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善寶等了許久了。
外頭的風扑打在窗戶紙上,一下一下,呼噠呼噠,像善寶的心起伏不定,等阮琅說出他暗藏的秘密甚至比等祖公略說我們成親罷,還讓善寶心緒難平,祖公略娶她仿佛是天經地義,而阮琅的故事,她是費了多大的氣力才給挖了出來,是以,更讓她激動,因為這關係到前宰相之子的案子,或許還關係到其他。
然而阮琅接下來的話並沒有讓善寶感到震驚,他說他生在一個富裕人家,父親是開染坊的,那個時候的他每天悠遊在懸掛的一匹又一匹五顏六色的布帛中,讀書練功,無憂無慮,後來家裏起了場大火,燒了所有的布匹,一日內由富裕變窮困,父親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服毒自殺,母親承受不住失去父親的打擊,瘋癲之後落水而亡,自己無處可去,碰巧當時善家在招工,他就賣身為奴,因羞於讓別人知道自己曾經是個公子哥而現在做了奴僕,所以隱藏了一切。
這一番話恰到好處的把他因何會功夫,因何識字,解釋得明明白白,善寶覺着,自己再問什麼也是多餘,比如他為何沒事揣把刀,他一定說習武之人,喜歡攜帶利器而已,可善寶就是覺着哪裏不對,一時間又無法理清,更着急眼下官府緝捕阮琅的事,是以問:「你做何打算呢?」
阮琅凜然一挺胸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去官府投案。」
善寶氣得一拍炕幾:「你當得了麼,你現在是祖家的管家,祖家必然會攤個窩藏兇犯的罪名。」
阮琅怔忪間,善寶下了炕,拿來筆墨紙硯,往硯台里倒了一點點水,開始磨墨,一壁道:「我給胡海蛟寫封信,你拿着去他那裏躲一躲,好歹躲過一劫,等過了風頭再回來。」
阮琅一把按住善寶磨墨的手:「我不落草為寇。」
女孩子,這樣的節氣難免手腳冰冷,突然蓋住阮琅溫熱的手,善寶心頭一顫,使勁抽了出來,帶着怒氣看他:「你賣身為奴有不得已的苦衷,怎知人家落草為寇不是呢,普天之下,只有草寇之地才安全。」
善寶的怒氣一小部分是為着阮琅的這番話,一大部分是為着阮琅冒犯她,胡亂寫了幾句話,大致說清阮琅遇到的麻煩,希望胡海蛟收留他,寫好,待墨汁微干,便摺疊上,頭也不回的遞給阮琅。
阮琅盯着那信,沉吟半晌,不得不接了在手,轉身想走,卻又道:「莫若小姐隨我一起去,陵王的話不可輕信,然也不可不信,今兒都二十五了,眼瞅着大年夜將至,還不一同去躲躲。」
善寶仍舊不肯看他一眼,只將那銅箸繼續撥弄着炭火,風大得似乎要鼓破窗戶紙灌進來,一陣陣嗚咽哀嚎,聽得人心煩意亂,手下用力過猛,銅箸攪得炭火彈了起來,火星飛濺在善寶身上,瞬間把襖袖子燒了個細小的窟窿,善寶更加煩亂,催着阮琅:「你自去便是,這麼大個家,我走了,豈不是給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機。」
阮琅奔來,急切道:「到底是祖家重要還是小姐你的性命重要!」
善寶將銅箸丟在火盆邊緣,猛地看向他:「假如我真是某個大人物想殺的,我躲到天雲寨亦不安全,或許還給胡海蛟帶來負累,眼下他雖然成了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朝廷奈何不得,也還是睜隻眼閉隻眼,一旦曉得我去了,朝廷連胡人的數十萬大軍都能擊潰,還怕他胡海蛟的幾千人馬嗎,拉來幾門大炮,對着山頭轟炸一天,看誰厲害,如今朝廷之所以沒那麼做,是覺着胡海蛟還不成氣候,因此胡海蛟才能過幾天消停日子,不要因為我而害了那麼多人,若我非得在大年夜死,只能算是命中有此一劫,命中注定的,誰能逃脫,而我偏又不信,我倒要看看大年夜我能不能死。」
這番深思熟慮,一方面帶着年輕氣盛。
阮琅百般勸說她不聽,只好獨自動身去了天雲寨。
即使他走了,官府仍舊來了祖家要人,是因為有人密報說祖家的管家就叫阮琅。
按理,搜查兇犯只需捕頭帶着捕役便罷了,孰料是秋煜親自帶隊,這種心思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善寶也清楚,就在前面的大廳接待了秋煜,彼此見禮,當着眾人,秋煜難免打着官腔:「太夫人,有人密報說祖家私藏殺人兇犯阮琅,下官要搜。」
善寶環顧大廳內的祖家人,不曉得是誰往衙門告發了此事,也差不多是文婉儀,又怎知不是陵王或是其他別個什麼人,祖家樹大招風,得罪的人就多,表面上大家都是滿面春風,暗地裏使壞在所難免,總歸阮琅不在府里,自己不怕搜,但也要有個交代,阮琅,畢竟是祖家人。
就在捕役四處搜查的時候,善寶邀請秋煜同去坐了,吃茶,閒聊幾句,心思卻快速翻轉,要為阮琅是祖家人找藉口。
捕役接二連三的回來,紛紛說沒搜到。
秋煜朝善寶拱手道:「阮琅沒搜到,下官完全可以懷疑他是潛逃,但太夫人需要給下官個交代,祖家為何收留殺人兇犯?」
善寶慢條斯理的吃着茶,抿了口,咽下,微微一笑:「秋大人這話說的稀罕,我若知道他是殺人兇犯,我老早就報到衙門了,殺人兇犯誰不怕呢,我也犯不上窩藏他。」
秋煜對這番解釋很滿意,可是密報之人又說,阮琅是善寶在濟南家裏的奴僕,當時司徒雲英在場聽見了,還有捕頭胡不成也聽見了,自己不能胡亂就了結此事,於是再問:「密報之人言說那阮琅是太夫人在濟南家裏的奴僕,而他當初亦是為了太夫人才殺了前宰相之子,太夫人對此,有何解釋?」
善寶無法解釋,又不能不解釋,這番解釋不僅僅是給秋煜聽的,更是給這些大眼瞪小眼的祖家人聽的,苦無良策,索性來個秀才遇到兵,耍潑使橫,當即拍案而起,怒指秋煜:「你個小小七品,竟也敢來質問我這皇上敕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前宰相之子的死,宰相虞大人早已定案,案子與善家無關,難不成你要悖逆宰相大人的意思,非得同我糾纏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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