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嫁病公子 第七章進宮殿試

    三月十五,花枝春滿,天心月圓。

    長安城中是三月花燈節,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而禮部貢院的夜晚確實十分的冷清。

    一輛四輪的馬車在貢院門口停下,馬車上的少年在朝那禮部貢院的方向盈盈一望後,身旁的青衫男子立馬會意,車夫撐開傘,那青衫男子將輪椅上的少年推下,那車夫用傘遮擋住,掩護着二人進了院。

    禮部貢院裏依舊燃着燈火,會試剛畢,正在籌劃着接下來的殿試,上次的殿試因恰逢戰事匆匆而過,而今戰事已矣,科舉剛剛恢復,夜帝對此次的殿試尤為重視。

    謝贇就在正中的書案前忙碌着,隔着不遠是正在執筆書寫着什麼的蕭楨。

    「楨兒。」謝贇放下手中的卷錄,端起書案前的茶杯朝那方喚了一聲。

    蕭楨聞聲從一旁走過來,朝謝贇微微躬身行禮。

    「先生何事?」蕭楨比起蕭槿同謝贇更要親近一些,私下裏無人的時候便是以先生相呼。

    「坐。」謝贇一指一旁的座椅,朝蕭楨說道,「被鎖在這貢院裏十多天了,還習慣不?」

    蕭楨笑了笑:「先生說笑了,楨兒一年多前也被鎖過的。」

    說着二人都笑出聲來。

    正當這時,門外傳來少年溫潤的深喉。

    「深夜叨擾,相爺見諒。」

    門外傳來車輪的吱呀聲,桓青衣推着璃王從門外進來。

    「臣等有失遠迎!」謝贇和蕭楨相識一望朝着卿泓那方走去,躬身作揖。

    卿泓伸手虛扶二人笑道:「我見貢院這方還亮着燈,所以命人將我推過來瞧瞧……」

    卿泓的目光又落在蕭楨身上片刻:「不料相爺和蕭侍郎都在。」

    蕭楨聞言一笑,上前道:「臣父身子不適,臣陪着謝相審卷十多日,自是當在貢院裏頭的。」

    卿泓故露出恍然之神情:「原是如此。」

    蕭楨何其聰慧,他半月未出禮部,也是能猜測到外面的情況的,他朝着卿泓微作揖,再道:「王爺與謝相有話要談,臣便告辭了。」

    卿泓輕笑了一小:「青衣去送送侍郎大人。」

    「是。」桓青衣抱拳道。

    桓青衣隨着蕭楨出門又帶上貢院的門。

    謝贇如何會不知璃王卿泓怎會是一時興起才來找他的。

    「相爺請坐。」卿泓伸手一指一旁梨木大椅。

    謝贇躬身作揖後坐下。

    卿泓頓了一下,才望向謝贇道:「本王想一閱今科會試會元的卷子。」

    謝贇身形一滯,未曾立馬作答。

    卿泓放下茶杯,將輪椅移得開了些。

    他知曉謝贇心中所想方道:「本王剛從皇宮出來,皇上將今科殿試傳臚之事交與本王協助主持。」他淡淡道,面色依舊從容。

    謝贇大驚,竟是從座椅上站起朝着背對着他的卿泓道:「王爺恕臣不知之罪。」

    卿泓笑着轉過身來道:「消息緊迫,相爺何罪只有。」

    殿試本該是由皇上親自主持的,或許有大臣們協助,這皇上親自出面也是少不了的,臨時將殿試與傳臚之事都交與璃王爺,只有一個原因,宮中有急事,若是宮中有急事他該有耳聞,可是他未曾收到消息,那麼宮中無事,便是聖上……

    聖上身體抱恙了?

    謝贇眉頭一皺,方道:「即是如此,璃王要靳南衣的答卷臣便去取來。」

    卿泓微微頷首。

    謝贇走到卷閣,心思又不禁沉重些許,皇上親自主持殿試這是歷來傳統,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進士最終要效命的是皇上,若是由璃王來主持,便是將今科進士有心推向璃王?至少璃王對今科之進士也有舉薦之恩,夜帝此舉何意?至當今太子又是何意?

    當初夜帝將科舉之事交與他和璃王負責,並不是說連皇上親自主持的殿試也要接手了去。

    那他是否可以猜測如今太子已不在京中?故此事輪至璃王?

    謝贇將靳南衣的答卷取來,刮下蠟封,取出紙卷,雙手承給璃王。

    「既璃王已待聖上負責今科之殿試傳臚,這卷子璃王要閱自是可行的。」

    璃王接過謝贇遞來的卷子,沒有立刻打開,只是淺淺道:「去將前十名的答卷都取來吧。」

    謝贇愣了一瞬,點頭,他再至卷閣取來那前十名的卷子。

    璃王一直將「靳南衣」的答卷置於一旁只是先閱讀了前十名的卷子。

    待匆匆閱畢,他再拿起一旁「靳南衣的卷子」。

    他反覆看了數眼後,再抬眼看着一旁的謝贇。

    謝贇沉默不語凝着璃王卿泓逐漸陰沉的臉,且聽得卿泓道:「何故選他作會元?」

    謝贇似乎是早料到卿泓會如此說,他知曉卿泓此行便是為了靳南衣被提名為會元之事。

    謝贇不語,只是負手立於一旁。

    「謝贇!」卿泓厲聲一吼,「莫不是他靳南衣行了投石問路之舉?!」

    卿泓語氣生硬了許多。

    「臣確實有臣的想法。」許久,謝贇才沉聲說道。

    「說。」卿泓柔聲道。

    謝贇拱手行禮,似是深嘆一口氣,方道:「只是臣有直覺此人日後在朝中定非平庸之輩。」

    卿泓眉頭一抖,只差就笑出聲來,回他一句:謝贇的直覺值幾個錢,就憑直覺便能定今科生死麼?

    他不適的咳嗽一聲,又聽謝贇再道:「璃王也清楚,取士不是單單以文章來判功名的,此人能得多人之賞識投帖臣的門下便是深諳處世之道。日後在朝中定非等閒。」

    「多人賞識投帖?」卿泓挑眉望向謝贇,「何解?這多人又是哪幾人?」

    謝贇上前一步,聲音依舊冷靜如常:「恕臣無法透露與王爺。」

    青年堅定如石,不曾想過要透露什麼,也不容得卿泓再問什麼。

    「哈!」卿泓先生滯了一下,隨即大笑一聲,笑聲停止望着謝贇的神色多了些複雜,他素白的手一拍輪椅的扶手嘆了一句,「好一個靳南衣!」

    好,的確很好,短短數日從軒城至京城,能得謝贇如此幫他,也算他本事!

    謝贇不接他的話,兀自道:「幾日後的殿試既由璃王協助皇上主持,璃王自可細細評定此人文章的好壞。」

    卿泓滯了一下,微微頷首。他輕輕勾唇,心中又頗覺得有些好笑,謝贇,有時候他還真不知道他每一步棋都是為了什麼?

    大雍蕭氏為純臣,因為純便無需猜測,其實也是最難猜測的。

    而謝贇,看似每一步走的雜亂無章,理由簡單,卻又不簡單。

    謝贇此言擺明為了「激將」。

    卿泓臉上笑意更深幾許,靳南衣,他要看看他到底有何三頭六臂!

    亟待桓青衣復進貢院將卿泓推出,再上了四輪車離開貢院。

    馬車上。

    蕭楨就坐在卿泓身旁。

    只聽得卿泓沉聲問道:「你認識靳南衣?」

    蕭楨愣了一下,單膝跪在了馬車車板上。

    「回王爺,臣確實認得……」蕭楨說道。

    卿泓絕美的鳳眸一瞬陰沉,唇邊勾起一抹冷笑:「那麼,為靳南衣投石問路之事你也有份?」

    蕭楨愣了一下,半晌才沉聲答道:「若是要說的話,臣確實有份……」

    「說來聽聽。」卿泓淡淡道,眉宇間的陰沉散去不少。

    蕭楨依舊低垂着溫柔的眉目,緩緩道:「舍妹得靳南衣一首辭賦,曾來尋臣,臣曾給她暗示去找謝相。」

    卿泓更加震驚,一個靳南衣竟然還能扯出一個蕭槿來。

    「你為何不代蕭槿拿着帖子去找相爺?」卿泓薄唇微勾問道。

    許久蕭楨才答道:「因為臣妹不會允許。」

    卿泓眉目一動,似乎是明白了其中緣由,一切皆因情起。

    許久見蕭楨還跪着,卿泓道:「你還有話要說?」

    「是。」蕭楨說道,「懇請王爺依靳南衣真才實學來定此次頭甲。」

    卿泓臉上笑意更深,道:「依你。」

    「謝王爺。」蕭楨從車板上起身,復坐回車榻上。他向蕭槿提示去尋靳南衣,是因為蕭槿對靳南衣的情,無關乎其他,他也確實是惜才之人,只是他不想璃王為難。

    許久馬車停下,卿泓看着蕭楨道:「我今夜住外宅,你是回蕭府還是留下喝杯茶。」

    「家中有事,勞煩青衣送我一趟吧。」蕭楨答道。

    卿泓點點頭。

    桓青衣將卿泓推進院內後又上車,送蕭楨回府。

    方進院門,管家就來報:「主子,府上來了一人。」

    「哦?」卿泓訝然,來這府上的除了尋醫問藥之人便是蕭楨的人還會是誰。

    管家見卿泓這般神情忙解釋道:「是一個男人,長得……長得比女人還美……他說他叫慕七。」

    卿泓震了一下,方道:「快推我去見他!」

    大堂里,卿泓就瞧見褪去緋衣一聲褐色長袍的慕華胥。

    洗盡鉛華,他依舊美得動人心魄,正堂的昏黃燈影之中,卿泓凝着那人,漾了心神。

    他依稀記得多年前的隨手一提:驚得神鬼如畫目,借得潘郎一縷魂。

    他也記得他留給慕華胥的地址便是這間宅子的地址,不是璃王府……

    慕華胥從座椅上站起朝他走來。

    卿泓輕輕的揮手示意那管家做退:「你下去吧。」

    那管家立馬點頭退下。

    「沒想到你竟尋來了。」卿泓笑道,「推我回房吧。」

    他開口就如同多年的友人一般。

    慕華胥怔了怔,他自是不會拒絕。

    慕華胥自是不知道卿泓的房間在哪裏,卿泓給他指路,這一路上很安靜。

    鏤空雕花的大門處,車輪止住。

    慕華胥推開門,又將燈籠先提進去,找到燭火台後再將燈籠燃上。

    卿泓從心底喜歡着這樣與慕華胥相處的感覺,靜靜地如此安詳,每一次都不必多說什麼,似乎各自心底都清楚對方的想法,就像已認識無數年一樣。

    卿泓的輪椅入室,他很嫻熟的轉動着椅子去茶爐上給慕華胥沏茶。

    慕華胥望着這裏的陳設,滿屋子滿屋子的書籍,還有竹簡……

    半刻鐘後茶煮開了,卿泓給慕華胥倒上一杯。

    他未問他為什麼來找他,華胥也未多說什麼。

    許久卿泓才從柜子裏拿出一個錦盒來。

    「許多年前的一物,是時候,物歸原主了……」卿泓淡淡道。

    錦盒打開,鐫刻着牡丹花的金色簪子在燭火之中發出熠熠光芒。

    褐色衣袍的男子怔動一瞬,訝然失語:「你……」他儼然已不記得這個簪子是如何到了卿泓手中,但他記得這的確是他的簪子……

    卿泓溫柔的眉目里閃過一絲笑意:「那個少年是我。」

    卿泓將輪椅移開了些道:「十年前我去祁連行醫,是你救了我。」他終於將這個藏在心底十年的秘密說出,也終於讓這隻簪子物歸原主了。不知怎麼心中雖輕鬆,卻並不愉悅……

    卿泓抬眼望向燈火中慕華胥的方向,目光有些複雜……

    慕華胥拿起桌上的簪子,朝卿泓躬身一揖,他也不知為何就是想來看看他,可是他該離開了。

    沒有阻攔沒有多餘的話語,卿泓望着他一躍而過高牆。

    ——

    江南軒城

    姚家成為皇商,就要舉家遷家長安的消息傳遍了軒城。

    長安的宅子都準備好了聽說還是朝廷賜的,這一消息一傳出去,江南這方的貴族世家都跑去姚家巴結賀喜求了,姚府的人更加得意了些,最終姚元長決定先帶着嫡妻嫡女嫡子還有一些老資格的僕從們先走,留姚思珩兄妹在江南斷後。

    紅綾是姚老夫人的人算是資質老的僕從,所以要跟着早一批北上了。

    姚思珩自是心中鬱悶的,命落日喚來了紅綾,廝磨一番,也帶着督促了一番後,命她好好照顧自己後,才鬆開紅綾讓她回房。

    洛府

    「小姐,我已經得到消息了,洛少將軍今晚要離開軒城去長安。」鶯兒湊在楊水心耳邊說道,「是洛少將軍身邊的小廝偷偷跟我講的。」

    「他去長安幹什麼?」楊水心不解道,「你再去打聽!」

    鶯兒一聽深嘆一口氣,道:「小姐啊,你都命鶯兒跟着那洛少將軍十天半個月了,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小姐,莫非你是真的看上那冷冰冰,脾氣又暴躁的洛少將軍了?」鶯兒說道,一臉的不可置信。

    「誰說的!」楊水心一拍桌子道,「本小姐才不會看上那樣的男人!」

    鶯兒看着自家小姐喜怒無常的臉,心中酸澀,自家小姐原來哪裏是這樣的。

    是夜,洛浮生真的離開了軒城,去了長安。

    他知曉顧九一定是隨着靳南衣去參加科舉了,毓秀坊里沒人,那個新開的「九酒坊」里更是每個人影。他還命人去梅花廬里守過幾天,也沒有瞧見她出來。

    聽他沒有想到她走的這般快,甚至他都沒有接到手下的消息。

    「我說主子,咱用得着這麼偷偷摸摸的去長安嗎?」冷星騎着馬說道,「你同將軍說了將軍難不成還把你綁在家裏?」

    洛浮生不語,只是趕着路。

    許久洛浮生才說道:「我們馬快明日這個時候便能到洛陽了。」

    冷星無語望天,道:「主子,我說你緣何也要去長安?怎麼瞧着像是長安有什麼金子在等着你似的!」

    「閉嘴!」洛浮生冷凌的臉更陰沉了幾許,他只是想見她,見她就足夠了,長安什麼留戀都沒有,只有她。

    若是那一日的桃閣,他能早些找到她,是不是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她便不用替嫁那個罪臣之子,陰氏遺孤,更不會有悽慘的遭遇。

    他不敢想像後來的顧九究竟遭遇了什麼,怎麼流落江南,來了軒城……

    他突然覺得他是幸運的,至少他還能再見到她,她心中是有過他的,不是嗎?

    她依舊是放不下他的,不然她如何還會落淚?

    對,她放不下他。

    「駕——」堅定了這一點後,男人愈加瘋狂的趕起路來。

    冷星被這一聲嘶吼唬了一跳,他緊緊的跟上洛浮生的步子。

    到洛陽的時候他二人便聽到了,靳南衣會試在奪榜首的消息!

    飲馬的客棧外,洛浮生「啪」的一聲將那筷子插在了桌子上。

    冷星湊過去,笑嘻嘻的到:「主子,如何?那靳公子還是不是『小白臉』?還是有些真本事的吧?」

    洛浮生默不作聲,咬着牙,嚼着剩下的饃饃。


    許久之後再道:「沒人跟上來吧?」

    「主子是問『老爺』,還是那位寄宿的『小姐』。」

    洛浮生眉頭一挑望向冷星道:「別以為不在軍營我便不敢治你,馬歸你洗,洗完上路!」

    冷星一口饃噎住了,等跑到長安再洗不行嗎?

    洗得漂漂亮亮的再上路,還不得髒兮兮的?

    冷星深嘆了一口氣,見主子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便拿起客棧外的木桶,去刷馬了。

    他深望一眼洛浮生,心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哎,一時錯,萬事已是蹉跎,世間之事大抵如此。他是真心希望主子能幸福,只是那位姑娘既然已有心上人,主子再強求也是求不得的。

    數日後,洛浮生與冷星二人到了長安,進東城的時候就聽人說明日便是殿試了。

    二人就近找了客棧住下了,找顧九隻消找到靳南衣便是了,靳南衣是今科會試會元,探他的消息,二人想着不會難到那裏去。

    長安城西郊紫藤院內

    紫藤棚下鵝黃色衣袍的少女和一個深藍色衣衫的少年坐在藤下做着藥丸。

    三月,紫藤花海未開,院子裏只有一株海棠正緩緩綻開花骨朵。

    衛簿將藥材磨成粉,顧九將山楂搗成泥,又將藥粉塞進泥里裹上蜂蜜。

    「衛簿,他起來沒?」顧九問道,她問的「他」自是陰寡月。

    衛簿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公子已經起來了,方才我進去的時候就瞧見公子在溫習了。」

    顧九點點頭,許久之後再問道:「明日,真的……要進宮面聖了?」

    似乎是一切來的太快了些,快到讓她覺得一切都像一場幻影,似是鏡花水月一般……

    「衛簿。」她喚了一聲,目光不知落在哪一處。

    「嗯。」衛簿偏頭望向她。

    「衛簿……」她又痴痴然喚了一聲。

    衛簿一愣再度放下手中的活,認真的問道:「九爺……怎麼了?」

    顧九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着究竟是不是真的。」

    衛簿「噗」的笑出聲來:「九爺,這如何不是真的,公子是真的中了會元了!明日就要進宮面聖了!」

    顧九指尖微滯,搖搖頭,終究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從今晨起右眼就一直在跳,也不知是究竟為何,總之心中欣喜、激動、卻也不安着……

    顧九擦乾淨手朝着衛簿道:「我,我得去給你主子準備明日的衣服與鞋子了,明日寅時就要在宮門處候着了,還有一系列的規矩得學,也不知……」

    「九爺,您別擔心,主子一定行的!」衛簿笑道,「九爺您就去吧,這裏我打理呢!」

    顧九點點頭朝他笑了笑。

    顧九向寡月的房間走去,方推開門就瞧見端坐在書案前認真溫習的少年。

    他的確很認真,無論什麼時候,她看不到他的情緒的波動,就如同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一樣,永遠是一副沉靜無波的樣子。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進來,少年放下手中的書本朝門這方盈盈一望,目光落在顧九身上後,唇邊綻放出一抹微笑。

    「九兒……」他喚了一聲從座椅上站起,朝顧九的方向走去。

    「寡月……。」顧九站在門楹處喚了一聲,她微低頭道,「我知道你現在很忙,可是我想帶你出去走走,你帶的鞋子不多,我想給你買再買雙新的,你那見白狐袍子我已經給你洗好熨好了,明日你就穿去……」

    寡月捉起顧九的手,柔聲道:「那走吧。」

    顧九微微頷首。

    「等等。」跨過門楹寡月突然喚住,他退進屋內伸手去取屋內桌上的兩頂斗笠。

    「還是戴着吧。」寡月笑道。他將那斗笠戴在顧九頭上,又給她系好帶子。

    「可以了嗎?」顧九伸手弄了弄斗笠。

    「嗯。」寡月拉着顧九的手往後院走,「我騎馬帶着你。」

    「去東城嗎?」顧九不解的問道。

    「嗯。」寡月點頭,他知她擔憂什麼,笑道「不礙事的,我去那裏有些事。」

    「那我去給你挑鞋子,你去辦你的事如何?」顧九笑問道。

    「好的。」寡月當然是對她無條件的妥協的。

    等到了長安城東,寡月將顧九帶到一個成衣鋪前,笑道:「我去那邊一刻鐘便來。」

    「那你快點,我等你。」顧九笑道。

    「會的。」少年策馬離去,向着當鋪那方而去,他早在要進京趕考的時候就有此想法,他早已湊足了百兩銀子。

    老王家的當鋪。

    「老闆,您還認得我?」寡月喚了一聲,再見到這個當鋪的老闆他心中難掩激動。

    「公子……」那老闆抬眼望了一眼寡月,似乎看着有些面熟,但是着實不想起來了,他搖搖頭,「老夫想不起來了。」

    「時隔一年半了,來來往往,商客不斷,您記不得我情有可原,但您定不會忘記與我的約定的。」寡月從懷中摸出兩張銀票還有三錠銀子。

    「這是兩百六十兩銀子,後生前來贖稟德十年九月,我當掉的那隻血玉手鐲。」陰寡月說道。

    「血玉手鐲?稟德十年九月?」那老闆翻了翻自己的賬簿,找出稟德十年的賬簿來,翻到九月那一欄,找了許久突然一拍桌子大叫道:「我想起來了!是那隻血玉手鐲,我還命人不要賣出去呢,公子你等着,我馬上命人給你取來。」

    過了一會兒,那隻血玉手鐲便被取來,用檀木盒子裝着,保存的良好,光澤依舊如同當年一般柔和。

    「公子,可不是我王婆賣瓜,我們家當鋪保存的東西,絕對比其他的當鋪要好了百倍不止。」老掌柜的將那檀香木盒子呈着的血玉手鐲教到寡月手中,「當年兩百兩當的,你給我兩百六十兩,這六十兩的保管銀也着實多了些,我收你四十兩吧。」

    說着那老掌柜的就將那二十兩的銀子往寡月手中塞。

    「不,掌柜的能信守諾言豈是這區區六十兩能言盡的,當年在下急需銀子,承蒙掌柜相助,又將家母之物保存的如是妥當,在下感激不盡。」寡月又將那錠銀子放了回去,微微躬身作揖,「在下告辭。」

    「誒……」掌柜的望着寡月離去的背影喚了一聲,見寡月走遠又無奈笑了笑。

    寡月正從當鋪趕來成衣鋪子找顧九的時候,顧九已選好了鞋子在成衣鋪子裏坐了許久。

    「你食言了。」顧九朝着少年笑道。

    少年駭了一跳,許久似是想到先前自己說了什麼,方釋然一笑道:「晚了一刻鐘。」

    顧九故意裝着生氣的樣子道:「老實交代到底去了哪裏?」

    寡月薄唇微抿,要拉着顧九出成衣鋪。

    「等等。」顧九拿起她買好的東西隨他出門。

    寡月牽着她的手,柔聲道:「我一會兒告訴你。」

    少年先扶着顧九上了馬,再自己上了馬。

    正當他二人策馬走過長安東街的時候,這條街上一段路上——

    「大人,就是這輛車。」兩個衙役衙役走在前頭,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走在後頭。

    「這輛車我當日見到的時候是一位外地口音的公子所乘,沒幾日我再來街上尋視的時候,這輛車又上街了,如今的車主卻成了他。」那衙役指着身旁那個新車主道。

    那衙役將那黑衣人拉開些道:「回大人,那日那原車主手上有王氏通牒,而我聽他主僕二人的聲音似帶着江南口音……」

    那黑衣人抬眼望了一眼那衙役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那日還命人跟着這輛車,可是回來的人告訴我跟了一段就不見了,自那時候我便心生蹊蹺。」

    那黑衣人似是明白了,點點頭又轉身望向那車主道:「你是在何處購得這輛車的?」

    那新車主自知是攤上事了,可是車行有車行的規矩,私交的車都是不能報出車行的名字和賣主的,再說這就算報出了賣主要查車行也不好查啊。

    那新車主頗為難的說道:「大人,小的都是跟別人一起買的舊車的,這都不知道轉了幾次手了,您就別難為小的了。」

    那黑衣人眉頭一挑,冷聲道:「要麼說出賣主的名字,要麼就隨本官進司衙門一趟。」

    那車主駭了一跳,臉色頓然慘白,一骨碌的跪地,連磕三個響頭:「大人,大人饒命啊,小的是找城東專賣二手車的魯員外買的。」

    「全名。」黑衣人冷冷的吐出兩字。

    「魯大,他就叫魯大。」那車主繼續磕頭道。

    「帶走。」那黑衣人說道轉身離去。

    「唉!大人,小的都說了!大人小的說的是實話啊!」身後傳來那人的哀嚎聲。

    只聽其中一個衙役道:「是不是實話容大人查明自會還你清白!」

    寡月與顧九騎馬行了一段路後便是天黑了,走至城西與城南的一段分叉口的時候,街道上突然熱鬧了許多。

    「讓道——」

    「讓道——」

    遠遠的顧九抬起斗笠下的臉,瞧見前方走來一隊人馬,看着那些人的裝束,像是皇城中人,有侍衛,也有太監,幾個侍衛抬來一頂大轎,轎子上的紅簾傾瀉下來,轎子上歪坐着一個一身緋衣的男子,顧九被那緋衣駭了一下,定睛一看,似乎是長吁一口氣,還好不是慕小七!對了,慕七去了哪裏!

    那人亦是妖嬈的眉眼,只是在顧九看來,並無慕七絕代傾國。

    「安雨翎。」身前的少年低聲道,顧九震了一下,且聽見一聲駿馬的低呼,他與她往一旁的人群深處走去。

    安雨翎?

    顧九心裏正納悶着,就瞧見許多人往花轎處涌去……

    「安公公千歲!」大批的人跪在街道旁,當然沒有跪拜的人也有,畢竟不是皇上。

    公公?

    顧九一愣,只見寡月已帶着她翻身下面,許是人群太多,擠的有些難受,那人不適的輕咳了數聲。

    接着不知從哪一面湧來無數衣衫襤褸的人。

    「安公公終於出宮了!」

    「是啊,我們就等着安公公出宮呢!」

    街道上傳來吵雜的聲音,吵得顧九頭有些發昏,接下來的一幕更讓人震驚。

    只見,那轎子上的緋衣男子,素白的手一掀身下的紅錦,白花花的銀子就呈現在眾人眼前。

    街道旁爆出一陣瘋狂的聲音。

    「九兒,小心!」寡月一提着顧九轉身上馬,逆過人群離去。

    馬背上的顧九望着身後的場景一時失語,那安雨翎將那小銀子一錠一錠的拋給路人,路人爭的頭破泄流,一旁的侍衛們為了保護那安公公的安危對一旁的民眾拳打腳踢。

    「別看了……」身後的少年聲音有些喑啞,他一手握着馬韁,一手抬起去撫顧九的臉。

    這種場景自他在長安起就常聽人說起,長安的百姓都等着安雨翎出宮的日子,只是他不知道今天是安雨翎出宮的日子,皇宮中出來的日子多是每月初,如何安雨翎在下旬出宮?想到這裏,陰寡月眉頭微微皺起。

    顧九緩緩的轉過頭來,她只是從沒有見過如此「震撼」的場面而已。

    他二人騎馬至西郊,在將近紫藤園的時候,寡月停下馬,他將顧九抱下馬。

    顧九微愣了一下,抬眼看着他,知道他有話要對她說。

    她見他從懷中拿出一物,顧九定睛一看,是一個檀木盒子,寡月從盒子中拿出那血玉手鐲,他動作太快大手掩着那手鐲,顧九並沒有看清,寡月將那盒子放在馬鞍上,又伸手去捉顧九的左手。

    「你……」顧九還未說完那鐲子就被那人帶入她的手腕上。

    冰涼涼的,顧九心中一震,那人已鬆掉她的手,她伸出右手去撫弄那鐲子,扒拉了兩下,似乎是……取不下來了,她心中更駭了一下……

    「這……」顧九抬眼望着寡月,這鐲子的玉分明與那耳璫如出一轍,或者本就是同一塊的……

    陰寡月微微點頭,道:「一年半前我將她當了。」

    顧九撫弄着鐲子的手一滯,她不解的望向寡月,或者,當年他是將這個鐲子當了,付了卿泓的藥費,從而想劃清他與卿泓的界限?

    少年凝着顧九柔聲道:「當年我的確將這個鐲子當了付了藥費……」

    顧九恍然大悟,淺淺道:「失而復得是幸事,那你給我是……」何意?

    「這鐲子與那耳璫本是一套的。」他解釋道,「這一套今後都屬於你……」

    顧九一震,不再言語。

    次日,丑時三刻的時候顧九便去寡月房裏,寡月將將起床。

    顧九將那熨好的衣物放在他身旁,又將那新鞋子也放在床前的矮榻上。

    衣服是顧九親自給他套上的,顧九和衛箕把他送到宮門外的時候,天還是漆黑的如同潑墨一般。

    稟德十二年三月二十日殿試開始了。

    寅時的宮門外,貢生(會試過了)們都站在那裏,聽後吩咐。

    陰寡月站在最前頭,身後緊跟着的是於思賢。

    皇城宮闕,參加殿試的貢生們一個個神情嚴肅。

    這時候走來數位禮部的大人,還有幾位女官,走在眾女官前面的是兩名太監。

    一名太監遞與他們每人一包東西。

    尖利的聲音響起:「你們一天的糧食,自己掂量好。」

    這時候又有禮部的官吏執着他們的畫像上前來,一一對照,又將他們手中的通牒仔細的檢查一番,確認無人冒名頂替之後才對一旁的女官和太監們點點頭。

    兩名太監一群女官們行在前頭,領着這群貢生們直向着乾元殿而去。

    進乾元殿的時候已經寅時尾聲了,眾貢生又在乾元殿整整齊齊的站着在外頭吹了許久的風。

    女官和內侍們換了一波又一波。

    有學子已經站得不行了,因從寅時站到了卯時,許多學子都餓了,有幾個貢生已經解開了方才太監發給他們的包裹,拿出那餅子吃了起來,現在多吃一些,免得見到了皇上出了狀況。

    今科參加殿試的貢生者眾,足以見得此次科舉的比之以往的科舉更加受到關注。

    多少個日夜,經過府考、縣考、鄉試、會試……才站在這裏……

    從童生到秀才,再至舉子,再道貢生……

    同是寒窗苦讀數十年,又都是才學不相上下的站在這裏,每一個人都是勢在必得,每個人都會竭盡全力。

    此刻已喚作陰寡月同於思賢兩個並排站在一處了。

    於思賢用餘光打量了一下陰寡月,見他抱着那太監給的包袱未動分毫,再偏頭,瞧見他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閉目養神……於思賢差點沒有不怕死的笑出聲來,這個男人也未免太樂觀了些……

    他雖心生這種想法,又怎能不知這個對手不容小覷,不過,這樣的對手,一輩子能遇上一次,足矣……

    許久之後,一聲尖利的聲喉拉回了眾貢生的思緒——

    「眾貢生進殿——」

    「眾貢生進殿——」

    層層的太監宣告,從乾元正殿,到外殿,再至宮門外,都能聽到回聲。

    這話音剛落,眾貢生忙整理好自己的儀容,規行矩步的跟着進殿,進殿之後各自被分好各自的桌子。

    這樣的機會,一輩子只有一次吧。

    隨後又有宮人女官們陸續登殿,有條不紊,宮廷的樂師也奏起了禮樂,一旁的大臣從側門入殿整整齊齊的站了一排。

    這時候有小太監吩咐他們起身,貢生們忙從各自的桌子上站起,再不明情況也該猜到什麼了,自是皇上要來了。

    接着那太監命他們跪下,將頭磕到地上,不能抬起頭來。

    正門的大殿前,紅毯之上,大雍丞相推着一個年輕男子進殿,紫黑的蟒紋圖案,這一幕連眾禮部的大臣們都是一驚。

    許久之後,趴伏在地的陰寡月,餘光瞥見紫黑色的蟒紋衣擺輕輕從他身邊掃過,他心中一震,只聽得眾人皆喚:「璃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題外話------

    前面一章當是稟德十二年,明天改過來

    往事不堪回首

    你們嗅到小孤的氣息沒有

    我很抱歉我八點才坐到電腦前,謝謝花花鑽鑽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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