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國夫人
霓君還要說話,菊堂內一個學生已經看不過眼了,站起來呵斥道:「哪裏來的沒規矩的人,這裏是什麼地方,也可由着你大呼小叫的?」
&又是誰,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的?」霓君昂着頭,不屑一顧:「你知道我姨父是誰麼?」
&說你姨父,就算是你親父,管他是誰我也不怕!」豈料此話徹底激怒了發飆的人:「哪怕是當朝皇子公主們,看到我也都要恭恭敬敬問一聲安,你算是什麼東西!」
沈娡認得說話的此人,這女子年紀不大,卻是個正兒八經的宗親,輩分還特別驚人。她是先霍王的老來么女,這個霍王乃是先帝的嫡親皇叔,也是先先帝的老來子,年紀只比今上大那麼一溜兒;他成親立府時敏仁帝還沒登基,看到他的兒女們也要優待禮遇,以「叔,姑」呼之,更何況他自己的兒女?
此女輩分如此之高,就連今上也不好讓她直接給自己叩拜,通常是另設一小座相待,故而她說這話並非抖狠吹牛。宮中設宴,她的座位一向是非常靠前的,排在一堆白髮蒼蒼的人中間,什麼老王爺,大長公主之流,怎麼看怎麼顯眼,卻也無可奈何。
霓君乃是蠻橫無知慣了的人,眼中只有自家府里一片天地,天底下就她姨父的官最大,怎麼會相信這個看起來和自己沒什麼區別的年輕女子有那麼厲害?她的注意力暫時從常之霖身上挪開了,下意識瞪圓了眼睛,叉起了腰,怒氣沖沖直視着這個對自己很兇的女子,準備反唇相譏。
&姐,你在做什麼?」
就在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兒慌慌張張跑過來,死命拽住霓君,一面不斷躬身道歉:「表姐她第一次入女學,許多規矩都不懂,讓姐姐們見笑了。」說罷猛地把霓君往外拉,霓君本來還扭來扭去的不肯,豈料那小女孩早有預備,叫了兩個健壯僕婦來幫手,才把她生生拖了走。
&是稀奇,如今苑裡門檻低了,什麼樣的人也能混進來。」
霓君被拖走後,菊堂內議論紛紛,但皆是低聲細語。說敞亮話的是一個高個兒女子,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語氣亦是很輕鬆。
&該是個伴讀吧?還好徐先生不在,不然肯定要被攆出苑。」她身側的女伴接口道。
&便是選伴讀也該慎重一些,畢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莫名轉了正,將來鬧了笑話,丟的卻是我們這些正兒八經嚴選進來的人的臉呢。」
&的也是。」
常之霖微微一皺眉,沈娡則罔若未聞。
不知為何,自撞破白祁與那位小姐的的私情之後,張書盈再也沒出現過沈娡面前,沈娡也沒去找她興師問罪,似乎只當此事未曾發生。然而,其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如果當時她表現得驚慌一點,耽誤了時間,讓其他人撞見這件事,或者讓某些早就準備好的人趕來「發現」了這件事,後果會相當嚴重。
這種醜聞一旦鬧開,無論她是有心或者無意,都會被視作打鐘芮遲臉的罪魁禍首,並且也會被人藉機發難侍讀制度。得罪了苑內學生第一人,妨礙了玲瓏苑侍讀試行,下場如何,不用多說也知道。
何其陰毒的法子啊!傷害面之廣,影響度之深,都令她不寒而慄,不得不多做猜想。張書盈為何如此,還是說她背後有人,屬意她如此?這僅僅是對她的怨恨,還是對整個玲瓏苑的惡意?抑或是,想一石多鳥麼?
動機如此複雜,倒叫她看不清出發點在哪裏,也無從清理頭緒。更可怕的是,張書盈一定還有後手,這件事絕不會這樣輕巧避過。
常之霖回府後,怎麼也想不起自己何時招惹了這樣一位奇女子,最後只能自嘲一番罷了。眼見沈娡近日來臉上的笑容越發淡,常似有心事重重之象,不禁心中有些擔憂,也有些後悔莫及。
十月的苑內通考,沈樂名列前茅,兼又順利地通過了徐先生的考核,被允許破格升入竹堂,正式成為了松堂的預備生,只要幾個月不犯大錯,學籍基本是沒跑了。
&天生資質不佳,熬了近四年才得以脫離菊堂,妹妹你別學我。」沈樂依然很謙遜平和,絲毫沒有得意之象:「你天生冰雪聰明,想必會很快和我碰頭的。」
&姐姐吉言。」沈娡知道此時該提哪件事:「話又說回來,姐姐也不要過於自謙,六姐號稱才女,不也還卡在這一關麼?若姐姐這樣都叫資質不佳,菊堂里那些老人豈不是要羞紅了臉,找個地洞鑽進去。」
沈樂果然忍不住笑了,她輕輕地擰了擰沈娡的臉,嗔了她幾句。
兩人聊了一陣子,沈樂忽的說道:「襄兒妹妹,也到了可以入學的年紀了。」
沈娡聽到此話後心中一動,面上還是若無其事:「是呀,只是不知道她這性子,適不適合入學呢。」
沈樂說:「襄兒妹妹乖巧伶俐,又是個極有眼色的,依我看去淑貞閣不錯。」
沈娡笑:「我倒是巴不得她能去,只是淑貞閣入學之難不亞於玲瓏苑和玉水,哪是能說去就去的。」
沈樂沉思了一會兒,道:「此事還需看她自己意願,若是她不肯,即便我手裏有路子,也是白白浪費了。」
沈娡豈會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我與五妹雖有書信來往,到底還是有些不方便。」
&些時便是入冬了,學中無事,你可以請假歸家一躺。出門在外將近一年,叔父想必也是掛念得緊。」
沈娡默然,半晌才答道:「姐姐說的是。」
月考才過,學中的確沒什麼要緊的事,再加上沈娡一向表現優異,學中先生多有不及的,徐先生便痛快地給她批了十天的假。聽說小姐要回家看望家人,白蟬立馬里里外外開始張羅起來了,忙得和陀螺一般。
白蟬多少知道點清水郡那邊沈府的事,便格外用心留意,不肯讓自家小姐在那些姐妹面前露怯。刨去虛頭,沈娡實際呆在清水郡只有六天,她倒收拾出了十套衣服,衣裙鞋襪,帕扇墜環,搭配得好好兒的盛放在盒子裏,皆薰得香氣襲人。準備給各人的見禮,她也是精挑細選,思慮再三,務求挑不出錯,又給小姐面上添光。
原本沈娡除了護衛隨行的家丁,隨身只帶白蟬和一個小婢女,還是她堅持着要再添上兩個慣用的婢女和兩個老成僕婦。
&們本是服侍慣了的,撇下反而偷懶。」
那四人素來喜歡沈娡的為人做派,又知道此行賞賜少不了,便紛紛表示願意一同前往,捨不得離了主人。
白蟬那點小心思沈娡如何看不破,便笑着答應了。
沈思謙聽聞愛女要回郡,高興得幾日睡不好覺,京都來的人剛來報,他也顧不得什麼禮數規矩,親自出中門來迎,沈襄亦是緊緊跟着跑了去。其他人見他如此,哪好安坐着,只得一併過來了。
沈娡從車上下來時,眾人皆是楞了一愣。
一年不見,她竟然出落得如此美麗耀眼,令人恍惚。
為顯疼愛,田夫人將自己新制的香車也給了她使用,白蟬及其他幾個婢女皆是穿戴不俗,沈娡本人更是打扮得宛如仙子臨世,身上穿的用的,竟是他們都認不出來的東西。這幅畫面讓沈蓉等人看了心裏很不是滋味,沈襄則欣喜若狂。
沈思謙把沈娡看了又看,連連道:「好,好,看來你在那邊府里果然過的不錯,我也放心了。」
沈娡要給沈思謙與殷夫人下拜,被兩人攔住,接進了屋內。大廳內早已備下宴席,眾人一一入了座,舉盞開席。
經過殷夫人一年的嚴格管教,沈蓉也成熟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樣把那些負面情緒都明晃晃地表現出來,而是以普通長姐的姿態對待沈娡,雖稱不上熱情真摯,倒也算寬厚平和。
&說你在京都入了女學,那邊學中境況如何,還習慣麼?」
&好的,京都府里的五姐同在學中,對我也很照顧。」
兩人不咸不淡地說了一陣子,便再不交談。沈虹和沈芳一直偷覷沈娡身上衣物的料子與鬢間釵飾,目光相對,閃閃爍爍。
白日沈娡在父母跟前盡孝,共敘天倫,夜晚她和沈襄在房內肆意玩耍聊天,喜悅之情難以言說。
沈襄伏在沈娡膝頭,沈娡細細替她梳理着頭髮,感慨道:「不知不覺間已經如此濃密了呢。」
沈襄側過臉,嫣然一笑,顯得格外慵懶嬌媚。在沈娡如此美貌對比下,沈襄不但沒露怯,反而與之相互輝映,可見將來也是個出類拔萃的美人。
&次我回來,其實是有事想問你。當日車上你對我說的話,如今可還算數麼?」
&些話?」
&願埋沒,但求出頭。」
沈襄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怎麼會不算數呢?隨着年歲漸長,這念頭越發堅定不移。」
&就好。」沈娡微微一笑,取來花油塗在沈襄發間:「那邊府內五姐有法子把你弄到淑貞閣去,你願不願意?」
沈襄一直與沈娡有書信往來,自然多少知道淑貞閣是怎樣的地方,又驚又喜:「真的?若是真的,為什麼不願意!」
&是,京都不比咱們郡里,你去了學中也是孤身一人,難免會遇到些煩惱之事,到時候能靠的便只有咱們自己了。」
&姐不在家的時候,我不也是一直這麼過來的麼。」沈襄吃吃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呀。」
&然如此,你就在家等我消息吧。」
次日,沈娡把那邊府里想接沈襄入學的事說了,沈思謙沉吟許久,嘆息道:「你們都是聰明的好孩子,郡里……的確是埋沒了。那淑貞閣我亦有所耳聞,教養出來的都是品行出眾的女子,把襄兒送到那裏去,不失為一件好事。」
殷夫人當初阻攔沈娡無效,如今也懶得去管這個人小心眼兒卻不少的庶出女兒了:「此行就去有些匆忙,還需替她置些行李衣物,那邊府里也要打個招呼,方才不失禮數。你們姐妹兩人素來有主意,我是管束不了的,只願你們在外記得自己一言一行都牽扯家內才好。」
飯畢各自回房後,沈芳忿忿不平:「我們倆清清白白的女孩兒不要,偏偏選艷伎生的賤種,京都那邊府里的人可都是瘋了麼?」
&定是老三使了壞,她倆從小就是穿一條褲子的,能舉薦咱們才是有鬼呢。」
然而憤怒歸憤怒,兩人毫無辦法,沈蓉在殷夫人看管下和她們已經疏遠了,即便挨過去想借她手挑撥點什麼,以沈蓉如今的情商估計也不會上當。
沈娡帶給她們的禮物是京都眼下最時興的胭脂水粉,此時在她們眼中反成了諷刺——同為沈思謙的女兒,她就可以在京都內百般受用,她們卻只能在郡里這種地方白白耗費青春,實在是太令人不甘!只能怨計不如人,天不相助,那時候她們誰沒下心思留下來?偏偏只有老三得手。
歸家後時光飛逝,不知不覺便到了回京都的時候。沈思謙雖不舍,卻也不願妨礙女兒前途,只得含淚送她上車離去。殷夫人則開始着手籌辦沈襄入京之事,繁瑣不必細說。
沈襄至京之時已是入冬,寒風咻咻,天色蒼茫。她和沈娡姐妹情深,不願分開,田夫人便命人單獨收拾出一個院落來讓兩人居住,還添了不少僕婦奴婢,十分優待。
來時沈襄穿着銀白色絮緞披風,換下居家便服後,整個人顯得粉雕玉琢的,姿態更是婉轉風流,我見猶憐。
&夫人待我們真好!」沈襄一色色看過房內擺設陳放,說:「這院子雖不大,卻五臟俱全,比大姐的房裏還裝飾得好呢。只不過,再好也終究是別人家。」
沈娡聽她前面誇讚之語還有些不以為然,聽到後來才一笑。
今年第一場冬雪落下之時,易瀟瀟悄然離開了玲瓏苑,走之前也未曾知會沈娡,僅給她留了一封寥寥數語的短訊。
易瀟瀟在苑內幾年,向來獨來獨往慣了,後期也只同沈娡一人親近,故而她的離去並沒有引起菊堂其他學生的在意。玲瓏苑內學生年紀不一,升入松堂深造也也是少數,大多是學了幾年便回家嫁人的,來來去去,辭舊迎新,再平常不過的事。
易瀟瀟離開的原因和那些人一樣——婚約。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被家裏許配給距京都極遠一個小郡的太守,若非大事,這輩子怕是沒什麼機會回京都了。沈娡這才明白為何易瀟瀟沒有升入松堂,怕是早就知道自己即便通過了考試也沒什麼意義,徒增遺憾。
「……倒不如愚魯一生,既無野望,亦無嗟嘆。」
易瀟瀟在信尾寫的那幾句話甚為寂寥,沈娡看了也不禁有些黯然。
沈樂升入竹堂,易瀟瀟退學,沈娡頓時形單影隻起來,身邊唯有常之霖相伴。霓君在苑內待了一段時間,得知霍王么女身份後,很是驚嚇出一身冷汗,氣焰收斂了不少,但痴態未改,時不時在菊堂之外糾纏常之霖,全然不把沈娡放在眼中。
若是以前,有身邊之人相助,對此蠢笨之人沈娡還能解圍,如今菊堂內的學生對沈娡大多處於不熟,敬而遠之的狀態,更不提還有些心懷妒忌,在背後散步流言使人疏遠她的。實際上,沈娡入學的方式和回歸的手法的確有些劍走偏鋒,常之霖侍奉與太子臨幸玲瓏苑等事雖提高了她的知名度與聲望,同樣也給她帶來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她在苑內時日尚淺,一無根基,二無人心,受此尷尬冷遇實屬正常。
&天真是冷呀!」
霓君這日在學服外添了一件獐子皮大氅,看起來很有幾分華麗,自己也覺得很得意,以為美若天仙,一入學就急促促來尋常之霖。但不知為何,找了大半圈都沒看到他的人,不禁有些煩躁了。她皺着眉頭呵出白氣,忍不住抱怨起天氣來。
&是在找常侍讀麼?」
就在她躊躇之時,一個面生女孩兒忽的走來,開口笑問道。
&呀,你見過他沒有?」
&見過,不過大概知道他在哪兒。」這個女孩兒笑道:「可是,即便你找到他了,又有何用?他如今傾心於自家小姐之事,苑內皆知,偏偏你還這樣一往情深,有些惹人笑話呢。」
&麼?」霓君有些茫然,她這才回想起來,每次去尋常之霖之時,旁邊的確有一個嬌小女子,一副高冷模樣很不討喜,故而從來不與她說話的:「自家小姐?」
&道你還不知道麼?咱們苑內的侍讀都是有主的,其他人只能看着。我勸你頂好以後離遠點,不然人家嘲諷你,你也只能白受着。」
那女孩兒走後許久,霓君尚自呆愣愣的,反應過來後,心頭一點無名火起。
那個女的憑什麼一個人佔着常公子?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啊,和自己比差遠了,什麼玩意兒!
期待落空,惱羞成怒,一個陰損的法子頓時從霓君心中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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