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九兒會同夜風布此局。那謠言是由九兒散播出去的,而且料到葉良娣會因此生事,而夜風也算準了時機來信讓他上任。
戴着斗笠走在大街上的寡月,將頭壓低,如今由他一個人上街小易和衛箕他們也能放心了。
身體壯實之後,他已經許久不曾因過勞過累而咳喘了。
走在大街上,寡月聽到很多關於他的傳言。
有說他運氣好的,剛好趕上了葉如筠遭難……
也有說這葉家不走運的。
寡月搖搖頭,他不在乎這些,位高權重,卻也不得不小心將來的路……
這樣的位置任何人都有可能將你拉下去,越是站在高處,越是顯眼,越是有人覬覦。
臘月近了,來白馬寺的香客絡繹不絕,寡月穿過白馬寺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朝着隱月閣走去。
方至隱月閣,就瞧見隱月閣前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寡月心裏一奇,往日來也不見這麼多人的。
仔細一聽,原來是鄭子衿回來了……
寡月也想到這鄭子衿消失了不知多久了,怎麼知道回來了?回來也好。
寡月從人群中擠進去,這些人都是來給鄭子衿送禮的,這禮品盒子都把寡月磕得疼得慌……
從人群中出來,寡月兩手護着自己的斗笠,等進了隱月閣內,他大喘幾口粗氣……
真沒想到鄭子衿這麼大的名聲……
寡月往管事閣走,被不認識他的小廝攔下,他紅着臉,也不知怎麼解釋,眉頭微蹙,淡聲道:「紫砂管事人呢?」
「紫砂管事忙事情去了。」那小廝想看清他斗笠下的臉,寡月卻偏過頭去。
「那我去紫藤居等一會兒,他來了你要他來見我。」寡月說着往紫藤居走去。
那小廝一聽,急忙跟在後頭,連喚:「公子。」
寡月行得太快,四周又太吵雜,哪裏知道這小廝喚着誰「公子」。
小廝想同他說紫藤居里剛來了客人。
寡月步履輕盈又快速,立馬趕至紫藤居前。
正當他推開紫藤居的大門的時候,聽到裏頭有女子嬉戲的聲音……可說時遲那時快,他的手已將紫藤居的大門給推開了……
無數道目光匯集在他的身上,而他目光躍過屏風,緊盯着的是紫藤居高堂正坐之上的那個男子……
他感受到那道冷凌的目光也同樣躍過屏風朝他直射而來……
等寡月認出那人是誰,想轉身離去的時候,那人已從眾美人中閃身而來。
「站住。」
聲音清冷,而又漠然。
洛浮生寬大的手握住寡月的肩膀,手下的感覺讓他一驚。
寡月緩緩回頭,目光正與洛浮生相對,這樣的平視,二人都看清了彼此也認出了彼此。
「靳南衣……」這一聲帶着些許咬牙切齒的恨。
他沒有忘記,這個少年弄丟了阿九,還讓阿九死得那麼悽慘!
「你在這裏做什麼?」洛浮生抓着寡月肩膀上的衣袍說道。
寡月眸光一黯,低垂下頭去,這時候紫藤居內得美人和紫藤居外聽到動靜的人都望向他二人。
「原來是靳大學士啊……」這時候紫藤居內的歌女舞女都開始議論起來。
「是啊,沒想到是靳大人,這不才升官就出現了……」
顯然在暗閣里的顧九在聽到洛浮生喚出「靳南衣」的名字時候,就已受驚不小。
「紫砂。」顧九喚道,「去將靳大人領到北苑梅莊去。」
紫砂愣了下,趕緊出了房門。
沒料到那主子這個時候會來找啊,剛好又撞上了那洛少將軍……
這九爺是不得出面了,那他得快些呢,聽着那洛少將軍的口氣,就是對靳主子有意見的啊……
這頭,寡月對洛浮生揪着他衣袍的無禮舉動很是反感……冷目一掃洛浮生擱在他肩上的手,眉頭猛地一擰,淺聲道了一句:「放開。」
洛浮生遲疑了一瞬,似在確定自己又沒有聽錯,正想反駁他,一段有些久遠的記憶入腦,那個時候這少年的一掌讓他在榻上養了三日的傷……
在那以前有什麼傷寒會讓他在床榻上躺上三日的?
「少爺……」這時候游杏也上前來勸解,這少爺都要成親的人了,這樣的場合對這剛升為翰林掌院學士的靳大人不敬,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似乎察覺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洛浮生緩緩放開了手中人。
寡月窄長的鳳目一掃銀袍男子,將衣袍已攏,斗笠扶正後正要離開……
方走了幾步,卻聽到洛浮生在後頭低吼一聲:「靳南衣你這種連自己妻子都保護不了的男人算什麼男人?!」
這一句,讓寡月步下一滯,似乎是餘光似有若無的回看了那人一眼,又冷漠疏離地轉身……正巧瞧見匆匆忙忙而至的紫砂……
游杏緊張地上前去攔自家少爺,若是他不攔下,是不是下一刻少爺就要衝上去將靳公子胖揍一頓?
「少爺,您別說了……」游杏愁眉苦臉的勸說道,「少爺您快進去吧,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游杏將自家少爺邊拉邊拽。
洛浮生愣了一下,什麼叫事情不是他想得那樣?
靳南衣害死了阿九,他要讓人都看看這個男子的真面目是多麼可憎!
「少爺,您回府我就告訴你……」游杏苦口婆心、連哄帶騙的勸解。
將一袋銀子交給一旁的隱月閣小廝,游杏朝那人作了揖,就拽着自家氣沖沖的少爺往外頭走。
又怎料一大群上門拜訪鄭子衿的人堵在門口,量游杏這脾氣好的都給惹毛了,大吼一聲:「讓開!」
這時候隱月閣的小廝忙上前來賠不是,還督促那群人讓出道來,送這兩人離開。
游杏將自家少爺拽上了馬車,還沒擦把汗就被少爺握住了手腕。
洛浮生鳳目深邃,冷冷地問道:「怎麼回事?」
游杏這才解釋道:「少爺,你回江南去接老爺那段時間這長安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這不我隨老爺先回來的當然知道,誰叫你在洛陽逗留到今晨才到——」
「說重點……」冷凌英俊的男子低沉道……
游杏再擦了一把汗,忙道:「此事說來話長,容游杏這笨嘴的組織一下語言……」
游杏默默捉急,卻見眼前銀色身影一動正要下車。
在洛浮生看來游杏說不清楚,他不如用拳頭去問候「靳南衣」……
「哎!少爺,我知道該怎麼說了。」游杏忙抓住自家少爺,不讓他下車,這一下車又不知要惹出什麼事來。
「少爺就是你剛回江南那段時間,靳公子和他的未婚妻子出現在長安城最大的客棧春香苑裡……兩人還參加了春香苑舉辦的詩會,那靳公子的妻子還大戰蕭侍郎得了個頭名!過了一段時間,靳公那裏請了旨,還得了聖上賜婚!」
游杏覺得這是自己講得最清楚的一次了,可是少爺他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游杏凝着少爺壓得越來越低的臉,莫名得升起一股緊張感。
可他的少爺卻用,同剛才對待美人們一樣溫柔的聲音對他說道:「那他未婚妻是誰?……」
洛浮生方才憤怒的心情稍縱,他想若是靳南衣連心也背叛了阿九,與如今也要娶妻的他有何區別……
男兒薄倖也終究是薄倖,他與靳南衣都是一路人……
阿九……
游杏被少爺逼迫着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華胥樓主的妹妹……」
游杏說着撓撓頭的一瞬,凝着少爺逐漸變化的臉上,同恍然一般,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他說了什麼?他怎麼沒有想到呢?
那個女人?
那個少爺一直說是阿九小姐的女人……
她那些日子也是有時常出入華胥樓的……
少爺……
游杏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將少爺從隱月閣中拉出來不讓他情緒失常,可是現在……
果然洛浮生劍眉深凝,銀袖中的手猛然握緊,一掀車簾,從馬車上跳下,直往隱月閣而去。
「都讓開!」
他一聲低吼,帶着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們不寒而慄的自行讓開。
銀色的衣袍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以風一般的速度進了閣內。
惹得一些高官家的小廝側目,雖懼怕於他一時的威儀,可是凝着他的背影那些人都大膽地嘀咕起來。
「當他是誰啊?」
「就是,發那麼大脾氣給誰看啊?」
「是江南洛營的獨生子。」
「也難怪,高祖時期的將軍也就剩他洛家一戶了,難怪這麼囂張!」
「又不是一個有功勳的得意什麼!那功勳也是他祖宗老子的功勳!」
「聽說下個月有喜事,可能人逢喜事氣焰高吧,罷了,都別說了。」
「……」
聽着這你一言我一語,游杏灰頭土臉的鑽空子鑽進閣內,他心裏有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要出事了,可他不能看着少爺這樣鬧下去啊……他也不敢命車夫回去叫老爺來,只好認命的自己去陪少爺。
都是他蠢,他怎麼沒有想到呢?這下可如何是好!
可是那華胥樓主的妹妹,怎麼會是阿九小姐呢?
洛浮生似風一般的衝到隱月閣的櫃枱處。
「靳南衣在哪裏,我要見他!」洛浮生紅着眼對紫砂嘶吼道。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管,只想見那個靳南衣!
這個樣子的洛浮生,任誰都會被嚇到,紫砂也被嚇得不輕,洛少將軍不是走了嗎?怎麼又折回來了?
洛浮生上前揪住紫砂的衣領道:「告訴我靳南衣在哪裏不然拆了你的閣樓!」
紫砂唬了一跳,凝着洛浮生通紅的雙眼,即便是要他鎮定下來也要給他時間緩和一下……
「洛少將軍,找靳大人何事?」
這時候一身紫黑色衣袍的鄭子衿從一旁走來。
本是被洛浮生嚇到的送禮人和客人,見子衿公子出來都怯生生地上前微笑行禮。
「洛少將軍……還不打算放下我的管事嗎?」鄭子衿眉頭一挑,妖冶一笑道。
眾人議論的聲音更大了。
洛浮生雙耳微凜,眉頭一沉,將手中的紫砂緩緩放開……
顧九本是要等寡月進了北苑梅莊再過去的,可才下樓,便聽見走了的洛浮生又折回來的消息,正當她躊躇的時候,鄭子衿優雅的搖着扇子走了出來……
他不是說打死他都不出去「見客」的嗎?怎地就大搖大擺走出去了?
躲在管事房門後的顧九如是想到。
鄭子衿搖晃着手中的扇子上前道:「洛少將軍,有話可以好好說,你要見靳南衣不是不讓你見,只是你確定要這個樣子去見?靳南衣是我們隱月閣的客人,你也是我們隱月閣的常客,這要是鬧起事來,對誰都不好,是不是?」
游杏上去扶自家少爺,忙道:「少爺,子衿公子說得有理……您……不能把事情鬧大了啊……」
洛浮生眉目鬆動了不少,等緩和下來,他聽到鄭子衿說:「若是洛少將軍情緒好些了,便跟我來吧。」
鄭子衿朝隱月閣北苑梅莊走去,紫砂將那些跟着子衿公子的人都攔下。
洛浮生想都沒想跟着鄭子衿而去。
他心中洶湧的怒潮並未退下,他有太多無法言喻的怒火得不到宣洩!……
北苑梅莊外,鄭子衿示意守候在門外的小廝做退,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在前頭的是鄭子衿,緊接着是洛浮生。
「嘭」的一聲被合上,連游杏都被關到了外頭。
紫砂命人來將這些想要圍觀的客人打發掉。
「今日子衿公子不會再見客了,大家都可以去櫃枱領取新酒,便請回吧……」紫砂恭敬地送走那些難打發的客人。
心裏又一面緊張着這屋內是何動靜,靳主子究竟哪裏得罪了那洛少將軍……希望不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看着鄭子衿帶着洛浮生進了北苑梅莊,顧九便回了自己的房,將暗閣打開,聆聽房內動靜。
寒梅傲雪屏風之後,寡月本是等着顧九的……
可是他的九兒沒等來,卻等來了這兩人……
怎麼又是洛浮生?他還沒有走嗎?
寡月的臉頓時變得十分難看,在這長安他最討厭的便是孤蘇郁,雖然這洛浮生比孤蘇郁在他心裏稍稍強了一丁點……
看到鄭子衿的笑臉,寡月心裏好受了些兒。
可是才好受了沒多時,那洛浮生便紅着眼冷着臉,兇巴巴的上前,又要揪他的衣領……
還好鄭子衿攔得快,一柄紙扇攔在他二人中間。
「我說……有話好好說……」鄭子衿道。
話音剛落人就被洛浮生扇到一邊去了……
「靳南衣你竟敢騙我!阿九沒有死你竟敢騙我!」
聞此寡月眉一蹙,鳳目一黯。他都知道了?
見他不做聲,洛浮生更上前一步,將伸手,這次卻被寡月輕巧地避開了。
「我如何騙你?」
寡月一彈衣袍上的灰塵,說了今天同洛浮生的第二句話。
洛浮生薄唇緊咬,這少年表面溫儒,氣質清雅,實則心黑殘忍……阿九如何被這種人給欺騙了!
他在利用她,他在利用他的阿九!
阿九到底知不知道這靳南衣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
靳南衣心有多黑且不說,便從這短短數月,連他這麼一個心思簡單的人都看出了靳南衣心比天高!
靳南衣一定是看重了阿九如今坐擁的財富,還有阿九背後華胥樓主的勢力,他就知道,他都知道!
「去歲你聯合集賢堂的人一起框我,做出阿九去世的假象?是不是?」洛浮生紅着眼凝着寡月說道。
少年眉目一動,唇角一揚,言簡意賅的說道:「你想多了。」
「你!」(洛浮生)
「不得動手!」鄭子衿不怕死地上前擋在二人中間。
不動就不動,洛浮生咬牙。只是這人竟敢布這麼大的局框他!真該死!
「我要見阿九!」
「不行!」寡月毫不猶豫的說道。九兒是他的妻子,豈是他說見就能見的。
「靳南衣,你將她藏匿了兩年,你這樣做公平嗎?」洛浮生低吼道。
「是你異想天開。」寡月也不看他,冷聲說道。
「你!……」洛浮生氣得發抖,一想到這人欺騙他,他就堵心,想到阿九他心裏更不好了……
「洛浮生你一個將娶妻之人,不必過問我妻子的事!」
素衣少年冷聲道,胸前起伏,顯然也被氣得不清。
這人就因他佔據着少年時候與九兒相識的位置,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到這裏指着他問九兒的事情嗎?
他哪裏成騙過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認為!
洛浮生也是一時沖昏了頭腦,如今回想起來,阿九確實是不見過一段時間,也有可能那屍體是假的,只不過被他主觀的認為了,而且站在靳南衣的角度,確實沒有告知他的必要……
可是他好想見阿九……
當聽到靳南衣的未婚妻乃華胥樓主妹妹的時候……
那一瞬,雖然有悲憤,有被人欺騙的不滿與恨意……但是也有一絲竊喜,竊喜阿九還活着……
可是……阿九還活着,而他呢……
他已不是當初那個,讓能她駐足停留的洛浮生了……
時間將溫情沉澱,卻將他磨礪得千瘡百孔。
好殘忍……
他說靳南衣配不上阿九,那麼他呢……
他又何嘗不是一樣。
他配不上阿九了,可是他想阿九幸福啊,那個他辜負過一片春心的女子,他想她幸福啊……
可是,這兩年,他在她的辭世中渾渾噩噩中度日,而她呢,她知道他在長安,卻從未來找他……便是真的不愛了吧……
他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她心裏一定認為,即便是心比天高,手段陰險,心黑殘忍的靳南衣也比他好千萬倍吧。
阿九,你若喜歡權傾天下,風華無邊的男子,我也可以……
可是她為什麼連目光也不願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這一刻,在與時間的較量中,他非英雄,卻頗有垓下之感……
杏花紛飛中,那個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的女子已成為了過往。
那個,用生命來愛着他,恨着他的女子……已沉澱在了泛黃的記憶里。
她是該恨他的,她少年時候僅認識的只有他……
顧家被抄,迫入桃閣,他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給她,那些年他的溫情,他的真心都剛給了姚瑋瑢啊……
也許是一時的想起,他才記起阿九這麼一個人,那年那月,到長安的時候,去桃閣他才想起要一打聽她的消息……
那一晃,也是顧家被抄許久之後……
他不記得她的大致容貌了,在桃閣裏頭也沒有如願尋到她……
若是,那時候他真心尋她,興許能尋到,若是那時尋到,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他搖搖頭,怒火已從鳳目中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言的悲傷情緒……
他凝着寡月的背影,薄唇動了動,沙啞道:「我要見阿九……」
聲音之中能聽到濃重的無奈與細小的哀求……
寡月雖說是因洛浮生這種語氣上的「低頭」有些怔忡,卻依舊冷漠道:「不行。」
在江南的時候顧九就將話說得很清楚了,他不想讓顧九因洛浮生的事情感到為難,便私自為顧九做決定。
聽到這一句,暗閣裏頭本來已邁開步子的顧九,默然駐足。
她沉思許久,是想一見洛浮生的。
寡月不想她見洛浮生,這個時候下去,會讓他傷心的……
可是將才洛浮生那一句話,顧九因着佔據着原來阿九的身子也有些「同情心泛濫」了……
顧九撫額,其實也不是,她只是想了一下,真的應該同洛浮生好好談一談……
或許,說不定,洛浮生也已經想清楚了……
顧九猶豫再三,竟有些拿不定主意起來。
北苑梅莊內,巨大的燈盞下,銀袍男子緊咬着薄唇,他鳳目深凝着那素色衣袍的少年。
的確有一萬個理由可以讓他不見阿九。
經年別,再相逢,他正值婚嫁之中,而她也已是別人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子……
可是,他便是固執的讓人覺得可笑啊。
他不甘心,他想見阿九……
「咳咳咳……」在這樣尷尬地對視中,鄭子衿搖着紙扇輕咳了兩聲,走上前去,「洛少將軍……我不知道你和九姑娘也就是靳大人的未婚妻以前發生過什麼……但是我想說的是,大人也在婚娶之中了,九姑娘也已是靳……大人的未婚妻子了,再多的話,過去的事也只是追憶了,於事無補啊……」
「還有,咳咳……靳大人和九姑娘過得真的很好……相信洛少將軍日後也能幸福美滿的……」
笑話,在江南的時候,他也是和楊水心有交情的,雖不知道這幾人的關係這麼複雜,但是九爺是靳南衣的,那他自然也得幫楊水心說說話了。
「洛……」
寒梅屏風處,女子輕喚一聲,也許是因為目光與陰寡月的一瞬交鋒,終究是沒有喚出口。
「阿九……」銀衣男子難掩眉目之中的欣喜,喑啞的喚道。
顧九美目一沉,眸中頓現一股哀傷情愫,因為洛浮生,也因為陰寡月……
她美目一轉猛地望向一旁的白衣少年。
對不起……
她還是來了……
反觀寡月,並沒有失神訝異多久,他緩緩地揚起唇角,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扯出這個笑容來……
他待九兒如白鴿,雖然會心痛,他不會阻止她的飛翔……
更何況,他信她。
若是顧九還愛着洛浮生,在長安不會不去尋他。
況且,他對自己有信心。
也對他的九兒有信心……
他不許洛浮生見她,只是不想他去打擾他的九兒……
「九兒……」他緩緩地上前,伸出修長的手在將將撫上她的面頰的時候,猛地收住,釋然一笑後,柔聲再道,「九兒,我出去會兒吧……」
他很體貼的想將這裏的空間留給他二人,即便是心中做了很大的取捨與掙扎。
他唇上寵溺的笑不減,手卻緩緩垂下,溫熱的氣息也要離顧九而去……
「不要。」
可是下一刻,那女子卻猛地握住了他的手,將他留下。
這個時候,倒是喚作鄭子衿一癟嘴,識相的離開。
大門被帶上,鄭子衿尤擔心屋內的人鬧出什麼事情來,下令他守在門外,誰都不得靠近……
洛浮生已是很多年未見女裝的顧九了,從她出現的那刻起,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可是她的眼裏哪裏又有他呢……
疼痛,在心底蔓延。
物是人非事事休。
終究是他,執迷不悟了嗎?
他只屬於阿九的少年時代,或許如今連記憶也稱不上了……
那他,究竟在執着什麼?
兩年來,他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眼前,而他卻不知道他苦心執着的相見是為了什麼……
她用她唇角的微笑告訴他,她很幸福。
能給她幸福的,只有靳南衣……
是啊,縱使靳南衣滿腹算計,也終究比對她棄之不理,不聞不問的洛浮生要好!
銀衣人,低垂了高傲的下頜。
前些日子,在江南的時候,父親言:他着一生太過心軟,又太過重情,不適合為將,便請求日後托楊國公的關係進三省六部試試……
重情的最後。終究是,剪不斷,理還亂。
他餘光落在顧九和寡月緊握的手上。
心,依舊被蟄痛了一瞬。
沒有人開口打破這一刻的寧靜,彼此注視着,沉默着。
許久之後,洛浮生才抬起頭,同顧九扯出一個上揚的唇角,柔聲道:「阿九……你沒事真好……」還有,我好想你……
顧九神情鬆動了些,鼻尖微發酸,一股已分不清是誰的情緒在心頭蔓延。
她身子一顫間,被緊握着她的手的少年捕捉到了。
不想引起更大的誤會,顧九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感受,凝着洛浮生道:「聽說你臘月婚期,我祝福你。」
銀衣男子方才一瞬明亮的雙眸黯淡下來。
他不要她的祝福……也許,他還會幸福,可是他不要她的祝福……
想着他凝視着顧九的雙目微紅,有氤氳的水汽浮上來。
為什麼,再相見,他變得不善言辭了,明明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
他的愛,他的深情,都在她二人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到頭來,配不上的人是他……
到頭來,什麼都不是的人是他……
心頭的酸澀之感更濃,他心頭起伏着,有一種名為悲傷的東西,在胸膛之中叫囂着,呼之欲出……
阿九,真的要與我做陌路人了嗎?
任時光匆匆,兩年都未曾帶走他腦海里她的影子,遺忘一個活生生的人還需要多少年呢?
為什麼,他再也不是那個恣意風流的……洛浮生了……
「你……」他想開口問問她這些年去了哪裏,過得如何,卻又覺得就連提問都有些多餘了。
「我是去年這個時候見到南衣的。」顧九緩緩地鬆開寡月的手,深凝着洛浮生堅毅道。
她間接為寡月做解答,他沒有騙他,那個時候他確實不知道她的下落。
洛浮生眉頭一皺後緊張地上前一步問道:「那你三月之後去了哪裏?」
「之後……確實經歷了一些事兒,不過不勞少將軍費心了,南衣找到了我。」顧九很坦然的說道。
聽顧九如是說,洛浮生劍眉微蹙,眸色沉鬱。他的確沒有知曉她過往的權利,不過他會知道的。
「洛將軍,南衣他……沒有欺騙你,他不知道我還活着……」
顧九感受到那隻溫潤的手猛地將她的手握緊。
寡月想告訴她,不是不知道她還活着,她落崖前他都確定她還活着,所以那時他就下定決心,無論顧九變成什麼樣子他都要她……
洛浮生沒有料到顧九還會同他解釋這個,至少,在她心裏,他還是一個可以讓她解釋的人……
至少比之過路人,他還有些存在的意義,至少在她的生命里,她還願意同他簡短解釋。
這欣慰來得太猛,讓他有些難以自持。
什麼時候,他的心情都因這個人而波動起伏了……
他捨棄不了,對她的在乎……
即便到現在他連站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顧九打心裏希望洛浮生能好好過日子,他們之間已沒有聯繫了,沒有了……阿九死了,有的只是不屬於她,卻存在在着具身體裏的記憶罷了……
人生何其短,卻也感謝他,豐富了阿九的年少。萌動了春心,也許是錯誤的開始,那首詞又是一切孽緣的禍首……
就讓愛與恨,一起泯滅了吧。
青梅竹馬,有盡時。
「少將軍……予阡想,過往的顧家還有那個桃閣之中的阿九都已經死了,便請將軍忘了吧……」
忘了,來世去尋你的阿九吧,她等得你太苦,便來世一定要好好補償她……
銀衣人唇邊的笑僵在了臉上,許久,他才緩緩道:「活生生的存在……如何能遺忘……」就像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怎能讓我去忘記……
你還是你,只不過,不再是,轉身消失在揚州城杏花飛雨里的阿九了……
那懸在空中的手,在一瞬間捏握成拳,銀色的衣袖一動,他唇角揚起一抹妖冶的笑。
杏花骨,籠煙色,傲東風,夢浮生。
「我知道了……」男子薄唇輕咬,明眸之中有堅毅的色彩。
對不起,阿九,我不會再成為你的負擔的……
既然當初是他決絕的拋棄了她,那麼,這個時候,他站在什麼樣的立場,以什麼樣的姿態求她回頭?
阿九,我給你幸福,看着你幸福……當然,我也要幸福得給你看……
「靳南衣,好好照顧,我的……阿九……」
他瀟灑的轉身,聲音卻沒有他的姿態灑脫。
那淡淡地喑啞,在他轉身的那刻,激起女子身體的本能……
清淚,滑落面頰。
同千年般久遠的情緒,那一刻,將顧九的心淹沒了。
洛浮生……
顧九已分不清這淚是阿九為洛浮生而落,還是她為阿九和洛浮生而落。
為什麼他要這樣重情又絕情……
若是他擦亮雙眼,在年少時候回頭多看一眼,那消失在杏花雨下的身影,若是他能識破姚瑋瑢沒有伎倆的陰謀詭計,再或者若是他能在那趟長安之行,帶回桃閣的阿九,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沒有阿九的傷心辭世,沒有這突如其來的穿越……
她又何嘗不希望阿九和洛浮生幸福快樂……
可在內心深處,某一個角落裏,她卻又自私的感謝着阿九,感謝着洛浮生……
如泉水般湧出的淚水,從顧九的手掌中冒出。
她無顏面對此刻的寡月。
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心疼洛浮生多一點,還是悲傷阿九與洛浮生的深情不壽多一點……
此刻因洛浮生的離去,被拉開的大門仿若搖搖欲墜。
同時搖搖欲墜的還有陰寡月的心……
「九兒……」
他顯得比顧九更加束手無策。
那隻白皙如玉的手撫上顧九的臉。
——碰了一手溫熱的淚……
這滾燙的淚珠將他的心,燙得生疼,同時鞭笞着他瀕臨崩潰的情緒……
門口站着的鄭子衿一眼望過去,心一緊,想上前去,猶豫了一會兒,卻又深嘆一口氣,上前去將北苑梅莊的大門給拉上。
「九兒……別哭了……」
他柔聲安慰着,紅着眼,同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樣,心都慌了,這個樣子的顧九脆弱的一碰就碎。
而他的心也跟着一碰就碎……
他是要陪她走完一生的人,如何會不懂得安慰她……
若是其他男子,在女孩子傷心的時候,一定會第一時間逗笑她們……
可是,他似乎不怎麼會……
即便是不會,可他極力的想要此刻的顧九開心起來。
他微紅着眼,氤氳的眼帘讓他看不真切顧九此刻梨花帶雨的模樣……
「九兒……」寡月眉眼一動,道:「我第一次去學堂的時候,也很傷心,那時候別的孩子都有娘親或者長姐來接,而那時殷叔只送我去,卻因為要鍛煉我不去接我……」
寡月講了一串,顧九的哭泣停止了……
倒不是因他講得有多好笑,而是這樣的陰寡月讓顧九覺得稀奇……
即便是沉浸在傷感之中的這刻,她也能被他認真的語氣,賣力的講述,吸引過來。
見顧九停止哭泣,寡月心頭一動,更賣力的講下去,他試着粗着嗓子抬高聲音道:「所以那時候我就跟在那些小孩的後頭,讓書院裏頭的人以為,前面那個婦人或者姐姐是我的娘親和長姐……呵呵……」
一點也不好笑,顧九心裏想到。
倒是把她的小心臟弄得更酸了些……
「還有……九兒你知道嗎,我穿紅襖子的樣子,可能……」寡月撓撓頭,「可能不比慕七差哦……」
「噗……」顧九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見顧九笑了,寡月眼淚都快出來了,別提有多大成就感了,他第一次哄女孩子鬨笑了,以前顧九有哭的時候,他都束手無策……
「真的,不騙你,小時候,我穿紅襖子的時候,殷叔說都認不出是男孩還是女駭,你瞧我其實皮膚很白的……」
「噗……」
哪裏有男孩子承認自己像女孩子的……
顧九完全沒忍住大笑出聲。
他不光皮膚白,而且睫毛還很長,手腳都生得比女人還美……
說真的,他穿紅衣……
顧九仔細的回想那時候,稟德十年,那場婚禮的時候。
那個時候,那一身緋色的少年,在昏黃的燈影之中,雖然記憶里已快記不清了。也許是因為那時光線太暗,她沒有瞧清,可是她還是記下了那一時的驚鴻一瞥……
遺憾的是,沒有將他牢牢地定格在記憶之中。
果然要記得的東西如此之多,相逢時候的每一句話都在腦海之中,只是那音容相貌卻漸漸模糊了,人生中的感動那麼少又那麼多,她卻不願將屬於陰寡月的那一份,丟失一分一毫……
阿九,過去了吧……
顧九臉上的淚水幹了,她低垂着頭,盯着地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寡月見她情緒緩和了,心裏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屬於他的那份傷感湧上心頭。
顧九,對洛浮生未必無心。
只是,走過歲月,淌過流年,她最終的選擇是他。
然而,他的傷感沒有持續多久,只覺得胸前一痛,女子衝進他的懷抱之中。
她緊緊地摟着他,似要將他揉進骨子裏去……
------題外話------
章節名不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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