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寡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與顧九沖開的時候,被兩個人分別攬着閃身至一旁。
「還好哥哥我精明,跟着這些鬧事的流民一起進來了,怎麼樣是不是很感謝哥哥……那就讓我做你親哥哥吧……」姚思珩繼續沒臉的給自己臉上貼金……
方站穩腳的寡月才來得急思考將將發生了什麼,人潮湧動的那刻,他大腦一片空白,此刻望着街心踩踏成一團凌亂不堪的景象,他哪裏聽得進姚思珩半句話?顧九,顧九,他滿腦子的顧九!可是那男子的爪子依舊逮着他不放……
等姚思珩反應過來才問道:「小娘子呢?你家小娘子呢?」這會兒這隻才逮着陰寡月問。
寡月薄唇快咬出血來,道:「放手……」
姚思珩生平第一次被這麼平淡的兩個字嚇出一生冷汗來。正要放手只聽得姚思珺說道:「哥抓住他,他下去也是送死。」
姚思珩心裏為那漂亮的小娘子默哀了一陣,覺得妹妹說的有理,當即將陰寡月鉗制住。
姚思珺也要伸出手去幫自己哥哥一把,還沒等碰到寡月……。
「你以為你們能鉗制住我?」陰寡月說道,清澈的鳳眸燃起一陣慍怒的火光——
流民暴動很快就被洛營趕來的人以武力強行壓制住了,死傷不少,寡月蹲在大路旁翻看着那被鑑定已死的數劇屍體,姚思珩和姚思珺見了心疼的緊也跟着在找。
沒有,沒有屍體,都不是她,她沒有死,真好……
可是她去了哪裏?他眸中一黯,傷痛與慌亂與眸中並馳而過。是她不要他了?她若沒死定是會來找他的,那去了哪裏?
他慌亂了,就如同一個找家的孩子一樣,在路邊尋找着他心底唯一的溫暖……
「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着靛青色裙子粉色上衣的姑娘,十三四歲,生得很美……」他發瘋了似的問着街旁的路人。
「沒有。」被逮着的人連連搖頭。
「一個姑娘,生得清秀,很瘦,穿着粉色交領上衣,着靛青色裙子……」
「沒有沒有,你去問問別人吧。」
「您在仔細想想……」他巴望着那人,那人甩開他的手逃也似的離開。
「有沒有看到……」他似乎是逮着人就問,路上的人都避開他。
「哥!姚思珩你給我將他綁回去!」姚思珺望着陰寡月的樣子心抽疼的緊,指着姚思珩說道。
姚思珩做出一個十分無可奈何的動作道:「恕難從命,你方才又不是沒見到的,他有內力,只是不能活用罷了,這會子他正在神志癲狂之中,我一上去他不把我打的魂飛魄散才怪!」
「可我們就這麼由着他亂找?這可是一條人命,徐先生是怎麼教你的?」姚思珺跺腳說道。
「妹妹啊,你說你和大夫人嫡小姐他們鬥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是這麼心善呢?嗯?」姚思珩勾起唇角略帶嘲諷地說道。
姚思珺沒好氣的望着他道:「哥哥你不也一樣?」
「少爺,老爺派我們接你回府。」那方有姚府的家丁喚道。
姚思珩望着妹妹寵溺一笑:「好啦,我們快回去吧,爹要是知道你偷偷跟我跑那麼遠不打爛你的屁股。」
「早就知道了。」姚思珺說道。
姚思珩游離的目望了一眼陰寡月,又似乎想起那個小娘子,幽幽一嘆:「有些人永遠都是過路人,你走不進他(她)的世界,他(她)也不會為你停留……你放心吧,他內力深厚還沒有人敢動他。」
姚思珺機械地點點頭,就在那人一掌將她和她哥打飛的時候,她就真的明白了:他的心裏只有他的小妻子容不下任何人,只是他這個樣子依舊讓人心疼,但願他能找到他的小妻子……
想着她略帶遺憾的轉身隨着姚思珩上了姚府的馬車。姚思珩也下令讓自己的小廝跟着寡月。
只聽見軒城西街傳來少年欣喜激動的歡呼:
「你真的有看到?」
那方少年破涕為笑,抓着一個人的手臂說道。
「是的,剛才很亂,但是我好像記得一個和你描述的相似的姑娘被一個少年抱上了一輛馬車。」
突聞這個消息,陰寡月如同被雷轟了一般,會是什麼人,若是販賣姑娘的人販子他真真是不可饒恕自己……
他抓着那人的手臂問得小心翼翼:「那車是什麼樣的?」
那人搖搖頭,又似乎想起些什麼:「梅花,那車上有梅花。」
接着就有一個整理着自己破攤位的小販撓着腦袋說道:「在軒城我見過的只有梅花廬主的馬車會將梅花繪在車壁上。」
「梅花廬主?可有誰見過?」寡月慌亂地問道,聲音也不由大了許多。
那人搖搖頭:「靳解元深居簡出,從不露面,只要遠遠看到梅花廬的車進城,我們便知他不是來尋華胥閣的閣主,就是要去萬安寺里找凡羽大師求醫了。估摸着這條街除了華胥閣閣主和凡羽大師,沒人見過這靳解元,若你想找靳解元還是去城外梅花廬吧。」
——
柔軟的榻,鼻尖充斥着淡淡的草藥香味,很好聞,很溫暖……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望着床榻旁的白衣男子,眉目溫潤,鳳眼絕美。
她痴痴地喚道:「寡月……你沒事就好……」說着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少年眉頭微蹙,將手中的藥碗遞與一旁站着的童子,又猛地咳嗽起來。
童子慌了,給自家公子順氣。
「衛箕,她已錯認我三次了,在你去熬藥的時候也是。」白衣公子沉聲道,「咳咳咳……」
「啊?」衛箕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公子,雖說是不解自來不愛管閒事的公子為何會救這個女子,可是公子今天的氣色似乎好了許多,也能同他說這麼多話,真希望公子快快好起來。
少年摸着自己的下巴道:「難道我長的像她說的『寡月』,咳咳咳……衛箕你可曾見過與我相像的人?」
男子微皺眉,眉間一點硃砂鮮紅似血,他頗有些俏皮的問道。
衛箕搖頭的同時又伸手撓頭:「還真沒有。」他望了一眼榻上躺着的顧九,心道還真是個福星呢,哪裏曾見公子一日裏同他說話超過三句以上的,這女孩一來公子話都能多說幾句了。萬安寺的大師早些日子前就說公子饒不過這幾日了,要公子早些操辦後事……想到這裏衛箕以袖拭去低落下的眼淚,他自小跟着公子,要是公子沒了,他又該如何自處?
「公子您去休息,這姑娘衛箕來照顧。」衛箕哽咽地說道。
這時一個和衛箕同樣穿着藍布衣袍的少年從屋外走來。
「公子。」那少年抱拳,朝白衣人盈盈一福。
「何事?」
「公子,我剛從城西過來,聽人說一個男子在找梅花廬,我便問了下,那裏人都說那男子在找他的娘子……」衛簿說道又望了眼榻上的顧九,「那男子估摸着也該找到咱們廬了。」
坐在梨木大椅上的少年默默點頭。
「唔……」床榻上顧九動了動睡得僵硬的脖頸,心道她睡了多久了?
「寡月!」顧九大喊一聲,前一刻腦海里是人影幢幢人馬相踏的慘況。這會兒陰寡月這廝竟然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裏,還穿着一身……綢緞?
不對啊,顧九揉了揉睡得迷糊的眼睛,他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還有他的眉間……
「怎麼點了一抹硃砂?」她邊說邊伸手,微涼的手就這麼觸到男子的額頭。
男子一驚,身子後傾了些,隨即猛咳起來。
衛簿伸手去阻攔顧九:「不得對公子無禮!」
顧九一震,收回手。
公子?他又是誰的公子?他分明是陰寡月啊!難道在她昏睡的時候連他也失憶了?還是在那場暴動中他被撞到了腦袋忘記她了?
「沒事,你們都退下吧。」靳南衣吃力的對身後兩兄弟說道,臉上卻依舊帶着溫柔的笑意。
「公子。」衛箕與衛簿同時喚到。
「不礙事的,你們都退下吧,咳咳咳……」
靳南衣說完,兩個少年無奈相視一望只好齊齊退下。他坐得離床榻更近了些,方望着顧九溫柔一笑。
顧九這才重新審視起這人來,和陰寡月一樣的面容,只是眉間多了一點硃砂痣,臉色較陰寡月更蒼白了些,他笑的時候,笑的時候……雙頰竟有兩個淺淺的梨渦……這個,是陰寡月沒有的吧,又或許陰寡月也有,只是她不怎麼見過那人笑,所以不曾銘記。
她呼吸一窒,他不是寡月,那麼陰寡月呢?他!想到這裏她所有的心思都沒了,仿佛整個世界都昏暗下來,不行……
「姑娘,你需要休息。」
「多謝公子相救,我要去找一個人!」顧九說道轉身就要下榻,此刻一雙微涼蒼白的手握住她的臂膀,力道很輕,只要她微微一推他就能放開手,可是,她竟然不忍將他推開。
「他就要來尋你了……」他柔聲道,聲音虛弱卻溫柔,絕美窄長的鳳眸凝着她再道:「我很好奇,我和他到底有多像,你才能在睡夢中甚至在你醒來後三番五次的把我當作他……」
「……」顧九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睡夢之中……她「騰」的一下紅了小臉,她不會在睡夢之中也喚着那人的名字吧?還真是一件讓人害臊的事情。
「他就要來了……聽我的小廝說,他從城西一路尋你至此。」靳南衣伸出蒼白的手端起火爐上熱着的藥罐,將藥罐端起倒入瓷碗中。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卻做得十分吃力,顧九伸手要去幫他,卻被他輕輕攔下。
她退回榻上靜坐着,得知寡月還活着就好,只是真想快點看到他。
「世間有情者寡,寡情者眾,故多情之人終至寡情……」白衣少年笑道,將手中的藥碗遞與顧九。
顧九凝着他,接過藥碗便喝下,一樣的容顏,不一樣的美,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一張臉,她才絲毫沒有什麼防備心理,這個世界,有一個人她從未想過防備,便是那人……
「寡情之人終不失性……為情所困便會失去心智,就像我不懂,他究竟要什麼,報仇雪恨,還是一朝權傾朝野……他從來不曾向我透露心中所想,還是他早已習慣獨自一人承受所以。」她兀自的說着,美眸一瞬低垂。
有時候她覺得她離他那麼近那麼近,可是,只在恍惚間又覺得他留給她的永遠是背影。
她只知道他不開心她也過的不開心……
不知何時他沉鬱的鳳眸,陰霾何時能消散,亦不知他何時能開懷的笑,開懷的語……
少年偏頭望向顧九,目光複雜了許多,他溫柔的勾唇道:「喝藥吧。」
「公子,那人到了!」衛箕在門口喚了一聲。
還沒等靳南衣吩咐,顧九已擱了碗,從床榻上跳下,扒拉着穿了繡鞋。
——
他站在籬笆欄的那頭,昨日夜裏她給他換上的那一身素白的外袍上已有些許塵土,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凝着她,並一直保持着這種姿態,直至衛箕和衛簿攙扶着他們的公子出來,他才將目光移走……
少年同是一身素白衣衫,一頭烏黑的發由一個十三四歲得書童攙扶着,陽光下他的面容依舊蒼白,只是眉間那點硃砂,陽光之下殷紅似血……
顧九看一眼美少年又看一眼陰寡月,太像了,若是兩人皆點這硃砂豈不是就如同照鏡子一般?
相同的眉目里,除去驚訝以外,還有不同的情愫。兩雙同樣漂亮的窄長鳳眼,一雙帶着溫柔的探究之色,一雙是沉鬱的深思。
「你……」
「你是……」
被書童攙扶着的白衣少年方牽動唇角,那猛地咳嗽起來。
陰寡月見狀忙上前去扶他,顧九唇角抽了抽,這一幕她想起來方來這裏時見到的陰寡月,這兩人還真真不光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身子的底子都是一樣的?也不怪她醒來時能認錯人。
想到這裏,顧九心中一顫,身子底子都是一樣的?天下怎會有這般巧合的事情?
「軒城靳南衣。」
「陰氏寡月……」似乎是脫口而出連隱瞞都未想過。
這便是他們的初見,或許並不完美。
靳南衣目光落在顧九身上片刻,他笑道:「難怪你夫人能認錯人,我與你長得真的很像……」
這話要是別人說還好,聽他這麼一說,顧九沒忍住笑出聲來,這人,也難得是個有趣的,想着她心下溫暖,一樣的臉,不一樣的風骨……
「公子若是不嫌棄請進屋一坐吧,咳咳咳……」
寡月聞言一震,這人明知他們來歷不明,世人避之不及,獨他卻願意與他們親近,只是因為他們相似到不通過那眉間硃砂無法識別的長相?
靳南衣溫潤的眉目之中亦是閃過疑慮,這世間也沒有兩個無緣無故就這麼像的人。想到這裏他掩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
「公子,二夫人那裏來人了。」衛簿在靳南衣耳畔輕聲說道。
靳南衣溫潤的眉目里瞬間染上疲憊之色,他深嘆了一口氣道:「要他告訴我娘,我在這裏住着挺好的。」
「公子……」衛簿凝着他,眼神中隱有傷痛。二夫人以為公子,逃不開心結,不願意正視她;公子卻是不願二夫人親眼看着他辭世,他的公子,永遠都在替別人着想……
「咳咳咳……」他捂着唇,說道,「衛箕,扶我進去,有朋至遠方來不亦樂乎。」
他很喜歡這個和他擁有同樣容顏的少年,或許,他們之間本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是萬安寺大師言他時日已不多矣。本是參透生死,卻因命運之中這二人的偶然闖入,他竟生出一絲不舍,若能再活的長一點,或許,生命里還有很多能令他期待的事呢……
新茶奉上,茶香四溢,兩位少年笑得開懷,談笑風聲。
他們間的融洽與和諧,顧九也不忍插足,她兀自的找了個地方歪着打起瞌睡來。
「相見恨晚矣……」南衣凝着手中剛放下的茶杯,茶水蕩漾在杯中,他幽幽的嘆出這麼一句。
「靳兄之才甲天下,寡月慚愧。」寡月此句說的心服口服。
後來靳南衣與寡月談及顧九之事。
當靳南衣向寡月問道他對顧九是否是超越於相依與憐惜愧疚的男女之情時,陰寡月先是一震,隨即微微頷首。
南衣笑了笑:「若能白首不相離……真好……」
似乎是想起什麼,寡月說道:「你可知大雍蕭氏嫡女蕭槿?大雍第一的女進士?」
南衣神情並無改變,淺淡道:「知道,而且見過。」
「那……」寡月開口欲再說些什麼,卻被南衣伸手制止住了。
「她不是能讓我喜歡的那種女子,歷史上凡自持才學高勝的孤高女子皆沒有好下場不是麼?」他淺淡的笑,「咳咳咳……我若不愛又何須將就。」
半晌他語峰一轉道:「倒是九兒,真心是個值得喜歡的女孩……」
一句話讓寡月身子涼了半截……心頭微酸,而他卻連吃醋的勇氣都沒有,因為面前站着的是靳南衣,軒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窗前燭火如豆。
窗下,兩位少年端坐對弈,似乎是總覺得在一起的時間不夠,想要將十六年的遺憾在這短短几日內補回來。
陰寡月每落一粒子,都要望一眼靳南衣,一日的相處他知靳南衣的身體狀況很不容樂觀,只要天氣再稍微轉涼,似乎就能未及他的性命。
「公子,喝藥了。」衛箕端着藥從門外進來,公子的身體這幾日好了許多,自從這位公子來了公子的心情都好了很多。他雖非文人,但也能理解知音難求之苦,這麼多年,公子雖是愛笑的卻從未這麼發自心底的笑過。
靳南衣突然將手中的黑子放入瓷盤裏,猛咳幾聲後,對衛箕道:「衛箕藥我會喝,等會兒我想和陰公子說會兒話,你且和衛簿帶着顧姑娘到園子裏多轉轉,去後院裏看那幾日衛簿找來的幾隻野兔也可以,咳咳咳……」
「這……」衛箕一愣,心中不安感陡升,公子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他難免憂心,他撓了撓頭,不敢拒絕公子,只好頷首說「是」。
靳南衣微點頭示意他離去,見衛箕掩門走遠了,他才端起藥碗將那藥一口飲下。
見他棄了子,陰寡月也放下手中捏着的白子,一理衣袍靜靜地凝着他,他知道他有話要對他說。
「寡月,我一見你如故可知……明明是初次相見,而我像認識你無數年一樣……」
寡月靜靜地聽着,沉鬱的鳳眸里有感動也有憂心,十六年來他從未被除去殷叔以外的人真心待過,無關乎利益,也無關乎恩情……
夜風之情,是他於他有恩。顧九之心太難捉摸……
「長安之事,我不懂不知,我也不想去管,我只知道我認識的是陰寡月,便也足夠。」南衣一瞬抬眸,深凝着他目中的堅定之色將寡月灼傷。
寡月纖長的睫羽輕輕顫抖,清澈的眼眸隱隱有濕意。孰是聖人所言之君子,不問過往,不問出身,不問榮辱……
南衣蒼白的手落在寡月的肩膀上,他凝着他淺淺一笑,雙頰的梨渦,盛滿了寵溺的笑意。他想像一個兄長一般照顧他一生一世,可是他時日已不多矣,想到這裏,他眉目一黯。
「汾陽靳公次子靳長儒是我祖父,我母親靳鄭氏是靳雲湛的二夫人。」南衣忍着身體不適沉聲說完,不願錯過寡月臉上的任何表情。
寡月聽完他的講述先是一震,隨即輕閉眉目。他知靳兄心中所想,他願意向他提及他的身世,就是等着他自己開口。
良久,陰寡月睜開鳳眸,清澈的目閃過一縷陰鷙之色:「靳雲漪是我母親。」靳公長子靳長任唯一獨女靳雲漪。只是他沒有想到,汾陽靳氏如今家主的孫輩竟會流落江南,真是世事難料。
沒有驚訝,沒有絲毫的波動,靳南衣溫柔的眸子沉靜如冰。世間表兄弟相像者眾,只是於他而言或許一切並不止表兄弟而已……
「如今汾陽靳府里權位最高的女人便是靳雲湛的妻子,大夫人大雍謝氏謝珍。而其叔叔的庶出女兒嫁給了我爹的親弟弟。」靳南衣道,「我三歲那年與我母親因謝氏相逼,離開汾陽,於軒城生活了十三載……」
「小時候我爹還會來這裏看我,到後來我爹死來便也不再來了,咳咳咳……」說得久了,南衣喉間有些乾渴,轉身欲取水的時候,一杯茶水已遞到他手上,他微愣,隨即又溫柔一笑。
寡月不同於靳南衣,他因常年隱忍養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喜怒也不形於色。
寡月不知靳南衣講這些於他聽是何意,他沒有打斷,只是一邊默默的聽着,一邊擔憂着南衣的身體。
「謝夫人生子早夭疑我母親所為,將我母子二人趕至江南,勒令永不進汾陽。」
「靳公不曾尋你?」
「也許,只是有謝氏姐妹在,我外公想尋又如何,再說他並非我一個親外孫。」南衣答的很淺淡,仿佛一切本無關痛癢。
「謝夫人無子,靳公嫡系一脈除去靳南衣和謝氏堂妹所出一子外再無其他子嗣。」他唇邊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凝着寡月,目光複雜,他說的是「靳南衣」而不是「我」恐怕連他自己都有懷疑。
「謝國公府乃謝氏一門榮辱所集,此謝珍正是謝氏嫡女。」靳南衣再道。
陰寡月眉頭微蹙,十六年前的謝氏女當是下嫁靳氏才對,不過那時的大雍謝氏遠不及如今的謝氏。如今的謝氏是大雍唯一能與蕭氏並駕齊驅的世族。
因為現今的大雍丞相乃前謝氏旁支庶子所生私生子,丞相的出生並不光彩。只是於歷史,英雄從不問出身……他能記下的關於丞相的事跡唯有被逐出謝世家門的罪臣私生子……
世家之事明爭暗鬥,在朝堂,於深閨,有些事情若是選擇,則難以避免。
雖是用了藥,靳南衣的臉色比先前卻更白上三分,以至於陰寡月不得不去想,他的身體到底是怎麼了,他的臉上明明還帶着笑,他還能陪他說話,為何他總感覺他會馬上消失無蹤……
心思如塵如靳南衣,手捂住唇咳了片刻:「萬安寺主持大師凡羽言我不會活過十六……」他溫柔的眉目無奈又彷徨,卻又在一瞬無比釋然。
陰寡月聞言身影果然一僵,隨即猛地望向他:「我從不信命格,神佛人鬼,皆是噓誕,若是不行我代你尋訪世間名醫去!」
他激動,南衣卻是感動。他搖頭笑道:「我自己的身體我知……」確實是不行了,天下名醫不是未尋,兒時皇宮裏的御醫都被花錢請來過,萬安寺的白羽大師更是與白馬寺方丈其名的天下神醫,治不好,便就是治不好,流年已歿,便是盡頭。
「寡月。」他握着他的手,目光深沉,「我許你繁華榭後,萬人之上,權利頂端,你替我做一件事可好……」
陰寡月一愣,目光之中滿是不解。
「不要拒絕我……」他依舊在笑只是唇邊無了那淺淺的梨渦。
寡月哪裏想過拒絕他,繁華榭後會有,萬人之上會有,權利頂端亦會有,只是他不願失去他,靳南衣,或許會是他生命之中最後一個親人……他不想擁有的,如此短暫……想到這裏他輕不可見的點頭。
南衣一笑,如畫的眉目,漾人心神,總有人為君一笑,輪迴甘墮。
「替我活下去,以靳南衣的身份活下去可好……」他說的,輕柔的閉上眸子。
突然的重量打在寡月的胸口上,他身子一震,呼吸一瞬微窒,他顫抖的伸出手落在懷中人鼻尖,長吁一口氣,他睡着了……
——
「公子,我家公子他怎麼了……」隔了許久衛箕見陰寡月從屋內走出,擔憂地問道。
「睡下了。」他答的平淡,心中卻是千迴百轉,他想他需要靜一靜。
月光溫潤似水,這裏是他夢中希冀過的江南,殷叔口中提及的江南人啊,如江南的月一樣溫潤似水。
只是上蒼緣何那麼殘忍,他方與親人重逢,就要他獨自面臨人去樓空的悲涼?
他雙膝一顫跪在草地上,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等他再次抬頭的時候就看到一身淺碧色裙裾的女子站在那裏,靜靜地望着他好像已過了很久很久。
她的確很早就來了,一路的走,一路的感受這個趴伏在草地上的男子,那麼近又那麼遠……
或許,她從未了解過他,只是她控制不住想要他開心的心,她想問他,他究竟要什麼,若是可以她願意替他完成,是報仇雪冤,還是權傾天下,還是萬人之上……
她不開心,因為他不開心她便不會開心……
「你怎麼還不睡?」寡月從草地上爬起,伸手要去握顧九的手方知自己的手上有泥土,手就這麼滯在空中。
卻在要放下去的那一刻被女子牢牢握住,那一刻兩人的臉同時一紅。
「你不也還未睡?」顧九嘟囔着問道,「你自從醒來見了我,看我的眼神很久是躲躲閃閃,還俊臉發紅,莫不是你做了什麼虧心事,還是我做了什麼不好是事?」
經她這麼一說他又想起那日在馬車上她喚的那句:「小寡月,小美人……」
想着「騰」得一下臉又紅了。
見他神色頓改,臉紅的不正常,顧九傻了,痴痴的道:「莫不是我非禮了你?」可是她真記不起來了啊。
寡月臉由紅轉黑,末了,深嘆了口氣道:「九兒,我將周大哥丟下你會不會怪我……不過你相信我,等我有哪個能力了第一時間便去查周大哥的下落。」周大哥的事他確實有自己的思考,當時他只求脫離絕境心切,又因周大哥與那人談話里他察覺那人與周大哥乃舊識。
他陡然轉變話題,顧九微愣了一下,之後很輕易而舉的被寡月成功的轉移過去:「沒事,我們當時也是自身難保。或許那人不會難為周大哥的……」
他知她安慰他,心裏好受了些許,成功將顧九注意力轉移的感覺很好,終於不用糾結那些天都發生了什麼,只是想到那夜顧九緋紅的小臉,他輕咳一聲再道:「風涼,我送你回屋裏去。」
顧九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面,就這般一前一後,萬籟俱寂,一路沉默,內心卻是溫暖,即使很多年過去,她還記得江南梅花廬,那一路的草香,還有他身上淡淡的草藥味道……
一連三日陰寡月再未見到靳南衣,衛箕帶來的話是:公子不見任何人。
只有靳南衣自己知,他在撐着最後一口氣。料理身後事。
一身素白色棉布衣裙的女子推開房門,將一碗粥放在書案前,男子斜靠在梨木大椅上,就顧九的方向來看似乎是睡着了。
靳南衣知道是顧九來了,依舊微眯着眼睛閉目養神,他這幾日很累,或許該說,他從未過的愉快過,江南這邊有父親生前劃與他名下的店鋪,這些都需要他的打理,為了他的母親他處心積慮的想要再進汾陽再回長安,獲得靳氏的認可……
自父親死後,他什麼都沒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苦讀參加科舉、努力經營父親留給他的東西讓母親和自己過得好些……
顧九在確定他是真的睡着了以後,放下案盤就準備離去。方邁動步子就聽得那人咳嗽一聲。
她回頭,正巧瞧見他身上的毛毯從地上滑落下來。
望了眼四下,天人糾結了小半會兒,顧九才上前去半蹲下身子將那毛毯撿起,上好的觸感,顧九第一次摸到這麼舒服的毛毯,可是明明是毛毯為何可以和絲綢一般舒服……
來不及她多想,她抖了抖毛毯,輕輕地將它搭在那男子的身上。
只是這樣睡着,不會不舒服嗎?她凝着他的臉,若不是那粒胭脂痣,這樣靜靜的閉眼睡着,她還真瞧不出他與陰寡月有哪些不同。
只是,他看着好乖哦……陰寡月睡着的時候總是微凝着眉,似心中有千千結。而他如此虛弱又如此溫潤,唇不及寡月的薄,有些微嘟的感覺……。
纖長的睫毛微動了一下,少年就這般睜開眉目,瀲灩之光下是溫和的笑意。
顧九大眼盯着他一眨不眨,突然意識到自己墨墨窺視的人已經醒了……真是丟人……
「那個,那個,你為什麼不見陰寡月呢?」她撓撓頭說道,以減緩自己的難堪。
靳南衣果真是溫柔而善解人意的男子,他知她的窘迫,他實在不是有意睜開眼,只因為她再多凝他一會兒,他的臉就可以燙孰雞蛋了。
「因為我在思考把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強迫着別人去做,到底對不對……」
「就是孔聖人說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顧九反問道。
靳南衣望着顧九輕笑了,蒼白的手指捂住唇:「算了,我糾結着的問題再要你去糾結也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顧九癟癟嘴:「你怎麼就知道我『欲』或者我『不欲』?我倒是很樂意幫助靳公子呢。」
「你願意幫我?」靳南衣問道。
「你看,我和寡月在你這裏吃着你的用着你的,不能幫你這個梅花廬主排憂解難如何擔得起你的收留之情呢?」
「哈哈……」靳南衣笑出聲來,「你也倒是個有趣的姑娘。」
他說道眼中似有深意,忽地他端起顧九早先放在書案上的粥,伸手攪拌了幾下,又道:「若是你能帶着寡月開朗起來就好了,他不該這個樣子……」
他說完這句便不再多說,默默的吃完粥,等他放下碗,只聽他道:「寡月呢?」
「剛用過晚飯,去房裏休息了。」顧九說道。
靳南衣咳嗽幾聲,笑着朝顧九勾了勾手指道。
顧九送上耳朵,他在她耳畔輕聲說道:「去將小衛箕給叫來,把馬車牽到後院裏,我帶你出去透透氣……咳咳咳……」
啊?顧九驚訝地望着他。
「去不去隨你哦,你不是說要替我這個主人排憂解難的說?」他說道,蒼白的臉上仍舊帶着笑容。
「好吧,可是你的身體。」
「嗯,好些了,只是,若再不出去透氣,估計是要不行了……」
他說完,還附送上幾聲咳嗽,不知是假意而為,還是……
顧九受陰寡月的深深影響,如今是一聽到咳嗽聲就心慌,好吧,你說了算誰叫你是病人呢?
只是,真的要瞞着陰寡月嗎?那隻精明的美美的小狐狸,能被瞞住?
「九兒先去換身男裝吧。」南衣瞧見顧九眼裏的妥協,微眯眸子說道。
半盞茶的功夫,顧九換好衣服,衛箕也將馬車停在了梅花廬後院子裏了。
顧九和衛箕齊心協力將靳南衣弄上車才長吁一口氣。
「怎麼,九兒是怕寡月擔心麼?」躺在車內座榻上的少年說道。
「才不是呢。」顧九嘴上這般說道,臉卻已經紅了,這幾天忙着照料這隻病得不是一般嚴重,那隻病稍微好些的的確有些忽略了,這隻又像要努力避開那隻似的,真不知道那只有沒有按時吃藥。
靳南衣也不再取笑她了,微眯起眸子,繼續養神。若是到了,衛箕自然是會叫他的,只是苦了顧九沒個人聊天,還不得抓狂?想到這裏靳南衣唇角微微揚起。
她顧九才不是那麼沒骨氣的人呢,不就是沒人聊天嗎?她拿起車上一角的小柜子裏的書冊開始翻閱起來。
都是些管理商鋪作坊的書籍,咦,沒想到這隻還學這些?
末了,看着天漸漸黑了,搖搖晃晃的馬車,把顧九的睡意也搖過來了,撐着腦袋睡了一會兒。
車緩緩停下,顧九也醒來了。
「公子到了。」車門外衛箕喚了一聲。
靳南衣微微睜開眼,笑着望着又在瞧他的顧九。
「呃,你別誤會啊,這次我是來叫醒你的,哪裏知道你醒得這麼早,我這一轉過身來你就醒了……咳咳咳……」顧九一個勁的解釋。
「九兒扶我下去吧。」靳南衣笑了笑。
顧九想撞牆,終於理解了什麼叫解釋就是掩飾。她承認她就是想看着張臉,以前就想仔細看小寡月那隻,只是他不給她看……呃,好像也沒有不給她看。可是她怎麼那麼倒霉每次多看兩眼就會被人抓個正着。
「九兒。」少年又喚了一聲,顧九立馬回神上去扶他。
下車後,顧九才看到這裏是街市,若是街市就應該在城內。而馬車停靠的地方寫着三個清晰的大字「毓秀坊」。
「少,少爺。」一個穿着華麗的中年婦女出現在他三人面前,身後跟着一群繡娘。
眾繡娘們一聽蘇娘對來人的稱謂都上前去行禮,還不時打量着這個傳言之中的『少爺』,生得倒是俊逸脫俗,只可惜一副破落身子。
「都不必多禮,該做什麼的做什麼去。」靳南衣有些反感這些人的目光。
蘇娘一聽,遣走了那些繡娘,將自家少爺迎進裏屋。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她可是足足有三年未見少爺了,少爺離開老爺給二夫人安置在江南的宅院也已經有三年了。下人們不敢去尋,夫人派人去了,少爺也不曾理會,蘇娘知道這是因為少爺的心結……每次她都是派人遠遠的看着少爺進城,再給少爺稍一些東西去,如今隔了三年,少爺未去見二夫人,卻是先找來毓秀坊了,莫非是少爺遇上什麼事了……
「少爺。」蘇娘親自奉了茶,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九兒。」靳南衣卻是拉着顧九坐下,將蘇娘奉上的茶遞與顧九,「這是毓秀坊才有的碧螺汀。」
衛箕怔了下,蘇娘臉上卻依舊帶着笑,衛箕知顧九是女子,而蘇娘不知。
顧九倒是不覺得什麼,接過他遞給她的茶水,讚嘆了一句。
靳南衣見她喝完又給她斟上些,自己才默默的飲。
待他放下茶杯才對蘇娘道:「蘇娘把毓秀坊最好的繡品拿來給九,兄弟瞧一瞧。」
蘇娘愣了片刻,隨即低頭答是,離開時餘光打量着顧九帶了幾分深意。畢竟是她經營了數年的毓秀坊啊,公子莫不是一來就要她將這繡坊讓給那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她咬了咬牙,內心微酸,但願是她多想了,不過公子對那小子看着到底是極好的。
不一會兒蘇娘就帶着幾個繡娘和小廝到了內室。
小廝們將重的繡品拿在手上,繡娘們拿着一些精緻的較輕的繡品。
顧九聽蘇娘講解着,倒是頗感興趣,以前倒也不見自己上心這些,倒是有想過認真學醫。
說起學醫,她這又想起那一日,夜風遞與她的地址,她記得也是軒城來着,不知夜風聽聞寡月和她的死訊會怎麼樣?改日她是否該翻出哪個地址去找夜風讓她去找的人呢?
「九兒……」南衣再度喚她的名字,將她喚回神。男子秀眉微蹙,還真是一個愛走神的丫頭呢!以後可得教給蘇娘好好調教。
靳南衣伸手示意蘇娘帶着一群人退下後,才捧着茶問道:
「這繡品可好看?」
「好看的緊。」顧九漫不經心的答着。
「可喜歡?」他再問。
「喜歡的緊。」
「想不想要?」似乎漸入佳境了……
「給寡月穿身上倒是風華絕代。」她微抿唇道。
「呃,那倒是想要不想要了?」男子挑眉。
「要就算了,看看倒好,穿成這樣出門,難保他不被眾女追殺啊!」顧九繼續漫不經心的說道。
南衣愣了一下,沒聽懂她具體說了什麼,也不懂這是什麼說法,但是大致意思還是猜測得出來,真是個有趣的女人呢。難掛小寡月對她如此上心,看着捧着,生怕她離了他。
他放下茶杯,似乎覺得顧九說的話也有些道理,沉聲道:「嗯,那就擺家裏看看,不讓他穿。」
「……」
「咳咳咳……」還沒有等顧九開口這人就猛咳起來。
「衛箕。快回廬園……」少年臉色蒼白的吩咐道。
顧九看着靳南衣痛苦的表情心下慌了,忙幫着衛箕將他扶出去。
蘇娘派人端上酒菜過來的時候,正巧瞧見三人出房門:「少爺,少爺這是……」
「蘇娘,少爺要回園子了。」衛箕急忙說道。
「可是這酒菜我都命人安置好了。」
衛箕哪裏有功夫還管什麼酒菜,忙道:「大夥分着吃吧。」
「咳咳咳……蘇娘我改日再來。」靳南衣着實耽誤不得了,撐着對蘇娘說道。
衛箕心急馬車趕得很,馬車上顧九望着少年抱着毛毯嘴唇烏青、瑟瑟發抖的模樣心中發酸,她伸手將他身上的毯子弄得嚴實些,又將一旁車壁上掛着的斗篷取下來給他蓋上。
靳南衣感激的朝她一笑,如今吃凡羽大師的救急藥也沒有作用了……
一炷香的功夫後,顧九扶着南衣下車,等走來的衛簿扶下南衣,又跳下馬車將手中的斗篷散落開來,披在了南衣身上。
寡月就在在長廊那頭,看着顧九攙扶着南衣進了房。
他心中升起一些複雜的情感,連自己都道不明……
——
數日後的梅花廬,綿延的秋雨,肅殺夜風,偶有鳥兒撲騰的振翅聲,梅花廬內的房間裏卻是一片死寂。
九九八十一盞長生燈燃得通明,顧九站在燈盞前守着每一盞,只要有一盞稍微有熄滅的跡象她就會用鐵簽將它們撥亮一些,或者倒上更多的燃油。萬安寺大師凡羽的大弟子就站在門外,方才他說的話重重的敲打在這裏每一個人的心上:氣數已盡……
「公子。」衛箕和衛簿跪在地上。
「衛箕、衛簿、我問你們這些年我待你們如何?」男子沙啞地開口問道。
「公子待我兄弟二人恩同再造。」二人答的不曾猶豫。
南衣微頷首,蒼白的面帶着笑意:「那好,你們便答應我一件事,此事若辦得好便是還恩。」
「是!」兄弟二人齊聲回答到。
「我若走了,你們當視寡月為主子,全心全意伺候他,就像昔時待我一樣。」
二人瞬間望着靳南衣呆若木雞。
「記住了我的話便退下吧……我有話對寡月說……」
衛箕拭着眼淚被衛簿拉了下去,方拉開門就瞧見站在門外的僧人,僧人朝他們微微作揖道:「貧僧師父囑咐貧僧將靳公子送往萬安寺……」
兩兄弟自是懂這人說的是公子辭世之後的事……
屋內,陰寡月走上前來,顧九跟在後面。
就如同一開始顧九未曾把他當外人一樣,南衣也從未拿顧九當外人。
床榻上靳南衣伸出蒼白的手,此刻他的神志已有些游離,寡月撲上前去,回握住他的。
「寡月……你說我們會不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們都有先天的心疾……」他依舊面帶笑意。
清淚滑落聽者的臉頰,寡月薄唇顫動着啟開,語不成聲:「若真是這樣,我便是在娘親肚子裏吸去哥哥元氣的那個……便是我,害得你一出生便比我柔弱許多……」
那一聲「哥哥」也讓靳南衣落下淚來……
善良溫潤如他靳南衣,無論何時想到的總是別人,他蒼白的唇微微揚起,緩緩伸出修長的手撫上寡月的面頰:
「我若還活着便多護你一日,只是我終究是太遲了見到你,以前我不在乎生死,如今我終究是放不下你……放不下……」
「哥哥……」寡月嘶啞着嗓子喚了一聲,這一刻有溫暖,亦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南衣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淚水,臉上依舊帶着寵溺的笑:「我知道你這些年活的很不好,我至少還有娘親和爹爹的疼愛,還有物質上的滿足,而你……什麼都沒有……便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他從被子裏拿出一個錦盒來,泛白的唇吃力的說道,「這是我名下所有的……。房契、田契、商鋪、歌舞坊的契約,還有一些僕從的賣身契都在這裏……你拿着不要拒絕我,很慚愧我能給你的只剩下這些……」
良久他湊於輕聲再道:「答應我無論鄭氏如何給她一條活路便是,她畢竟養育了我……無論靳氏一族最烈深重,無論前人如何想置你於死地,寡月在殺人之前務必給人三次機會……」
「顧九。」靳南衣溫柔的喚了一聲,顧九身子一顫,走向前去。
「公子……」
「九兒,永遠不要拋下寡月,他已經沒有親人了……」他說道,「日後務必扶持寡月,助他打理家中事物,你夫妻二人定要同心協力……」
顧九臉一紅,有些不知所措,一雙冰涼的手握住她的,又將她的手放在另一隻手上,等顧九意識到的時候才知道寡月的手已牢牢抓住她的。
顧九乾笑了笑,不敢在靳南衣抽出手,只好由他握着。
榻上的少年望着緊握着手的二人,目光又落在着素白色褙子的女子身上片刻,有時候記住也是擁有……他唇邊的笑更深幾許,兩頰的梨渦滿含蜜意,他靜靜閉目,蒼白修長的手落在錦被上……
「哥——」
「公子——」
他還是走了,那夜綿延的秋雨低落一夜。顧九已感受到冬的氣息……
靳南衣,還真是那麼一個溫柔又讓人心疼的男子,她站在門外欄杆處,仰起下巴,猛眨着眼睛不讓淚水滑落,只因屋內少年方才一句鐫刻在她心坎上的話——
「江南風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與身違……」
他抱着他,秋風肆掠,衝破窗欞,轟隆作響,一室燈火搖晃,衛箕與衛簿就跪在床榻下。
靳南衣死了,那個初見時一身江南氣息的男子死了,而他的名字卻不能被鐫刻在墓碑上,他的名字將被繼續沿用……
她不會忘記華胥樓前,華車過處,那驚鴻一瞥;更不會忘記,那一日醒來,他眉間鮮紅似血的硃砂痣……
次日,靈柩被衛氏兄弟送往萬安寺,而他的喪事,辦的無比簡陋,一坯黃土,幾簇野花,一塊只鐫刻着悼文沒有生平的石碑,就在桃花溪畔,梅花廬旁,只要他們回家就看得到,就如同那男子對他溫柔的笑。
只是,自那天起,陰寡月變了,數日後的清晨,顧九將早膳放在那人房間前的時候,一身白衣的男子從屋內走出。
她抬眼,就看到男子兩眉之間那點殷紅似血的硃砂字……
她有片刻的恍惚,是的恍惚,這一點硃砂,無疑讓她想到靳南衣……
「像……不對,是完全看不出破綻……」顧九道,只是,他數日將自己關在屋子裏都不曾找過她,她想同他再說說話。
少年伸出手握住她的。
「用膳,陪我出去。」
顧九一震,不單單是因為他同她說話了,更因為他唇邊的淺笑,以前的陰寡月從不會笑的這麼自然,或者說以前的陰寡月似乎從未笑過……
只是,他的兩頰沒有那淺淺的梨渦……想到這裏顧九心中一駭。
「你……這裏。」顧九指了指他的兩頰處。
寡月伸手握住她的:「不要。」
「為何?」
「日後為官還是莊重些好,我小時候也有,後來殷叔叫我吹氣給吹沒了。」
吹氣給吹沒了?這也可以?顧九滿頭黑線。
「哦,我知道了,怕有梨渦讓那些大臣們笑話吧,我知道的,你還有小虎牙呢!」
寡月一口包子嗆在了喉嚨里,猛咳了幾聲。
這一咳,某些人緊張了,忙伸手去安撫。
小虎牙?他真有?寡月眉頭不禁一皺。
顧九立馬轉移話題:「我們吃完飯去哪裏?」
「華胥樓。」男子說道,「你說像不算,要華胥樓的樓主說了算才算。」
他寵溺一笑,遞與她一個熱包子。
顧九猛咬了一口,什麼叫她說像不算?哼!
「若是他認出你不是靳公子怎麼辦?」顧九咽下一口包子後問道。
「這個你不必擔心。」男子繼續道。
顧九從未見過自信滿滿又「巧笑嫣然」的陰寡月。心下溫暖當即快速的吃完早飯。
妝枱前,寡月取出一件早就準備好的男裝遞與顧九,柔聲道:「穿上。」
「嗯?」
「男裝出行也要方便些。」他說的眉目里閃過一絲狡黠,說到底還是因她那張臉太能惑住男子的心了吧,她的美在不經意間就能惑人心智,只是顧九純良年紀還小,不知道罷了。只是若是貿然拒絕顧九不讓她隨行,又得同他鬧好一陣,還是帶着她去吧,這樣也好與她增進信任,互相了解,順便要這個「小丫頭騙子」幫忙出謀劃策的說。
衛箕與衛簿二人恭敬的站在外面,二人神色各異,這兩兄弟性格與面貌都有很大的差異。衛簿性子剛毅卻心胸大度,衛箕性子柔弱心細如塵卻較迂腐,衛簿的問題不大,倒是衛箕真讓顧九心傷,她知這兩兄弟都是極好的,衛簿是說什麼聽什麼,只是衛箕對靳南衣的感情太深太深,他願意忠心於與靳南衣長相的相同的陰寡月,卻不願意真正將寡月當作南衣,這倒是個問題。
「衛簿你留下來,衛箕同我們去吧。」顧九說道,有問題就要解決,這是顧九的思路。
她開口,小手便被人握住往那人懷裏帶去,那人凝着她,清澈的目光在她看來有幾分複雜,她想要做的,他都懂……
顧九想。從此以後讓他忘記陰寡月,做好靳南衣,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若是衛箕衛簿兩個貼身之人都無法接納他,那麼他的前路可想而知會有多麼坎坷。
靳南衣做不到的,卻將一切的擔子給了他……而他陰寡月本就被執念迷了心智,從此一步一步,沉淪於命運的激流之中,是否再也走不出命運的囚籠?平平淡淡真的不好嗎……
「衛簿,跟着我去吧……」他望着兩位少年柔聲道,「衛箕你在家裏好好休息……」
衛箕一怔,望着對他淺笑,露出淺淺梨渦的男子,一樣的容顏,一樣的清風皓月,這一瞬他仿佛看到哪個離他遠去的公子,他憔悴枯槁的眼眶,眼睛酸脹的動了動,淚水又落了下來。枯瘦的手捂上嘴巴:「公子……」
顧九鬆開寡月的手,寡月伸手摟住少年的肩膀,他高出衛箕許多,這個樣子頗有些像個護犢的大哥哥、
「從此以後只要我多活一日,你們便不是無枝可依,我不求你們像對待南衣哥哥那般待我,只求你們陪着我一起完成南衣哥哥和我的心愿……」
衛箕用袖子拭去淚水哽咽道:「公子,衛箕陪着公子去吧,尋常公子去華胥樓和萬安寺都是衛箕陪着去的,突然間換我哥去會惹人懷疑的。」
「不了,衛箕你要在家裏好好休息,你看你……」
「公子,衛箕不礙事了,真的可以的,這軒城裏公子手下的鋪子我比我哥要熟悉。我還要帶九兒姑娘去看看呢!」衛箕破涕為笑的說道。
衛簿上前將衛箕的身子靠在自己結實的胸壁上,從小他像父親,弟弟像母親,從小他就長的比他高出許多,衛箕就是姑娘家的性子,公子死了,他不是沒有難過,只是他顧不上難過,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你去就你去,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衛簿佯裝着惱怒的說道,伸手整理弟弟的頭髮,還給他弄乾淨臉蛋。
衛箕因哥哥的舉動愣了片刻,末了反應過來,才朝着顧九道:「公子,九兒姑娘……」
「不是『姑娘』了。」顧九打趣道。
「九爺……」衛箕一時反應過來道。
隨即眾人都笑了。
華胥樓前來了不少的守衛,顧九知道這是因為最近來江南的流民陡增,向前些日子的流民暴動也不知發生多少起了。這會兒還真想知道前線的仗打的如何了……
繪着梅花的簡樸馬車在華胥樓前停下,有着華服的中年男子上前來行禮。
「靳公子自那日一別好些日子沒有來了,不知靳公子身體可安好?」那人對着馬車內寡月所在的方向俯身行禮。
顧九手心裏都捏出了汗,古代的這種場合她還真沒參加過,她不是替自己急倒是替寡月急。
「張老客氣了,南衣這不是來赴摟在的約了麼?」車內寡月從容自若的對答,他這幾日關在屋子裏可是將南衣哥哥所有的人際關係都背得滾瓜爛熟,這些都是他的哥哥所期望的……靳南衣拼盡一生亦無法再回汾陽更無法再入長安,這些他都要替他一步一步討回來,欺辱過他的他都要替他也替自己討回來!
連顧九都不得不感嘆,他學的太像了,就像他已與靳南衣融為一體一般。
馬車外衛箕也是一愣,若不是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還真以為裏面那人便是自家公子,他朝那張老盈盈一福,「張老,我們還是走側門直接去進樓主吧,公子前些日子病了好些日子,如今這天轉涼可得注意了。」
張翁一聽心裏讚許,忙喚了人:「快,將側門開了,帶靳公子去見主子!」
馬車被牽入華胥樓側門,沒過多久就停在了一處樓閣處。
「主子恭候靳公子多時了。」
是男子的聲音,顧九聽着有些刺耳,眯起眼睛透過車窗簾子的細縫望去,是一個穿着粉色深袍外穿深褐色長褙子的男子,粉面玉冠、唇紅齒白頗有些女態。
陰寡月想了想,才想起這人是華胥樓樓主的隨侍袁捷,果然是江南富庶之家,連僕從隨侍穿的衣服都是這麼奢華名貴。
衛箕正欲答話就見顧九已攙扶着公子下車。
袁捷見靳公子下車,也忙上去作揖噓寒問暖:「靳公子你可來了,主子早上還發了脾氣,說你幾日都沒來赴約了,遣小的們去梅花廬那邊去找您,這會兒您可來了,路上沒遇上什麼事吧?」
陰寡月本不喜歡別人這樣對他拉拉扯扯,只是不習慣也罷,總歸是要習慣的,他笑的溫和道:「沒有。」他知他問的是有沒有遇到什麼「暴民」。
江南本土人如今是提及「流民」就是談虎色變。
「沒有就好,咦這位小兄弟是?」袁捷望着顧九摸着下巴道,「沒見過呢,不像是梅花廬里的人。」
衛箕走在後面,聽着袁捷這般問忙上前來道:「袁爺,這位是九爺,是來與我家公子合夥做生意的。」高門之家就算是奴僕在尋常人那裏也得稱爺。
袁捷大吃一驚,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能做生意?
他乾巴巴的笑在顧九看來有些刺眼,哼,世人以貌取人者眾!只要給她機會施展,她定不能讓他們小瞧了去。
「我們快進去吧,主子等着呢。」袁捷這般一說,眾人都不再多說直朝樓內內走去。
這是華胥樓的副樓,顧九不懂這古時樓里的佈局,只覺得這一路的走,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江南屋室多注重細節,就算只是一處屋門鏤空的花雕,在你抬眼望去間就能看出那不一樣的美,只是驚鴻一瞥就讓你記住好久。
長廊走盡,便是一屋室,門楹處站着兩個婢女兩個小廝,擺在屋室正中最醒目的位置的是一扇古意屏風。
顧九遠遠的就盯着那屏風,不是工筆亦不是寫意,無需濃墨重彩,不需華麗鋪成,這是出於何人的手筆?那錦屏孔雀一羽一翼,她遠遠的都能看得這般真切。
亟待她走近她才瞧見,這是針線所繡,真真是,太令人驚嘆了!
而這繡着孔雀的的絹布竟能薄如輕羽,透過一層絹布還能清楚的看清她手上的細痕。
織技可嘆!繡工可嘆!
顧九有些奇怪,恍然間才回過神來,什麼時候她對布匹和繡法這麼了解了?
「靳南衣!」高座上一聲呼喚拉回顧九的思緒,顧九迎聲望去,那人站在燭火通明處,雖是白日,這裏依舊點着燭,大紅的長袍及地三尺,那男子生的妖冶,一雙眸子似能將人心神都吸引去,他快步朝寡月走去,「我有要事找你商量,苦等了你這麼多日了,你們都退下吧!」
那紅衣美人將將說完,身後一群人便退了下去,連袁捷都閃身沒影了。顧九就只差跟着衛箕退下了……
「咦,他是誰?」漂亮的眸子打量着她,卻看得顧九心裏毛毛的。
「顧予阡。」
少年輕咳一聲後說道。
顧九初次聽到他給她取的這個名字是在那日他醒來的時候,她不排斥,因為是他取的,即使一時驚訝也會慢慢接受……
她微笑着粗着嗓門道:「予阡見過華胥樓主,久仰大名……」真不是久仰大名,她的確是第一次聽見他的大名。
緋衣男子身子微微前傾,似在用他那雙美眸細細打量着顧九。
「顧予阡?嗯……」他微熱的氣息拂面,顧九心中一陣怔忡,連一旁的寡月也神色微變,他不露痕跡的伸出袖中的手拉過顧九。
「嗯,是一個故友將『他』寄宿在我梅花廬內,聽說『他』家裏排行第九,人稱九爺……」
「哦……」緋衣男子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樓主,你找南衣所為何事?」寡月心下微有不賴的問道,南衣所言這華胥樓主舉止輕佻,果是如此!
寡月話音剛落,那男人便一「啪」額頭道:「哎呀呀,這麼重要的事情我竟然忘記了。」
華胥樓主請寡月和顧九坐下,又斟了茶,方說道:「不知二位聽說了沒有……」
數日前,長安城,乾元殿
「混賬!」
「竟然要西涼連吞三座城池,還好薛將軍死守住了柳州!」夜帝大怒,對着一群匍匐在地的百官們,眉頭深凝說道,「薛禮死了!一個個畏首畏尾,就沒有一個人敢出征?是不是要西涼的軍隊越過秦嶺直逼函谷關,你們的妻兒的安全都不能保證了才有一點憂患意識?」
薛禮死了,西涼與大雍一戰,大雍竟損失了一個二品將軍。
官員們都低着頭,不敢多看金座上的聖上一眼,安公公站在一旁玩着手中的拂塵,妖嬈的臉上窄長的鳳眸微微眯起,薛禮之死真的只是戰死而已?二皇子,畢竟還是嫩了些,太子的勢力也太大了些,幕皇后娘家的人後台可是真硬!
「父皇,兒臣有本請奏。」
明黃色的蟒紋冕服往大殿正中一站,某公公把玩着拂塵的一隻手頓時止住。太子,還真真是個人物呢,這個時候該是他為幕氏一族爭一門榮耀的時候了。
「瀚兒可是有對策?」夜帝臉色明顯舒緩了些許。
「父皇,廉頗已老,尚能飯否?」太子陰鷙的目一瞥那幾個曾經叱咤沙場的武將道,「既然諸位護國將軍無一人敢當此重任,父皇何不考慮從小輩中選取能人?」
卿瀚抬眼一瞥夜帝此刻神情,狐狸似的鳳眼在判斷無誤後,才開口道:「兒臣覺得當封慕國公長子慕長安為將,率軍往嶺南即日啟程!」
慕國公……高祖初建大雍賜陰氏為僅此於國姓的頂級世族,異姓唯封王氏為王,郎氏為侯。唯有四姓封國公:慕、謝、鄭、楊。國公之下又有位列公卿之上公汾陽靳氏位列其中。而這幕國公便是當今太子的親舅舅。
初聞此,夜帝眉頭一皺,待思量片刻,方道:「傳朕旨意,封尉遲廷為二品定遠將軍,以慕長安為先鋒。」
尉遲營為駐守嶺南的第一大營,此次夜帝能派出尉遲營可見戰況之緊。
卿瀚心中定是有不悅的,是先鋒而不是將軍,先鋒再怎麼在戰場上廝殺建功,這功勞都是將軍得去,不過還好這尉遲營似乎不屬於朝中任何一派!
長安一處府宅內。
窗外下着雨,男子坐在窗台前,身後站着一名黑衣人。
「可探到消息?」
「回主子,嶺南那邊上報的是說薛禮中流矢而亡。屬下人探得的消息是對薛禮致命的那一箭是仿西涼人的箭羽所制!戰況十分混亂,薛將軍沒表現出自己已中此毒箭,他的副將們也未及時發現,薛將軍撤兵死守柳州城門,實則中此暗箭流血過多而死!」
扶手上蒼白的手指捏得更緊了幾分,百密一疏,是他的失策損失了一員大將。在陰寡月遇難後,他就派人快馬加鞭趕至薛營,沒想到還是這樣了。
「送陰寡月去嶺南的衙役有消息沒……?」少年沙啞的問道。
桓青衣搖搖頭。
卿泓鳳眸微黯,淺淡道:「即他的屍首未曾與他……二人……」男子頓了頓,似是深吸一口氣,才方接着道,「與他二人一併送往長安,那人定是活着的,大雍劍士閣出來的劍士定知逃跑之罪!那人定是被有心人囚禁了去!」
卿泓所想,的確如此。
亦是長安某處,周子謙便是被軟禁着,鐵鏈囚禁着手腳,除了自由活動的範圍他哪裏都不能去。
「我要見孤蘇郁!讓他來見我!」
「我要見孤蘇郁!」
「……」
門外的人實在是受夠了,一掀開窗戶朝裏面吼道:「說了多少次,主子不在!」聲音聽着有些尖細,倒是像個女子。
「他去哪裏了,我要見他!外面戰況如何?如今朝中局勢如何?」
「哐當」一聲窗戶被大力合上。
屋內又傳來了男子的咆哮聲……
——
軒城華胥閣內,陰寡月聽了華胥樓主所講也大致明白了近日來到底發生了何事。
慕華胥道:「大雍朝命我資助此次戰事,供給大雍戰士們入冬的棉衣,主要是因着慕國公是我義父,當年我受他之恩能有今日之成就,這供給軍需之事於情於理都該做啊!」
「唉……」慕華胥長嘆一聲,頗為苦惱的端起茶杯微抿一小口。
「樓主為何自尋煩惱,樓主之財富甲江南,這軍需之事樓主定是胸有成竹的……」寡月也端起茶杯淺淡道。
「南衣果真是南衣,這江南能說風涼話嘲諷我慕七的只有你。」慕華胥唇角微癟道。
末了,慕華胥放下茶杯,認真道:「說真的我只是不想落得和江南顧氏一樣的下場……」
男子話音剛落,顧九和寡月同時一震。
顧九手中茶杯里的茶只差漾了出來……這時一雙蒼白的手微搭在她的手上,讓她陡然躁動的心忽地平靜下來。
她抬眼望了眼寡月,又深凝着慕華胥道:「那……江南顧氏又是如何落得那般下場?」
她這麼一問,慕華胥鳳眸一凜,一絲寒意閃過,他久經商場,閱人無數,自身神情亦是能收放自如,他微勾起唇角,道:「慕七也是道聽途說而已,大雍戰事哪次不是拉出幾個墊背的來,商海沉浮之人是最怕牽扯皇家之事,又不得不與皇家的人牽扯上去,這一有戰事總是要解決那麼幾個,這不是顧氏就是其他家的了,皇家缺的是錢財,故在軍需上找藉口!」
慕華胥說完輕搖起羽扇,又端起茶杯微微打量顧九的反應。
「所以,這就是樓主真正擔心的?」本來就不是屬於她顧九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自然是快。
「正是。」慕華胥微點頭道。
「哈哈哈。」顧九笑了幾聲。
兩位男子同時望向顧九,眸中各有深意。
顧九抬眼望嚮慕華胥:「樓主若是不想再受牽連,予阡倒有一計。」
「哦?」慕華胥來了性味,「予阡兄弟不妨說來聽聽。」
連寡月的睫羽也輕輕顫動一下望向顧九。
顧九聽慕華胥這麼一說,才望向寡月,徵求他的意見。寡月心下溫暖,知道她的意思,方即點頭。
得到他的首肯顧九才敢開口道:「若是朝廷要樓主供應軍需物質,樓主便推託了。」
「噗……」慕華胥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要是能推脫他不早推脫了?還用坐在這裏請梅花廬主來請求高招?
連寡月也輕不可聞的揚了下唇角,似乎是笑了,不過笑中寵溺的意味比先前濃了許多。
「聽我說完……」顧九紅着小臉,又撓撓頭,這是她第一次抒發己見,他們怎麼可以不給面子?
「我是想說,如果朝廷要江南慕氏供應入冬的棉襖,樓主只消推了去,將棉襖棉被棉靴所需的銀兩,以雙倍的數目上交朝廷,就是說只給朝廷銀兩不要給軍需物質……」
她方說完兩個男子皆是一愣,這方法表面上似乎是違抗聖旨,可這樣的違抗方式似乎又沒有人反對!若是有錢人必須出一份力,我不出用的我只出錢不行嗎?
嶺南之地路途遙遠,指不定那棉襖棉被在路途之中就變成了廢紙!再或者到了軍營又被朝中黨羽所在的上級官員剋扣下來,將軍需掉包,而出雙倍點銀子不出物質,看似是最虧的,其實是最保險的,出了銀子,那棉襖棉被要朝廷自己拿銀子去買。
兩個男子似乎都已在心中贊同來顧九這個想法。
連寡月心中也微微有些異樣,
顧九看着二位男子,心知他二人定是接受了。江南顧氏得亡,也真是笨的可以……顧九不驚在心中嗤嘆一下,只是顧氏得亡也不會是這麼簡單的事。
「就依予阡兄弟之言!」幕華胥當即拍案道。
「咦,予阡兄弟也是姓顧……」
老兄,你才反應過來啊?
「沒半毛錢的關係!」顧九沉聲道。她兀自的端起茶杯再啜了一小口,嗯,挺好喝的,有點……有點像毓秀坊的碧落汀。
她陡然間憶起那個白衣翩躚的俊郎男子,她來古代第一杯茶是那人請的,在她還不了解茶的時候……可是那人走了,走的如此匆忙。
之後很多年,顧九才真正了解到,慕華胥這個奸商非一般的「奸詐」。
慕氏的二十萬兩銀子送到長安後,夜帝當即皺眉卻欣然收下,慕氏派去的人還說朝庭若是不夠華胥樓當全力支持,絕不落人後!還說什麼慕氏所經營的範圍涉及紡織業太少,一時間湊不齊這麼多軍需。
對此,顧九隻能送慕華胥兩個字:「鬼扯!」
慕華胥所涉及紡織業少?江南的作坊繡閣都快佔一半了,只是名字全是劃在了一個表面上有戶口有官籍有「經營許可證」卻是要是查起來什麼都沒有的空名字上!
於是朝廷如今欣欣然收了慕華胥的錢,那個慕華胥的假名字旗下的作坊繡閣再高價賣出去……
後來的顧九想着都覺得噁心……原來所為的「商霸」在冥冥之中早就屬了某些人了。想她當初還以為她是第一個這麼幹的人——
幾日後顧九正式接手了靳南衣留下的一家繡閣也就是「毓秀坊」、一家歌舞坊「水月樓」還有一家小農莊。如君所料,所有的都署名:「九爺」……
此九爺,「戶口本」編的跟真的似得,上至祖宗三代,田產、房契無一是真,真要查起來便是查無此人……估計大雍的衙役們跑到吐血也不知這個「九爺」是誰。
這些日子兩人都很累,卻十分充實。
陰寡月一直在同衛氏兩兄弟整理賬本。顧九爺則這幾日一直往繡閣和歌舞坊內跑。
——
「什麼?你說『華繡坊』的最近把你們的生意全搶去了?」顧九凝着蘇娘和一群繡女道。
「是的,我的九爺哦,這幾天毓秀坊可是沒張都沒開呢!這一大家子人要養活,這樣下去不出三日就要關門大吉了。」蘇娘說道。
「哦?」長長的拖音,顧九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方道,「蘇娘,你且派個機靈點的小廝去華繡坊打聽一下具體情況!」
「啊?」
「九爺我叫你去就去,記住別被發現來,發現了今夜就別回來了!」顧九說道,她到要看看這數日之間本是同一水平的華繡坊,到底是拿什麼趕超的毓秀坊。
她微抿一口茶忽覺得日子過得充實起來了,錢自是不用說更是要多賺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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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南衣的伏筆揭曉了,之前貌似沒有一個人猜到,小夫妻以後的日子忙碌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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