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弘揚堂和周邊的十里八鄉一樣大旱,天下許多地方也都顆粒無收,加上因為鬼子的步步緊逼湘楚,到處都是逃荒和避亂的百姓。
路見餓死的遺骨也不是稀罕的事情,時常聽聞有人被山中的野獸叼走遺骸,甚至也出現路人遇襲的經歷。在這個餓得人無法生存的時代,很多勞動力男丁選擇了當兵,報效國家只是一個藉口,主要還是為了那份口糧。到了戰場是個死,還能為家族掙分榮光,留在家裏餓死,收屍的人也許都沒有。
在這種大的環境下,作為魚米之鄉的湘楚一地,其實情況也好不到那裏去。當時政府在地方上的情形,無疑遭罪的還是老百姓。百姓家裏幾乎很難有隔夜的餘糧,就是作為盛產糧食的湘楚都出現了賣兒賣女的現象。於是哪怕最木訥的鄉民,都知道出門謀求生路。
但是天下何處不相似,以魚米見長的湘楚都出現這種情形,全國別的地方的情形可想而知了。即使面對湘楚這種困境,全國各地依舊有着許多人湧入了湘楚,希望在這裏可以保全性命。當年的困境最終如何,後來歷史自有定論,但是這種大的風波勢頭,自然也大大的影響了這個小山村。
弘揚堂雖然是屬於比較偏僻的山村,但是因為村裏有着幾個頭面人物,在他們有良知的努力下,不但很少有餓死人的事件,就是外面的傳聞都只是偶爾傳進村里來。雖然也有很多喜怒哀樂,甚至村里不少壯丁也被應徵入伍,但是總的情形還是令人安樂。
尤其周邊鄉村出現一些騷亂的時候,弘揚堂居然還傳出了一條喜訊。這條喜訊可不是一天兩天的小道消息,在鄉里已經傳了一陣子,據說不久將會有條馬路修到村里來。大家開始還以為是傳言而已,甚至村裏有族老去過交涉,都沒有人回來敢說個道道。
但是隨着高衍堂唐祖佑的回來,鄉民終於感覺到這件事情的真實了。
要說這唐祖佑還是高衍堂的敗家子,十來歲跟着父親闖廣西,在廣西一帶也算是個人物。後來逐漸長大,便跟着父親唐大梓在廣西經商,聽說也算極有天賦,在場面上極有人氣。但是據說後來和一個桂系軍的團副交往着,平時學會了抽大煙玩牌九。
這兩樣可是鄉里人最忌諱的,何況是薄有家產的唐大梓了。怕自己兒子年輕最終無法收場,被父親收回了手裏的所有生意和活計,唐祖佑最終被父親從桂州(桂州:湘楚人對桂林的稱呼)趕了回來。即使唐祖佑這樣,大家也知道他是見過世面的,對他的話還是有着幾分敬仰的。
如果有條大路從弘揚堂穿過,這無疑是祖祖輩輩最榮耀的事情!鄉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雖然不敢確定,但是光是這個消息,就已經令人歡喜雀躍了。
弘揚堂屬於湘東這個小縣,小縣雖然不大,本來也有條極有名的官道,還是在前朝末年拓寬的。當年這條官道上,有着所屬湘水市最大的米商,名聲就是湘楚諸州都極有名氣。當然因為湘楚自古以來盛產茶葉和稻米,所以湘東也有着最古老的茶馬古道。
就是因為那位大米商家族的存在,這條古老的官道,在本世紀初被拓寬了。使得湘東小縣逐漸名聲外傳,百姓也得以南下北上。湘東也自此成為了內陸城市,而這條官道也名聲大振,尤其是湘楚人進入兩廣的主道。
這條官道也是弘揚堂百姓最為羨慕的,因為周圍百姓有了官道的便利,田地里的出產和水道里的魚鮮變成了收入,可以通過水陸運到外地。周圍的百姓有了收入,日子自然便比別地的百姓要好過許多。而同樣是屬於官道邊的村子,弘揚堂離着足有兩個村子的距離,不但出入有些不方便,鄉民的收入自然遠遠無法比較。
平時鄉民只有肩挑背扛的從遙巨村出發,前往向家村那條官道,然後去到廣東和廣西,或者自此去往湘東縣城甚至更遠的湘水市甚至省城。雖然向家村也不是太遠,但是對於那條官道的嚮往,卻成為了弘揚堂鄉民心裏的一個夢想。
如今這個夢想似乎就要實現了,唐祖佑回來證實,湘東縣府已經同意,為了響應政府的號召,讓湘楚民眾擁護桂系軍,從萬福亭往下拓寬那條有名的小溪白光溪旁的小路,把它修建成一條可以行使大卡車的馬路,連通金沙灣到東安舜皇山的道路,以備戰時桂系軍可以隨時支援湘楚一地。
對於弘揚堂的百姓來說,這是莫大的好事,大家無不歡喜雀躍,自然包括了沿線的萬福亭、忠瓏堂、鳳嶺村等等。
這種後續的歡喜且不提,卻說這唐祖佑回到家裏之後,開始還當着家裏的少主人。因為畢竟家族偌大的基業,都是他父親唐大梓闖下的,就是他的爺爺唐昌盛和兄弟輩,都跟着他父親唐大梓在廣西。留在弘揚堂守着祖宅的,無疑便是一些老弱婦孺。
不過好景不長,唐大梓跟隨弘揚堂名聲最大的唐魏翰兄弟,因為修路的事情再次回到鄉里來時。聽到自己兒子在家依舊死性不改,繼續夥同一些人抽大煙賭牌九的時候,便徹底的把家族裏的大權,再次交還給了自己最小的親弟弟唐大省。這無疑對唐祖佑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也使得高衍堂這一脈差點斷絕。
這年初秋的某日,唐祖佑因為大權旁落,幾乎整日悶悶不樂,這天終於遇到了一件讓他敢興趣的事情。他的妻子苟氏感於男人的頹廢,便向比他還小了十餘歲的叔叔唐大省說情,得以一次去遙巨村收租的機會。本來遙巨村離着也不遠,但是那時候到處都是參天大樹,唐祖佑因為抽大煙掏空了身子,於是坐着轎子慢慢的去遙巨村。
說來一切也是冥冥之中註定,這唐祖佑到得遙巨村租戶這邊的時候,居然碰到了一個幫工的女子,當時這個女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人稱名喚作阿香的便是。後來稍微打聽得知,這阿香乃是中原河南人氏,跟隨父兄就在附近村里農時幫閒,給家人討口飯吃而已。
這天的唐祖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居然對阿香看上了眼,其中細節如何外人很難知曉,但是後來大家知道唐祖佑想納這個阿香進門為妾。在當時來說,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因為唐祖佑家裏有錢,據說這個阿香也有貌,雖說家鄉千里迢迢,但是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妥。
唐祖佑的堂客苟氏也算是向家村的大家,但是和高衍堂唐家比起來,還是稍顯腰杆不足的。不過苟氏賢惠得體,高衍堂不敢輕視這件事。作為在高衍堂的主事人,唐大省卻還沒有成年,站出來也只是個樣子而已。雖然掌管着錢財,但是在唐祖佑的私事上,還是只有任着唐祖佑自己決定。
對於那個後來成為故事主角之一的阿香,也許很多年以後不會有人記得,但是人們不會忘記了,據說這天是唐祖佑接阿香過門的日子。高衍堂雖然沒有大宴親朋,至少唐祖佑的狐朋狗友還是來了不少,甚至弘揚堂也有不少人到來祝賀。
因為是納妾的儀式,對方家裏又沒有居所,所以唐祖佑都不用去接,只囑咐了幾個年長的佃戶,早早雇好了轎子,到點了把人送到高衍堂來便好了。可是這天下午,還沒有等到那阿香進門來,高衍堂卻遭遇了一件大禍事。
唐祖佑帶着一幫人在高衍堂喝茶胡吹,有人為了慶祝給他帶來了好煙土,他自然樂得和大家一起分享。沒有想到聽到長工說門外有人在門外唱蓮花落,讓新郎官出去隨喜。這唐祖佑本來想着大喜的日子,隨便打發一點討個吉利。雖知道有個損友便說了句你自己都拮据了,還掏着銀子往外周濟那些逃難要飯的。
這句損話便刺激了唐祖佑的少爺脾氣,躺在床上便不理外面的動靜。誰知道這日外面還真聚集了不少要飯的,大家竹板敲得叭叭響,一聲一和的唱着蓮花落,聽口音便都是河南的居多。要說這河南人也真可憐,因為地處黃河周邊,遇到大水往往無處藏身,遇到乾旱往往顆粒無收。所以歷來河南多乞兒,倒是地理位置使然所致。
屋裏的人聽得煩了,唐祖佑便使人出來趕人,這些乞兒轟然應聲。開始還唱些好話,看到主家不理不說,還讓人驅趕這些人,於是大家便起鬨着訴說。這便也惹急了屋裏的唐祖佑和一些少爺,大家把高衍堂的幾條看院的狗趕了出來,咬傷了幾個年幼的乞兒。
高衍堂里雖然有人不忍,包括唐大省在內都被唐祖佑攔了回去。這一鬧自然引得這群討飯的乞兒憤怒,雖然不敢馬上發作,卻也叫嚷着讓主家出來說個道理。唐祖佑便橫了心要驅趕這些人,加上一群損友的起鬨,便和這群乞兒鬧上了。本來唐祖佑都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有個年長的乞兒便對高衍堂年長的堂客說,如果主家不賠的話,便叫高衍堂不得安寧。
這事當時究竟如何如今很少有人能夠準確表達,因為當時在場的那幫紈絝子弟,大多數是唐祖佑的狐朋狗友。一些沒有熬過改朝換代,一些即時熬過改朝換代,也沒有能夠逃脫大運動這些大場面。而像唐大省這些人,要麼因為年紀太小無法靠近了解,要麼根本就被人擋着了。
但是那天的弘揚堂卻被老鼠包圍了,那是真正的被一群老鼠包圍了。具體這群老鼠有多少,沒有人可以統計過來,因為凡是高衍堂的範圍,每個地方都是成群結隊的老鼠。大大小小的老鼠,各種各樣的老鼠。從堂屋到臥室,從前廳到後院,從地面到屋頂,凡是你能想到的地方,都被老鼠佔領了。
除了人站的地方,其餘全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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