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寶回到祖家大院時,眼前的一切讓她大驚失色,客院起了火,十幾間房子燒的所剩無幾,慶幸的是留在家裏的善喜安然無恙,也並無其他人傷亡。
火勢漸微,即便父親毫髮無損,善寶仍舊心驚肉跳,沒有完全燒盡的房梁、椽子嗶剝砸落,火星四處飛濺,伴着那些姨娘們丫鬟婆子們的哀嘆哭泣,她的心裏再也裝不下兒女情長,她覺着這是有人故意縱火,目的不言而喻,是針對她,或許也並不是想燒她的父親,只是要她這個大當家疲於應付。
大廳內,善寶望着面前站着的幾個老嬤嬤老夥計,各個灰頭土臉。
「都好麼?」她逐個看了遍。
「掃院子的老林頭,手燒壞了,不敢讓大奶奶看。」倒夜香的老桑頭說。
善寶一驚,忙問:「人在哪裏?」
老桑頭道:「家裏躺着呢。」
所謂的家,是指他們在祖家大院的住所,這些個粗使的老夥計並無自己的院子,齊齊住在倒座房西側的一排低矮的房裏。
善寶左右看看,吩咐錦瑟等婢女:「隨我去看看。」
李姨娘勸道:「那種地方,大奶奶不方便去。」
郝姨娘、孟姨娘點頭贊同。
喬姨娘不在場。
連龐氏都道:「臭烘烘的,婆婆還是不要去的好。」
祖公卿也道:「小娘若是不放心,我去看看罷。」
祖公望附和着:「是了,我們去看看。」
祖公道卻大不以為然:「不過個老奴,明兒天亮遣個郎中過去看看便是。」
祖公遠漠然而立。
李青昭也勸着善寶:「舅舅雖然沒傷着,舅母可是嚇壞了,你不去看看麼?」
廳內四角都放着火盆,白炭燃得正旺,熱浪拂拂,外面天寒地凍,裏面宛若春天。善寶額頭冒出細微的汗珠,待大家說夠了,她緩緩站起,淡淡的對老桑頭道:「你帶路。」
老桑頭一眼看見側里坐着的祖百富和竇氏。二老爺沒表態,他竟沒敢動。
善寶捕捉到他的不安,輕聲問:「怎麼了,你不認識路?」
老桑頭忙不迭道:「老奴認得路,只是天不早了。大奶奶該歇着。」
善寶笑了笑:「念你今日救火有功,否則,我立刻逐你出大院,敢對我指手畫腳。」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像化骨綿掌,落在人心頭只覺冷得刺骨,唬的老桑頭噗通跪伏在地,叩頭告饒:「老奴不敢對大奶奶指手畫腳,老奴只是心疼大奶奶。」
善寶居高臨下的覷他一眼,命錦瑟扶起。後道:「走吧。」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今兒個,她有些反常。
眾人隨着善寶同往老林頭的住地去,一路風雪仍舊,吹着婢女們手中的紗燈來回搖晃,善寶不發一言,只悶頭走路,走了一盞茶工夫方到,老桑頭指着面前一排房屋低矮道:「大奶奶,就是這裏。」
善寶望着那幾扇小窗里透着微弱的燈光。讓人頓生孤獨寂寥之感,與後宅的奢華富麗對比,仿佛這裏不是祖家大院,她淡然道:「開門。」
老桑頭再不敢囉嗦。過去把房門打開,祖公卿率先進了,善寶等人也進去,裏面的場景仿佛一闕愁腸百轉的詩詞,讓她不忍卒讀,一鋪火炕。炕上鋪着破破爛爛的蓆子,破破爛爛的被子裏,躺着略有昏迷的老林頭,聽見有腳步聲,老林頭掙扎爬起,不十分熟悉善寶,但看穿戴已然曉得是女主子輩,忙趴在炕上叩頭。
善寶疾步奔來炕邊,一把抓起老林頭的手看,五個指頭焦糊狀,快要黏在一起,黑乎乎的一層應該是血。
「快,背着送去我爹那裏。」善寶轉身道。
地上的一干人不知她在指使誰,是以都靜立不動。
「快啊!」善寶怒吼。
祖公卿過來彎腰把老林頭背着就跑了出去。
善寶喘了口氣,認真的四顧房內的一切,問:「之前,誰是這上面的管事?」
後面走出來個五旬左右的男人,道:「小人許通。」
善寶打量他一下,穿着八成新的棉襖,戴着毛茸茸的狗皮帽子,圓圓的臉顯示着富態,問:「這裏如此破舊,你不知道嗎?」
許通道:「知道,粗使的夥計住的地方都這樣,再說這些個老傢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祖家沒把他們趕出去已經是感恩戴德,沒人挑三揀四。」
他分明是向着主家說話,這是做管事的必備素質,管事夾在主子和僕人之間,要懂得哪頭輕哪頭重,畢竟給他發月錢的不是僕人而是主子,所以許通的態度近乎是所有管事的態度,然這漠視生命欺軟怕硬的態度讓善寶所不容,指着他道:「你被解僱了。」
許通前一刻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一刻明白過來,很是委屈:「大奶奶,小人犯了什麼錯,大奶奶說解僱就解僱,另者小人是祖家的家生子,生在祖家長在祖家,將來死也是死在祖家,小人不是街頭買來的奴僕,怎麼能解僱呢。」
家生子,即奴婢在主家生養的孩子,一代為奴,世代為奴,永遠服役在主家。
善寶蹙着眉,暗道你用這個來壓我,難道我就沒轍了嗎,手指許通:「打今兒起,你來掃院子。」
許通仍有話說:「大奶奶,我是管事,我不能掃院子。」
還是塊硬骨頭,善寶泠然一笑,道:「你已經不是管事。」
許通這下慌了,雙膝一軟跪在善寶面前,咚咚叩頭,帶着哭腔道:「大奶奶,我娘原來是伺候老爺的,在祖家一輩子,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小人有錯您指出來便罷,撤了小人的管事,我那老娘聽了,指不定就一口氣上不來。」
與許通交情好的媳婦子們也紛紛說情,甚至幾個姨娘也求善寶寬恕。
善寶想了想,氣也消得差不多,也做到殺一儆百了,索性收場,得饒人處且饒人,事情做絕了就不好,於是手一拂讓許通起來,限他三日內把這裏的狀況改變。
許通唯唯諾諾,無不應承。
回去內宅的路上李青昭問善寶:「你今兒個,有些不對。」
善寶卻反問:「為何獨不見祖公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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