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已是三更鐘後,一隊帶着斗笠的人騎着高頭大馬進了揚州城,為首的人灰色的斗篷白色的深袍,直向着揚州城安撫使衙門而去。
來人一腳剛跨進安撫使衙門的大院正廳內,便喚了一聲:「王爺……」
環顧了一下四周才發覺廳內沒人,不由蹙眉,他再往裏面走了幾步,探頭望了下,看到內閣床榻上躺着的卿泓,和站在床榻前的桓青衣。
那人笑了笑道:「王爺既是要休息,那臣明日再來。」
說着那人又轉身朝廳外走,只聽得床榻上的人道出一句:
「無礙。」
卿泓斜靠在內閣的矮塌上,低頭側臉,面容冷峻,手中還捏着那份卷子垂在床榻一側,桓青衣低眉順首的站在那裏,一臉幽冷。
見蕭楨走近,他笑了笑,將手中的卷子揚了揚。
蕭楨神色認真起來,一撩袍擺,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接過卿泓手中的卷子,又仔仔細細地將手中卷子上寫的東西看了幾遍,才拊掌低笑:「好一篇策論,這若是讓江南府衙里的,不,是叫大雍的高官,看了,真得讓他們都鑽到地縫裏去了!」
卿泓慵懶的這才抬眼,淡淡道:「你爹已將此人從此次鄉試中除名。」
蕭楨詫然,又看了眼卷子,「只因此策論針砭江南的吏治,又言斥江南官場冗員一事?」
「太傅會是如此狹隘之人?」卿泓笑了笑,接過桓青衣遞來的茶先遞與了蕭楨,又接過青衣遞來的另一杯,微抿了一小口道,「規矩是不能壞的。」
蕭楨震了一下,微蹙着眉道:「可當丞相謝贇不是亦是如此,聽人說還是我爹力與幾個大臣們上書力保了他的功名麼?怎麼到了如今老了卻不惜才了?」
卿泓笑了笑,咳嗽了幾聲,方道:「這如何一樣?謝贇當年,蕭太傅的官職與你而今的一般大。可是此次不同,此次太傅主持的便是江南科場的鄉試,下面或者上面又有多少雙眼睛看着?」
卿泓頓了一下,再道:「太傅若是不惜才,也便不會遣人將這個拿來給我看了。」
蕭楨愣了片刻,眸中似有深意,瞳孔微縮,勾唇道:「這麼說來,王爺有保全此人之心。」
卿泓沉默了半晌,眼底閃過一絲遲疑。
「這三道策論,若他是有心為民請命,那他定是一個耿硬倔強且固執且狷狎的人,日後在朝為官定是要碰壁吃苦頭的,若他是有心標新立異,為自己拓路,這伎倆是否又太無城府了!」卿泓拿過那份由貢院的人抄錄的試卷,往床榻上重重的一按,連一旁站立着的桓青衣心內也駭了一跳。
蕭楨微蹙眉頭,他從不見卿泓用帶有情緒的話語來評論人或者事,他不由的思索起卿泓此番這麼激昂的原因,許久,他眼眸之中閃過一絲清明,放下茶杯起身,笑着說道:「臣倒是不這麼認為,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尚未歷事,若是臣也會是想什麼便寫什麼了,哪裏管得了那麼多。只是此人當真是不可多得之才,此番被進士科就此除名,豈非朝廷一大損失?」
卿泓抬手,依舊沉默不語。
靳南衣——
上一屆軒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他早在惜時就微有耳聞,只是沒有想打他今日會這般大膽,緊緊是為了保住「解元」的名號,才標新立異、惹人注意的?
他偏頭,望向一旁的蕭楨。
微垂着頭,聲音淺淡:「你持我手書一份,恩點他為此次進士科軒城北路解元。」
語畢,蕭楨和桓青衣都驚住了。
「解元?王爺你許他參加會試便可,恩點他為軒城北路解元?」蕭楨大驚道。
更何況還是璃王欽點,這樣一來豈不是開了一道先例在這裏了?這事情要是傳開了,莫不是要以後的學子都想着如何標新立異,吸取考官們的眼球去了?這是其一;更主要的是去年科舉才出了事,如今卿泓他為何又要以身涉險,欽點其功名?直接派命他去處理就行了還要他拿着他的手諭?
看着正坐在榻上草擬着手諭的卿泓,蕭楨想着不禁有些着急的在內閣里徘徊起來。
許久,卿泓才淡聲道:「我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軒城靳南衣。」
聞言,正在內閣里轉悠着的蕭楨愕然止步,美目不解的望向卿泓的同時,又腦中「轟」的一聲作響。
靳南衣?
原來是他,蕭楨不是不知靳南衣的。早在去年他就帶着蕭槿去尋過那軒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
床榻上水藍色衣衫的少年,絕美的鳳眸一瞬陰鷙,再道:「長安會試看他會有何高論!」
蕭楨與一旁負手而立的桓青衣同時一怔。
原是如此。璃王卿泓不是不惜才之人,只看這靳南衣到底有無真本事!
——
軒城鄉試放榜當日。
衛簿駕着梅花車行駛過軒城的城西集市,集市上會試的榜已放,衛簿將梅花車停靠在一旁,擠進人群中,上前尋找自家公子的名字,抬首下意識的先望的榜首。
衛簿微訝了一下,榜首的第一個還是——靳南衣!
他心中的悸動,和去年三月的時候看榜的心情一樣,只是一瞬間他仿佛又尋到了當初的感覺。睫毛微微濕潤,衛簿到底不是同衛箕那般性子,壓抑住了情緒,他正要往馬車處跑去報喜。
就聽得數人指着梅花車道:
「看到沒拿梅花車上的,就是梅花廬主靳南衣,又是今科軒城北路的解元,上一次是解元就算了這一次軒城報考人數為上一次的兩倍,他又是解元……」
「真是了不得了!」一人又讚嘆道。
「這兩次就不是運氣了!」又有幾個人說道。
「聽里軒城貢院那裏頭的人說,本來是給太傅除名的,正巧這不是璃王南下了,瞧見了他,恩點的解元啊!」
「話雖是如此,可是兩次中解元啊,人家到底是真才實學也……」
衛簿歡喜的跑向馬車。
「解元,主子,還是解元!」
哪裏曉得車內的陰寡月只是緩緩的放下車簾淺淡道:「走吧……」
衛簿微微愣了一下,主子的反應與公子當初的反應大致相似,到底是長的同一張容貌的人,不是兄弟都讓人不相信了。
只是主子的臉上的平靜比之公子更多了幾許陰鬱,對,陰鬱……
衛簿不解主子中了解元為何會是如斯神情,至少應該是向公子當初那樣有些淡淡的喜悅的,而不是像如今這個樣子。
陰寡月抬頭看了眼衛簿,臉色依舊陰鬱,沒有開口多說一句,只是揮揮手示意他去九酒坊。
車輪轆轆,他的心中亦是百般糾結,除名後又遭恩點,這是貢院之事,鄉試之內幕,便是官府的人也不會來通知他「靳南衣」,若是無人授意刻意傳出,這一般人又怎麼能這麼快就知道?
璃王卿泓又是意欲何為?
鄉試違例,三道策論針砭時弊,大言特言,他的確心存私心。
今科他與去年是一樣的——勢在必得。
只是今時不同,他要的是那狀元之位!
他的雄心或者說野心,是在一次一次身陷絕境之後被人逼出來的,這一切都怨不得他,他要保護他心頭在乎着的人。
南衣已矣,他的執念,自己的執念,這一切未知的謎團都要由他一步一步的剖析開來,當年陰氏一門的血債也要一一討回!
他忍不得,忍不得,忍無可忍,便也無需再忍——
長安翰林,若能為狀元,也許只是明年春季的事情了!
而今屆的科舉比之去年人數擴大了一部不止,如何在這萬明矚目的科舉中獨佔鰲頭,他也是苦心思量!
是的,他渴望出人頭地,他鄉試此舉頗有「賣弄」之嫌他知,南衣以往的文風,或者他以往慣用的文風都可以讓他取得好的名次,可是他需要的是「人心」,不再是名次……
本想得到太傅蕭時之青睞,沒有想到竟然被蕭時除名了!看來他還是太嫩了些,這一次賭得也太大了些……
只是璃王卿泓,竟超出他的預料之外!璃王欽點他為解元,的確是頗耐人尋味的一件事情,既然欽點又何以扯出除名之事來?
想到這裏寡月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捏握成拳。
車輪「呀」了一聲後在一品樓門前停下,陰寡月方走下車時有許多人看着他,他只是輕輕掃了旁人一眼,便無人敢上來搭訕了。
衛簿見狀忙去支會着這些個人。
陰寡月似是鬆了一口氣一般朝九酒坊內走去。
沒人知曉他是來會顧九、九爺的,或許都以為他只是一個買家。
他從老李子樹下穿過,清秋的老李子樹在秋日的陽光之下顯得愈加蒼老了些,今日他一襲靛青色的袍子,那袍子胸前靠左側繡着一隻雪白的狐狸,正是去歲顧九托吳娘做的那件,去歲這件做大了許多,今歲穿着倒是正好,只是這幾日雖秋來氣爽,着此深衣終究還是有些熱的……
門口的紫砂很是機警,上前來依舊是那般沉穩的模樣。
「靳公子,您還是一斤芙蓉春,三斤五加皮酒?」紫砂微微躬身淺笑着說道。
陰寡月微勾唇角,淺淡道:「再加一斤新釀的菊露寒。」
「好勒!小的這便去取,這菊露寒還在地窖里,靳公子請二樓廂房稍等。」紫砂沉穩的說道。
說着陰寡月步履輕抬間已上了二樓。
這時候有人見陰寡月上了二樓也要跟着進去,如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軒城靳解元?
「誒!你們要去哪?」紫砂忙去攔。
「我們去二樓見靳解元。」有幾個才子說道。
紫砂微微勾唇望着那些人道:「二樓可不是誰都能上的。」
「如何?需要買酒嗎?」那人道。
紫砂笑道:「酒是得買不過得得我們坊主的認可,我們坊主只應允了靳解元!」
「你們坊主是誰?」
「你們無需知道。」紫砂淺笑道,「倒不是我賣關子,只是我們坊主名氣小,為人低調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名字罷了。」
眾人見紫砂這般說,便也不多做糾結悻悻然走了一大群。
寡月至二樓後才發現一樓的吵鬧聲小了些。
顧九從房裏出來,正瞧着站在樓梯口的寡月。
「靳解元一來,我這坊也熱鬧了不少。」同樣是一身靛青色長袍的少年從房裏出來笑道。
寡月平淡的臉上,唇角微微勾起,朝顧九露出一個極輕極淺的微笑。
「如何?」顧九的笑容瞬間蕩然無存,眉頭微微皺起,柔聲問道,「如何不高興了?……」
寡月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凝着她柔聲道:「沒有……」
說完又拉着顧九往裏屋走,掩了門,同她坐下。
明明有……顧九在心裏反駁道。
顧九搖搖頭,笑道:「就在方才的時候樓下的街道上的人都在叫:『靳南衣又是解元!』然後我就一骨碌的從座椅上爬起,然後差了紫砂下去問,結果都是重複着『靳南衣中了解元』,我當時就在想這小寡月怎麼一考就考了個解元,總歸是弟弟也是不輸於哥哥的,南衣若是知曉你也中了解元,必是高興的……」
寡月愣了片刻,又去給顧九倒水,過了許久才道出實話,他不想瞞她:「我是被除了名,又被璃王恩點為『解元』的。」
「嘭」的一聲顧九沒接住他遞來的杯子,杯子摔在地上,濺出一地的茶水。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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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馬上要離開江南了,後面的劇情會越來越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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