記着呢……
寡月和集賢堂堂主說明了詳細的情況,另指明要從這具屍體的身份着手來查。
集賢堂堂主授命聽候寡月的吩咐,萬不會拒絕他,立馬加派人手去查。
有小廝給寡月送來一套新衣,寡月這才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僅僅穿着一套中衣,他無奈勾唇,接過那小廝遞來的衣服換上。
「多謝堂主了。」
「靳兄弟,說哪裏話,舫主命我照顧你,我自是把你當自家人的,弟妹的事情大哥我一定會盡力去查,還請你別太憂心了,五月就要任官了,好好當官!」那堂主說道。
寡月點點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於思賢,眸中亦有感激之色,這幾日也多虧了他們才熬過來……
寡月起身,朝堂主一揖:「南衣先行去尋家僕,堂主打擾了。」
寡月出了集賢堂就瞧見蹲在堂門口的衛簿,他紅着眼,咬着唇,寡月見之心中一緊,他是從未見過衛簿哭的……
他低頭就瞧見衛簿手背上血肉模糊的傷口,想是捶在牆上打出來的。
寡月眸中一黯,蹲下身子,取出一條帕子,替衛簿慢條斯理的擦乾淨,才淺淺道:「那女人不是九兒……」
衛簿震了一下,似乎是沒有聽清。
寡月又重複了一遍:「九兒沒死,她不是九兒……」
衛簿紅腫的目,閃過一絲光亮,本沒有掉下的淚,這時候卻如泉水般湧出,他沙啞道:「真的不是九爺?」
寡月堅定的凝着衛簿道:「不是。」
衛簿自是相信自家主子的話的,主子從不說謊。
寡月扶着衛簿起身,回了紫藤園。
紫藤園外,遠遠的就瞧見一輛馬車,這馬車很普通,寡月卻沒有見過,不知這是誰的馬車,這個時候,又有誰會來找他呢?
他四人走近了些,才看見那馬車上的車夫似乎是不在了,許是等了很久了。
一隻素白的手挑開車簾,從馬車上走出一個一身潔白絹紗,挽着水藍色臂紗的貴族少女。
素白衣袍的少年揚眼,絕美的鳳目一寒。
------題外話------
親們的評論不要泄露今天的劇情哦,萬謝。
劇情有些起伏了,我有我堅持的理由,一直想看到寡月平靜的眼眸里的起伏,這個內斂的少年需要一個將一切付諸行的對手的刺激,溫濡的確是顧九喜歡的,但他要大膽言愛,我想刺激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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