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聽得衛箕來傳芝娘來了,又從房門口折了回來。
思量片刻她復來到妝枱前,將那日寡月托衛箕給她捎來的錦盒打開。
她拿起筆沾着黛粉刷了下眉毛,有打開胭脂盒子,輕輕點了一些塗在臉頰處。
口脂盒子裏的口脂太過艷麗,在古代沒有粉色系的口脂,都是艷麗的絳色,故有詞牌名「點絳唇」。
顧九隻用指腹沾了少許,輕輕點在唇上,完全忽略了口脂盒內的一根極細的毛筆。
顧九將這些盒子都整理好後重新放入錦盒內。
蓋上盒子時她瞧見一支朱釵,那朱釵上鐫刻着的花朵她不認識,珠鏈是水玉(水晶)摸着冰冰涼涼的,看的人如此舒心。
許是後放進去的,顧九心道。
她拿起對着銅鏡往髮髻上一插,搖晃着腦袋,在確定不會掉下來後,才轉身離開。
衛箕就等在門外,門被將將推開還未瞧見九爺的身影,小衛箕便開口道:「我的九爺啊,你可得快……」
話還沒說完,衛箕便目瞪口呆的止住了。
顧九狐疑的凝着他:「你怎麼了?」
衛箕回過神來,忙搖頭道:「沒事,沒事,快些去吧,別把主子等急了。」
顧九摸了摸鼻子,腹誹道:能把陰寡月惹急還要些本事,不過話說回來她還真想看到那人猴急的模樣呢。
前堂里,芝娘坐在賓客坐的梨木椅上,寡月坐在高座。
芝娘有些拘謹的坐着,似乎是在等寡月開口。
而寡月一直默默地飲着茶,似是不等顧九來便不會開口說話。
小半晌,顧九來了,從前堂側門而入,一身鵝黃色的厚褙子,下身露出的是灰色的綢緞裙子,再往下只能瞧見繡着蝴蝶落花的繡鞋。
鵝黃的褙子上繡着幾簇白色梨花,鵝黃襯得她的膚色更加的白。嬌羞的面,眉如遠山,紅唇亮澤,眉眼盈盈……
寡月手中的茶水漾出卻是渾然不覺,就這麼盯着走近他的顧九。
許久之後才發現顧九也在凝着他,他尷尬的收回視線,方柔聲對顧九道:「坐。」
顧九一攏衣袍坐下,便瞧見寡月將腿上的手爐遞與她。
顧九看他臉色蒼白的模樣,心中一動,思及方才路過長廊處厚厚的積雪,雪本是昨日睡下的時候便在下的,她起來的時候已經停了,想來是清晨還在下,她出門剛止住。
「你用。」顧九推開他遞來的手爐道。
他不退,硬塞在顧九手中,方咳嗽着說道:「你用,你將將起床,身子受不住,得慢慢適應一會兒。」
顧九愣了下,到底是接過。
芝娘的臉色很難看,芝娘身後的丫鬟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這少爺一大早便把她們晾在這裏許久,就是為了等這個女人,這要真讓這個女人做了少夫人,她們還不得被使喚着端茶倒水的同時伺候她洗腳?
顧九全然不知她們的計較,只是捧着手爐靜靜的坐在那裏,肚子「咕嚕」了一聲,卻一直低眉順眼的坐着,她想寡月以後便是以南衣的身份活下去,而她要站在他的身旁,便要南衣的家人們接受她。可她終究是想得太簡單了些,或者還是她不諳古代宅門之家宅內鬥,侯門貴子之心酸周旋,直至有一天終於明白南衣的苦,南衣的逃避……
芝娘從座位上起身,朝寡月作了個揖,笑着道:「少爺,我今日來是奉夫人之命請少爺過去的。」
寡月抬眼望着芝娘,道:「不是說好了,年三十……咳咳咳……」
方說了一句,他便止不住的咳了起來,這一咳大夥都着急了。
「少爺……」芝娘立馬就要上前。
寡月一手捂着唇,一手舉起示意她不要過來。
衛箕已從懷裏取出主子常吃的藥,如今一逢冬季,便是晴天還好,這一落雪,便是張口說句話都是吃力。
「你沒事吧。」顧九已捧着手爐從座位上站起,走到他身旁,將手爐放在了寡月手中,「說了我不要的……」
寡月咳的眉眼氤氳,睫羽上沾了些許濕意。心裏卻還是想着,這與手爐無關吧……
待咳的好些了,他才抬起發紅的眼睛凝着顧九,又是半晌默不作聲,顧九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被他盯出一朵花來了。
「你怎麼了?」她開口問道。
寡月愣了下,方搖頭道:「不礙事。」
顧九點點頭從地上站起,這一站一偏頭,他就瞧見顧九雲鬢里插着的那一支他在一品樓里給你她挑的合歡花簪,只一瞬他紅了臉,末了,便又伏在桌上咳嗽不止。
顧九「騰」的一下又轉過身去,小臉上秀眉凝起。
寡月抬起頭,「淚眼朦朧」的望着她,連聲道着:「沒事,沒事……」
顧九見他還能說兩句,雖是心優,倒也是安靜的坐下。
那方芝娘看着早已心揪起來,上又不敢上去,只好乾巴望着。
末了,芝娘才問道:「少爺……好些了沒?」
寡月撐起身子,接過衛箕遞來的水順了一口氣,衛簿已將什麼大門側門全掩上了,一旁靠着牆的爐子裏生起了火,只打開一個等煙冒出去的矮窗子。
寡月緩解許多後方道:「我們明日再去……」
芝娘一聽急了,忙道:「少爺凌晨卯時還沒有到的時候園子裏的婦人們便早早起來做飯,殺雞宰鵝了就是等着少爺去啊,少爺您可不要讓大夥掃興啊,這少爺房裏的被孺子,暖爐,都放的新的,炕也一天到晚都燒的熱呼呼的,只等着少爺您去呢!」
顧九凝着寡月,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又覺得這不是自己該說的,寡月他有自己的想法。想着她垂下頭,肚子又「咕嚕」了一聲,她不禁思量着什麼時候她才能用早膳呢?
寡月鳳眸微縮,隨即卻是朝芝娘笑道:「那芝娘先等一會兒,等我安置會兒再去。」
芝娘猛地抬起頭,好半晌,才喜極了:「誒!」了一聲。
寡月帶顧九去廚房,灶頭還埋在熱灰里兩隻烤土豆,鍋裏頭還有兩個大肉包子,顧九也不嫌燙的拿起肉包子就啃了起來。
接着寡月蹲在灶門那裏,就要用火鉗給她扒拉烤土豆。
這時候衛箕從廚房側門跑了進來,忙道:「主子我來。」
寡月笑了笑:「不礙事的,你且同衛簿去將屋裏收拾好,好說要兩日呢。」
衛箕震了一下,兩日?以前公子自從住進梅花廬後便再也沒有回過靳鄭氏的宅子了。主子能想着同二夫人將關係處理好,他們兩兄弟都是樂意看見的。
寡月將灶里的土豆夾出,放在一旁的案盤裏,拍了灰,便剝起皮。
顧九吃完包子看着他在剝烤土豆皮,小愣了下後,忙上去接。
「我自己來吧。」她知他有潔癖。
「沒事的,以前也常這樣的。」他柔聲道,將剝好的土豆放進碗裏,又給顧九蘸上了她愛吃的豆瓣醬,方將碗遞與顧九。
他未多說什麼,在水缸前舀起一瓢水洗了手。
這時候衛簿與衛箕都進來了。
衛簿將廚房一旁的籠子裏的兩隻大兔子,四隻小兔子,提了出去,主子既說要走兩天,這些活物自是要帶上的。
衛箕將灶里的火星完全用灰給埋的熄滅了,方朝着顧九道:「九爺,給您捎了一套女裝襖子,一套男裝,想着您明日定還是要去毓秀坊的……」
說着衛箕撓撓頭繼續道:「您看着還有什麼要添的。」
顧九想了想,方道:「捎上幾塊熏肉熏腸,拿上兩隻臘鴨辣鵝,將羊後腿包上一隻,把我從坊裏帶回來的那幾件全新的襖子也包上……」顧九說到滿意,無遺漏了才停下。
寡月已洗乾淨手方對着衛箕再道:「衛簿,去將各個房裏的火爐熄盡,門窗鎖好關好,再將我昨日帶回來放在衣櫃裏的那個包袱提上。再去後院將兩輛馬車都趕出來。」
衛簿點了點頭,福身退下。
衛箕將顧九方才所說的東西都用褐紙包好,裝進了竹編大筐里,顧九和寡月也忙着幫忙。
冬季,古代人穿在腳下的木製有齒的木屐,這樣不容易滑倒,顧九卻是在心裏腹誹,若是要她這樣穿,更容易滑倒,可是看着衛簿衛箕,提着兩大筐東西健步如飛的樣子,顧九表示很無語。
顧九也是飽受冬季鞋子打濕之苦,一到雨雪天氣里,她便是沒了一雙可以換腳的鞋子。繡鞋布鞋棉鞋是一雙接着一雙的做,可是那鞋底啊,終究是不怎麼好使,對此她頗想知道大雍皇城之中那些妃子們冬天穿的都是些什麼樣的鞋子。
衛箕衛簿將貨物裝上車,馬車已趕至前院。
芝娘和丫鬟們跟着姑姑就和寡月出來。
長廊處,寡月示意芝娘和那丫鬟先上車。
他拉着顧九站在長廊里,所在的位置正對着長廊旁一株梅花樹,近長廊房間的地方的梅花是早梅,春節前後就能綻放花苞,落雪便能開。
近院門處的是晚梅,立春過後才能綻出花苞,天氣稍稍一暖便開的艷麗,晚梅開的爭艷之時,桃花溪畔的桃花便也要開了。
寡月打開包袱,拿出一件鳧靨裘的斗篷來。
他將那斗篷一展開來,披在了顧九身上,顧九怔了一瞬,看着這緋紅的鳧靨裘斗篷,忽地想到了《紅樓夢》中雪地里的薛寶琴。
他溫潤的手將斗篷給顧九系好,又給她戴上斗篷的帽子,手又一瞬落在了那合歡簪子上,臉又在不經意間抹霞。
他凝着顧九許久許久,不可避免的,又看迷了眼。
顧九看着他出神的模樣又微微凝起了秀眉。
直到,衛箕喚了一聲:「主子,九……九姑娘,你們快些吧!」
這時寡月回過神來,紅着臉向顧九道:「我扶着你,我們快些。」
他知她不喜穿木屐,又苦於沒有多餘的鞋子再換,只好無奈穿上。
經寡月扶着這麼一走,顧九竟奇蹟般行的不那麼彆扭了,突然覺得雪日裏穿着木屐其實也很簡單,多走幾次便也就順了。
顧九搭着他的手走到梅花車前,芝娘和那小丫鬟俱已上車,寡月先上了車,再伸手去扶顧九。
衛箕鎖了院門,才上車離開。
離開的時候天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顧九游離的目深深的望了一眼南衣的墳冢。
「新年快樂——」她在心裏念了一聲,便垂下了車簾。
車行的很慢,顧九一直盯着車窗外發呆。
突然覺得耳邊火辣辣的燙,顧九垂下車窗的帘子,轉頭就瞧見正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的陰寡月。
「陰寡月!你今天看着我很久了,我臉上有東西嗎?!」顧九皺着小秀眉對他說道。
寡月心中一駭,回過神來。
「沒……沒……」他支支吾吾地說道,臉已紅到無法形容。
顧九靠着他更近了些,他低着頭,她便俯身仰起臉看着他,「真的沒有?」
寡月將臉偏過,顧九的雙手便捧起他的臉。
「那你臉紅什麼?」顧九語氣疾厲了些,「怎麼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
寡月愣了半晌,才低垂着頭支支吾吾的說道:「九兒……很美……。」
顧九一震,隨即心陡然一軟,再說什麼便是她的不是了。
因為雪大,衛箕與衛簿駕着馬車行的極緩,兜兜轉轉着約莫午時過了才至靳鄭氏居住的宅院。
馬車將將至宅院大門,就看見門前落雪掃空,一排穿着鮮艷的小廝丫頭們站在大門門前的空地上。門口的兩個大紅燈籠和牆垣廊檐處的數個中等燈籠高高掛起,寒風中燈籠的尾穗子吹得搖曳。
靳鄭氏所居住的府宅在軒城繁華之處,只是靳鄭氏在這府宅中一住便是許久不再出門了。
人煙阜盛,街市繁華,與華胥樓所在之西街相比並不遜色,只是至今時已是除夕,街上行人漸少。
馬車停下,人還未下來,眾丫鬟婆子小廝們朝着馬車齊聲道:「恭迎少爺。」
顧九聽着眾人瑟瑟發抖的聲音,心中微訝了一下,許是候了許久也凍了許久了吧。
看來靳鄭氏對靳南衣是相當重視的,也是,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能讓她重回汾陽靳公府。她被趕出來,名不正言不順的一個人在江南守着對她有偏見的兒子,也是怪可憐的,她的夫君軟弱到死都沒敢接他們母子回去,這於女人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吧。
寡月撐起身子朝着車簾的方向說道:「入側門吧。」
芝娘已從車裏頭下來朝着梅花車說道:「少爺,這、這怎麼成呢?」
「少爺怎麼能入側門……」有些年邁的婆子也嘀咕了起來。
衛箕見了忙笑着解釋道:「少爺是擔心正門不好引馬車,不想勞煩大傢伙呢。」
「原來是這樣啊。」一個婆子忙上前道,「少爺啊,你不用擔心,這引馬車的木座子再瞧見您們來的時候婆子我已命小廝們安上了。」
車內,顧九推了推一旁的陰寡月。
寡月身子動了一下,眉頭舒展開來,便朝着車外道:「行,容我們下車。」
「誒,少爺不必了。」
「少爺,不必下車!」
寡月這一開口,眾人又激動起來。
顧九把他一按,無奈道:「你還是先坐着吧。」
寡月很是無奈的動了動身子,瞬息間的功夫就感受到馬車已然駛動,接着他與顧九便向後傾斜一瞬。
車外的婆子們督促着小廝們小心。
馬車過了一道引板之後入了院中。
接着衛箕便掀起車簾道了一句:「主子,九姑娘,下車了。」
眾婆子在芝娘的引導下站成一排。
衛箕先將寡月扶下車,眾人屏住呼吸瞧着自家少爺,一些年紀小的丫頭眼睛盯着寡月的側臉一瞬不瞬的,心頭都贊到:少爺真真是個美男子。
沒出過什麼們,便也不會遇見多少男人,記憶里的男人更沒有一個能同少爺比的,這無疑是真話。丫鬟們的小臉都紅撲撲的,也不知的被凍的,還是此刻被羞的。
寡月沒有在意旁人的眼神,而是將車簾高挽着,又伸出一手去迎顧九。
顧九笑着朝他伸出手,寡月的手緊緊的握住她的,待她安全着地,他才似鬆了一口氣般。
顧九接過衛箕遞來的鳧靨裘,抖動了下正欲自己給自己繫上。
一雙白皙的手接過她的,給她披上,又一理她額際垂下的青絲。
眾丫鬟和婆子們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此刻的少爺和這姑娘。心裏百般不解,少爺可是在外面成了家?不可能啊,這少爺再怎麼要成家都得經過二夫人的同意啊?
看着這少爺對這姑娘,倒也真真是讓人看着覺得護得緊的。
許久後,芝娘輕咳了一聲朝着眾丫鬟婆子小廝說道:「快給少爺行了禮做自己的事情去!」
芝娘這麼一開口顧九忙拉着寡月的手示意他停下,寡月怔了一下,朝她笑了笑,接着一大群人上前。
「少爺好。」眾丫鬟小廝婆子連連行禮。
「行禮了就快去做自己的事去,許婆子你快些將飯菜都做好。」
「是是是。」那婆子連連點頭,方要帶着其他幾個婆子離開便聽得寡月喚了聲。
「且留一下……咳咳咳……」他不適的咳了一聲。
那婆子腳下一滯,折了回來,抬眼看了少爺一眼,又立馬低下頭去。心道着少爺生得好生威嚴了,還頗有些官家的作風了,讓她不敢直視。
寡月走上前幾步:「你可是管廚房的?」
「是的少爺,少爺有何吩咐,儘管吩咐許婆子便是了。」婆子低着頭答着話。
「這就好,你命幾個小廝引着衛箕衛簿將這後車的東西送進去吧。」
婆子聞聲望向寡月指向的地方,衛箕衛簿那方數個大竹筐。
「是姑娘給你們準備的些臘肉熏肉熏腸,還有一隻臘鴨臘鵝的,菜不夠就做了吧。」寡月吩咐道。
那婆子駭在那了,沒想到少爺連這些事情都吩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倒是沒有料到,看着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會這般「體貼」呢。
「誒!」許婆子忙使喚了一個小廝上去,要他去幫着衛箕衛簿。
芝娘忙迎上前來:「少爺,二夫人身子骨弱,你也別怨她不來迎你……」
「無事。」寡月淡淡道。
「瞧我說什麼呢,我還是快些帶少爺去見夫人。」芝娘一跺腳佯裝拍了一下自己的腦瓜說道。
寡月牽着顧九方道:「請芝娘帶路吧。」
衛箕和衛簿提着裝滿東西的大竹筐子,跟在許婆子後面。
「誒!怎麼把這個也提下來了?」衛箕趕上那提布包的小廝的腳,急忙道,「這是九爺……九姑娘給夫人安置的新衣。」
小廝被他一吼唬了一跳。
「衛,衛爺,小的不知道。」
「你呀,你先抱着,我一會兒給姑娘送去!」衛箕說道。他與衛簿打心裏都是希望夫人能接受九爺的。
府宅廚房裏。
「這是臘肉熏肉,姑娘說了炒之前先用熱水洗一下,尤其是這熏過的肉,多放點油,少爺愛吃。」衛箕忙吩咐着。
許婆子把衛箕的整句話只記住了一句:少爺愛吃。
衛箕又將那臘鴨臘鵝找了一面乾淨且乾燥的地兒掛上了。
「這臘鴨臘鵝,不吃的話便掛在乾燥的地方,沒事也可以拿出去曬曬吹吹風。」衛箕又道。
那許婆子撓了撓頭道:「衛爺啊,這可都是那姑娘說的?」
「可不?」衛箕邊忙活邊說道。
許婆子更奇怪了:「可這姑娘看着也還是個丫頭,十三四歲的模樣,怎麼就知曉那麼多了?」
「九爺,不!九姑娘,她知道的可多了,什麼名山大川,什麼飛禽走獸,什麼各地民俗,什麼布藝精品,什麼奇聞異事、野史宮秘……」
衛箕越說下去那婆子的臉便越陰沉下來,越來越聽不懂,感覺衛爺說的該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吧?
衛箕瞅着許婆子那捉急的樣子,嘆了聲:「唉,我跟你說這麼多作甚?說再多你也不懂是不?罷了我先去了,還有夫人的衣裳還要安置呢!」
許婆子見衛箕要離開,忙趕上去道:「衛爺你洗個手再走啊!」
「洗什麼手啊?等下在外邊隨便用雪水搓一下便是了。倒是你們快些安置吧,不一會兒是要開飯了,這兩日有你們忙的!」
寡月和顧九隨着芝娘往那方垂花門而去。
方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着個梨木架子的大插屏。
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數間上房,皆是雕樑畫棟,兩邊是穿山遊廊廂房。
抬眼台磯上便站了一個丫鬟,合中的身材,膚白腮紅,鼻膩鵝脂,觀之可親。
「少爺吉祥如意。」
她雖低垂着臉,但臉上毫無懼色,一派大方。
芝娘忙上前去解釋道:「這是夫人遠方親戚家的大女兒,喚作尤如素,我們都喚她如素,打小便與少爺認識,只是少爺你至兒時便不喜讓人伺候,便沒指給你。」
芝娘是笑着說的,顧九卻害了一跳,「指給」是何意,她不是不懂的。
她手抖了一下,旁邊人不是沒有察覺的,寡月眉頭皺了一下,已明白顧九許是不喜的,便連禮貌性的話語都免去了,拉着顧九往門內走。
尤如素駭了一下,頗為尷尬的不知該繼續半蹲着還是該引着少爺進門。
芝娘也小驚了一下,這少爺看着也不像是無禮的人啊,怎麼對姑娘家的這生冷淡。
芝娘不禁多看了少爺一眼,瞧着他眼裏只有着那九姑娘,便頓然明了。她淺淺的督促了依舊站在一旁的尤如素一聲:「還不快帶少爺和姑娘去裏間。」
尤如素愣了下,腳下生風快些走到寡月二人前頭。
「少爺,夫人那裏需要安置一下,我先領着少爺和……姑娘去東廂耳房。」
寡月和顧九被引了進來。臨窗的大炕上鋪着猩紅的錦被子,正面設着大紅金線蟒的靠背,石青銀線蟒的引枕磯銀線蟒的大條褥子。
兩邊還設有梅花式樣的小茶几。右麵茶几上放着匙箸香盒,還有書盒,也不知是什麼書,顧九走近了些才瞧見是四冊畫集,她心中小駭了一下,這靳鄭氏到底是個關心孩子的母親,雖無法同南衣親近,到底是知道南衣之喜好,這時候顧九不禁再想,若是靳鄭氏得知南衣不在了,又會如何?
左面的茶几到底是讓顧九更悸動了些,茶几上的美人觚上插着的是幾簇梅枝,許多都已半開了。
顧九回頭望向扶她坐下的寡月,見他也是眼中帶着驚愕。
尤如素給二人捧上茶來,先遞與寡月,寡月未接,只是道了句:「給姑娘。」
尤如素怔了片刻,轉頭將茶遞與顧九。
顧九紅了臉,接過她手中的茶。
見顧九飲了茶,她方低頭要去端另一杯要捧給寡月。
「放着,我自己喝。」淡淡的聲音從頭上傳來,由如素止住了手。
屋子裏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了,顧九兀自的飲着茶。尤如素一臉拘謹的站在那方。
顧九放下茶,方抬眼望過去,地下面是四張椅子,都搭着猩紅色的撒花椅搭子。
椅的兩邊也有一對高几,几上的茗碗瓶花具備,都插着微微綻開的梅花。
尤如素見顧九盯着茶几出神,以為她是餓了,她雖不知這姑娘和少爺是什麼關係,既然少爺這般重視着這姑娘,便不由得她不去巴結。
她走過去,拿過一個圓形扁淺的捧盒來,在顧九的手邊放下。
柔聲道:「姑娘可是餓了?」
顧九見尤如素已站在了她身旁,手中的捧盒也已打開,那盒內裝着的可是各色的零嘴。
顧九笑了下:「竟然還給你家少爺安置了這些。」她要來,她們定是不知道的,那定是給靳南衣安置的?
那尤如素羞得臉紅了,也陪着笑了笑道:「夫人說不管少爺吃不吃先安置了,過年別家都安置,我們宅子也不能缺了,看着喜慶。」
顧九頓了下,復瞧一眼寡月,見他也似乎被這話觸動了些。
顧九隨手拿起一個罐子,看着裏面青黃青黃的東西,不禁問道:「這是什麼?」
尤如素望了一眼,方道:「回姑娘這是青果。」
是醃製的嗎?能保存這麼久一定是醃製的。
顧九拿起一粒,放入嘴裏,有些水,有酸意,也有甜澀味,但酸意多於甜味,很好吃,估計是醃製的,只有這樣才能保存。
咬下去,嫩嫩的,果肉也很好吃。
顧九吃完一粒,方贊道:「很好吃。」
她拿出一粒遞與寡月道:「確實好吃,我可要學着,你也嘗嘗。」
寡月不想拂她的意便接過,看着顧九又連吃了幾粒,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你可別吃上癮了。」
顧九心裏一駭就只差道一句:已經上癮了。
寡月再道:「這青果雖是好東西,清肺利咽,生津止渴,也能解毒,到底是藥都有三分毒,你還是少吃些。」
清肺利咽?
顧九猛地抬頭望向寡月,這不是對他的病情很有利嗎?
尤如素見狀忙道:「不若我給姑娘多裝些來,日後也可帶着回府?」
顧九搖搖頭,蓋上盒子,忙道:「別了。」
打死她都不想承認自己好吃,這般兜着別人的東西回去她心裏膈應,倒是她太失禮了些,改日她自己做便是。
顧九將捧盒該好放在几上,方道:「對了,那梅花枝是什麼種,開得怎地如此早?」
尤如素笑了,圓月般的臉色抹着緋色,她溫和道:「姑娘這梅枝昨日被我們從梅樹上剪下,便放在這花瓶里用鹽水泡着,這今日清晨便開了。」
顧九頷首,原是這樣。
這時候只見換了一身紅綾襖子青緞背心的芝娘從側門處進來道:「夫人請少爺和姑娘去坐。」
尤如素一聽忙請顧九和寡月。
這一刻,顧九竟然緊張起來,心裏惴惴不安的,頗有些「醜媳婦見公婆」的覺悟。到底寡月成了南衣,她與寡月的婚事便不是那麼簡單了。
寡月伸手握住她的手,溫柔的眉目里也難掩一絲心慌,到底這靳鄭氏佔着南衣母親的位置,而他也不是真正的南衣。
四人到了正房內。正房炕上橫設着一張炕桌,桌上磊着書籍和茶具,靠着東壁面西設着半新的石青緞靠背引枕。
婦人就坐在西邊下首,亦是一身半舊的青緞,只是頭上的珠寶在這屋內的燭光之中顯得耀眼。
顧九想這便是靳鄭氏,看着雍容華貴,倒也不像落迫的貴族,她雖未聽寡月提及,倒也能猜到,這靳鄭氏,即是娘家姓鄭,便是與大雍四大國公,慕、謝、鄭、楊中的鄭家有些關聯,只是既然做了「二夫人」,落了個平妻的位置,當是庶出。
顧九猜的確實無錯。
靳鄭氏身旁站着一個丫鬟,細看之下與那尤如素看着有些像,但也不像,這女子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鵝蛋臉面,俊眼修眉,倒是頗有些才氣。
到底是芝娘先開的口:「少爺,夫人將將起來,這也才剛好了些。」
寡月未曾多說些什麼拉着顧九朝靳鄭氏,盈盈一福。
「母親……」
他這一開口便是一屋子的人都駭住了。
於寡月,是從小未曾喚過這二字。
於靳鄭氏,是已多年未曾見過靳南衣,更何況聽到這二字?便免不了神經緊繃,一時間凝着寡月滿眼複雜。
於芝娘、尤如素還有尤如黛便是欣慰感動,少爺終於能認夫人了。
「母親萬福。」他沉聲道,將心底的不自在壓下,一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的,即是如此,不如早些面對。南衣心中有結,不曾向他透露,便是希望他代他去化解,那麼便由他來化解吧……
靳鄭氏坐直身子從炕上起身,她身後的尤如黛便上前來扶她。
她伸出顫抖的手去抓寡月的臂膀,顫聲道:「兒啊……」
只此一句,便是泣不成聲。
寡月心生避開之意,原因是他何曾遇到女子這樣,這般抓着他他着實難受了些,卻又不能講她推開,畢竟她是南衣的母親。
「我兒,你不知娘等你,等了多久,就在我以為我要老死在江南,這塊無比陌生又刻入命運的土地上……我十多年沒有回到北方,我不想一輩子都不能回到那裏,我在滎陽出生,長在長安,嫁到汾陽,那裏寫滿了我的青春,江南再久,不是家啊……」
江南再久,不是家……
這一句重重的撞擊在陰寡月的心頭,無論如何,北方才是根啊……
南衣,他,的內心深處皆是如此想的吧……拋卻靳鄭氏何以愛慕虛榮,何以在乎名分或者內心多麼空虛,種種都離不開一個「根」字。
此刻塵封在心底多年的隱忍、榮辱、冤讎、執念……再度衝出心扉,襲便他的全身。
一屋子除去顧九以外的女人都落了淚。
顧九怔怔地望着寡月,從他沉鬱絕美的鳳眸之中她又看到了以往在長安時她曾瞥見的炙熱,深藍色的火焰,哀傷之中帶着毀滅。
「都哭啥,這大過年的日子,都哭啥?」姜蘭芝擦着眼淚,說道。這一屋子的人都是從汾陽淪落長安的,或許要屬顧九例外。
鄭裕安伸手拭了淚,方笑着朝芝娘道:「傳飯吧。」
「誒!」芝娘笑着應道,退下了。
芝娘退下後,鄭裕安又望向寡月,正欲虛寒溫暖幾句,才瞧見顧九,方才他二人一同進來,她沒有細心看,以為是少爺在梅花廬里招的丫頭,細看之下,不然。
若是丫頭何以穿着猩紅的鳧靨裘,裏頭還是一身鵝黃厚褙子,露在膝下的灰色撒花綢也不是丫鬟們穿得料子。
「南衣,這位姑娘是……」鄭裕安開口問道。
寡月滯了一下,不想這般隨意的答了,便是今日便將所有的事都講明白了。
「娘……」這樣喚終究是有些不習慣呢,他適應了片刻方繼續道,「我一會兒給您認真講。」
聽他這麼一說靳鄭氏難免心中一緊,倒真是如她所料。
接着有幾個小廝來把那巨大的上漆圓桌擺在了正房當中。
接着尤如素與尤如黛帶着幾個小丫鬟來佈置餐桌。
伺候着三人坐下,先上了茶,芝娘方了傳菜。
席間顧九顯得很拘謹,少言少食,她知曉的就這麼多了。
等十多個菜上的差不多了,許婆子便帶着幾個廚房的婆子去門外候着了,門外還站着幾個小廝。
這寒風呼呼的,光是想着外面都覺得冷。
寡月眉頭一擰對芝娘道:「去將他們引進來,在這一旁擺個小桌一起吃。」
寡月這麼一說,顧九很是贊同。
芝娘一聽駭了一跳,下意識的瞧了眼靳鄭氏陰沉的臉,忙道:「少爺這可使不得他們終究是下人。」這壞人,總得有一個人來做吧……
寡月臉更沉了些,方抬首望着鄭裕安道:「娘。不若將他幾人引進廂房擺上一桌,這畢竟是除夕。」
靳鄭氏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些許,方頷首道:「便是如此吧,蘭芝你着手去辦。」
「順便將衛箕衛簿喚進來。」寡月繼而道。
鄭裕安乾笑了笑:「南衣,這不大好吧。」
「這裏有這麼多的空位,叫她們和芝娘也坐下一起吃吧。」寡月指着一旁的尤如素與如黛繼而道。
鄭裕安愣了下,想着少爺還是顧及着她房裏的人便也不再多做糾結,便柔聲道:「便如此,一起用吧。」
顧九看着坐在自己一旁的寡月,還有一旁的衛箕衛簿,雖說是在這個不覺得親近的屋舍里,但是只要有他們在,這個除夕夜的飯到底是溫暖的。
末了,許久之後,寡月忽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執起顧九擱在桌子上的左手,從座椅上站起。
他二人立在那裏,一個白衣勝雪,一個鵝黃溫濡,一個公子如玉,暮靄沉沉楚天闊;一個美人如虹,疏影橫斜安在哉。
昏黃的燈影之間,他們立在那裏看着如此和諧,便是世間最般配的一隊,任人想拆散都找不出理由來。
寡月朝着鄭裕安一福後,沉聲道:「母親,我已與九兒私定終身,求母親成全。」
眾人雖驚愕,卻到底在預料之中,也沒表現得那麼明顯。
寡月未看到鄭裕安臉上寫着的反對,到底只是怔動一下,卻也沒有點頭或者開口表態。
他不明所以的皺了皺眉頭。
方有些不安的繼而問道:「母親是何意?」
連顧九這麼個從不怯場的人,也難免的濕漉了掌心,這婦人倒是吱個聲啊?是與不是,好與不好,不就幾個字而已。
鄭裕安凝了半晌,方道:「這個,娘也做不了主。」
寡月眉頭一皺,清澈的眉目里似有一絲光影閃過。
且聽鄭裕安繼續道:「不入靳氏門楣,便是名不正言不順,我這裏同意終究是不算,南衣啊,這還是得獲得靳公(祖父)認可,由他主持……」
寡月頓時瞭然,世家女果真世家女,一招棋,逼他來行,她將他對顧九的情看在眼裏,便用再入靳公府來壓他。
將一切推給靳公,不僅刺激他傾盡全力北上,還不至於得罪他。
於靳鄭氏,她這後半輩子的指望是全全放在了靳南衣身上了吧!
鄭裕安笑了笑朝着顧九道:「是個討喜的姑娘,生得這般之好,是哪家的?」
寡月忙答道:「她沒有親人了。」
果然鄭裕安還有尤如素、尤如黛三人皆怔了一下。
倒是鄭氏繼續說道道:「倒是個可憐的。」說着她給芝娘使了個眼色。
芝娘忙站起朝內廂走去,再出來時手中多了個錦盒,她上前將那錦盒遞與靳鄭氏。
鄭裕安白皙的手,從錦盒中拿出一條珍珠鏈來。
「姑娘生的膚白,這珍珠鏈子還是年輕人帶好看,便是我這個准婆婆的心意。」
顧九不得不對這個女人另眼相看了,她此刻不問門楣,不問出身,只是為了穩住「靳南衣」來之不易的真心麼?到底女人都是患得患失的……
顧九不會拒絕她的好意,至少鄭裕安此刻的真心多於其他。
「謝謝夫人。」顧九雙手接過。
「我倒是很想收你這個媳婦,可是這靳氏子若是外娶,靳公是不會認的……」鄭裕安嘆息了一聲,「便是只有等南衣再入汾陽,再另作打算了……」
這話中之意便是說,若是「靳南衣」早些入汾陽,便能早些娶到顧九。
顧九明白這意思,看來她要名正言順站在他身邊,還是得等些時日了。
寡月握着顧九的手更緊了幾分。
顧九恍惚之間聽聞他喃呢道:「我盡力快些……」
一頓飯結束的時候已過了申時,從正房裏出來,走至屋外,就瞧見雪已漫至台磯上了,只是一個下午便落了這麼厚。
「少爺,姑娘,老身帶你們回房。」芝娘笑着道,撐了傘要去給他二人遮雪,卻被寡月接過。
他撐着傘,大半邊留給顧九。
一路上眾人無話。
帶送顧九去了安置好的房間,寡月在房裏坐了會兒,看褥子都是新的,暖爐燒得正旺,炕頭也正熱乎,才離開。
房門外便瞧見守候着的芝娘,他眉頭一擰,問道:「芝娘何事?」
芝娘紅着老臉,伸手帶上了顧九房門的門,還推了推,方將寡月拉至一處。
已極輕極輕的聲音道:「少爺……那個夫人命我來問少爺,少爺可與姑娘行了周公之禮?」
------題外話------
芝娘真是,問這麼臉紅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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