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軍擺出的園陣,並不是嚴格意義的園,而是一個橢圓。
正北、正南方向行進速度快於正東和正西方向,當南北槍陣距離核心五步距離,而東西方向距離核心,還有十步距離。
表面看來,正北、正南方向突進速度最快,威脅最大,而實際上,真正的威脅,不是南北,而是東西方向!也就是晁用之、拔野古所站方位。
這個橢圓陣,如同是一個壓扁的氣球。通過南北方向的扯動,在東西方向上,形成了巨大的張力。這個張力正在蓄勢而發,一旦南北方向分的扯動到達臨界值,東西方向立即會爆發出巨大的能量!這就是如同是拉弓放箭一般!
所以,崔書全所站的南方,貌似強悍,但這個強悍,並不是用於攻擊,而是用於蓄勢。
同樣,北方也是如此。
崔書全狠狠吐了一口氣,咬了咬牙,走到正南方,慌忙之中,將那包着五色玉石骰子的包袱抱在胸前,算是有個心理安慰。
槍陣還在向前涌動。但陣中四人,明顯感覺到壓力減輕了不少。由於崔書全的佔位,這個壓扁的氣球,有些泄氣了。
崔書全剛一站定,鐵壁中響起一聲驚呼,正北與正南方的槍陣,停止了前進。
「巽風、震雷、兌澤!還差一個艮丘!」步雲飛說着,走到了北方。
隨着步雲飛站定了方位,隴右軍的鐵壁園陣隨即向後退卻,不一會兒,各個方向全部回退到了出發的位置。
與此同時,隴右軍中的火把全部熄滅。
山丘上,只剩下一片朦朧的月光,三十步開外的隴右軍,被月光照成了一個圓形的輪廓。
空氣中的肅殺之氣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焦躁與恐慌。
這種焦躁與恐慌,不是來自於陣中兄弟四人,而是剛才還在耀武揚威的隴右軍。
只一瞬間,隴右軍的心理崩潰了,他們慣有的驕傲與鐵血蕩然無存,相反,一種戰敗的沮喪與惶恐,在隴右軍中瀰漫開來。
這是一種面臨強敵的防守,他們甚至熄滅了火把,生怕自己的位置暴露在敵人眼前。
一支百人的戰隊,居然在四名敵手面前,以弱者自居。
寒風中,甚至響起了牙齒的磕碰聲,身經百戰的隴右軍士卒真的感到了發自內心的畏懼與驚恐。
黑暗中,有人喝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能破得了風雷陣!」語調雖然高亢,卻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傲慢與驕橫,相反,充滿了敬畏。
正如那黑暗中的敬畏的呼喝所言,隴右軍擺出的,是一個隱藏在園陣中的風雷陣!
園陣與方陣,是唐軍的基本陣勢,也是最為普通的戰陣,一個普通士兵,只要經過簡單的訓練,就能夠掌握方陣、園陣的基本要領,並迅速用於實戰。
簡單的方陣與園陣,可以初步形成戰鬥力,但是,要在強敵林立、肅殺惡劣的西域作戰,僅僅依靠簡單的方圓陣,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西域諸鎮的將帥們,往往都會精研數種拿手陣法,作為殺手鐧。
風雷陣就是隴右軍的殺手鐧。
風雷陣是從八卦陣演變而來,或者說,是八卦陣的一個分支。
事實上,嚴格說來,八卦陣並不是一個陣法,而是一個軍事理論體系。
這個理論體系的思想基礎是:陣法的關鍵是空間,空間的關鍵是方位。
而八卦就是一個方位體系,正所謂乾西北,坎北,艮東北;震東,巽東南,離南方,坤西南,兌西。
與此同時,在方位基礎上,八卦又糅合進去了構成宇宙萬物的八種力量,即天、地、風、雷、丘、澤、火、水。
即所謂:乾主天,坤主地,巽主風,震主雷,艮主丘、兌主澤、離主火、坎主水。
在天人合一思想的主導下,將不同的方位有機結合,便能呼應與之相對應的強大的自然力量。
這種思想不僅僅是體現在軍事上,它幾乎是滲透了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二十一世紀,這種思想早已被世人所唾棄,它們只是在歷史學家的研究文章中被提及,那也是作為一種歷史研究佐證材料,事實上,即便是歷史學家,對這一套學說,也是懷着一種獵奇的態度,並不把它當真。
二十一世紀的步雲飛,和那些嚴謹的歷史學家一樣,並不相信這套學說的實用價值,而是把它當成是陰陽家譁眾取寵的小把戲。
然而,當他身處公元八世紀的唐代,與馬遂一同研討兵書戰冊,他發現,要想搞清楚古人的軍事思想,根本就無法繞過八卦!
在常山,步雲飛與馬遂研究兵法的時候,見過各種八卦陣的變形,當然也見過風雷陣。
那個時候,馬遂就說過,風雷陣可以產生一種強大的心理威懾力——他的原話是「沮敵!」也就是讓身處陣中的對手,感到絕望,喪失鬥志。
對此,步雲飛不以為然,他甚至嘲笑馬遂是無中生有。
對於步雲飛嘲諷,馬遂也只能是一笑置之。
原因很簡單,馬遂只是一介書生,他自己也沒見過實戰中的風雷陣。
用幾個碗碟擺出來的陣勢,無論如何也產生不了「威懾力」。
然而,今天晚上,當步雲飛身處風雷陣中,直面隴右軍的鐵壁,他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那一種難以言表的「威懾力」!
方位、空間與力量,真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
那鐵壁中當真透出了風雷之聲!
步雲飛從那個壓扁了的陣型中認出了風雷陣,也領教了風雷陣的厲害!
不過,一旦識破了陣勢,破解之法也就相應而生了!
風雷陣是藉助巽風與震雷而產生威懾力,而風與雷的來源,卻是丘與澤!
也就是說,風、雷是果,丘、澤才是因。
風雷是由丘澤發動起來的。真正的陣眼,不是風雷相對應的東方與東南方,而是丘澤相對應的南方和西北方!
步雲飛讓拔野古和晁用之分別佔據東南和東方,是藉助他們的力量,抵抗來自那兩個方向的風雷之氣。
而步雲飛和崔書全兩人,守住南方和北方,鎮住了風雷陣的陣眼。
風雷陣不攻自破!
隴右軍萬萬沒想到,攻無不克的風雷陣,竟然被四個「潰兵」輕而易舉地攻破了!他們只是站定了方位,甚至沒有出手。
這對隴右軍的震撼,遠遠超出了風雷陣產生的風雷呼嘯!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黑暗中,那個聲音顯得焦躁不堪。
「我們不是隴右軍的敵人!」步雲飛說道:「請放開一條路!」
「放開一條路,這不可能!」
「為什麼?」
「若是放走了你們,這山丘上的人,都得死!這是隴右軍的軍規!」
哥舒翰嗜血,他的將令是建立在嚴酷的軍規之上——縱敵者,殺無赦!
「這麼說來,你們打算要強攻了?」步雲飛說道。
佔據陣眼,破了風雷陣的,但並不意味着,他們可以輕易脫身。
在嚴酷的軍法下,隴右軍士卒不會吝惜自己的生命,他們會不顧生死,全力死拼。
「報上你們的身份!」黑暗中的聲音極為遲疑,他還在猶豫不決。顯然,他完全失去必勝的信念。
步雲飛兄弟四人分別佔據了巽、震、兌、艮四個方位,不僅破了風雷陣的陣眼,而且,反而形成了一個風雷反陣,雖然他們只有四個人,但佔據在巽位上的拔野古和佔據在震位上的晁用之,已經對對手形成了巨大的壓力。
高手的戰力與自然之力產生了共鳴!
「我們要是不說呢?」
「那等於是逼迫隴右軍動手!」
「你們的有多少勝算?」步雲飛冷笑。
「沒有勝算!」黑暗中的聲音很是決絕:「我們無法破解你們的巽位與震位,但我們可以消滅你們的艮位和兌位,尤其是兌位!」
隴右軍果然是身經百戰的精兵,他們很快就發現,分別佔據艮位、兌位的步雲飛和崔書全是兩個弱手,尤其是崔書全,完全不堪一擊!
「那等於是兩敗俱傷!」步雲飛說道。
「是的!」黑暗中的聲音異常堅決:「舉火!」
周圍的叢林中,火光再起,將山丘照的通亮。
火光中,隴右軍的園陣,向步雲飛兄弟四人擠壓過來。
只是,這一次,園陣中已然沒有了風雷呼嘯。
失去陣眼的風雷陣,只是一個普通的園陣。
接下來,將是一場混戰。
這樣的混戰,是步雲飛能夠得到的最好的結果。
隴右軍一旦失去了戰陣的協同,便是散兵作戰,以拔野古和晁用之的勇力,要想突破這一百散兵,並不是難事。他們二人可以保護步雲飛,迅速脫離戰陣,逃入大山深處。
唯一有問題的是崔書全,這小子實在太沒用,這一點,對手也看出來了,他們將攻擊的重心,放在了崔書全所佔的南方。
一旦接戰,崔書全連一秒鐘也頂不住,要想跑,他也跑不動,必死無疑。
步雲飛心中不忍。
這一天來,步雲飛對這個貌似紈絝的崔書全,漸漸有了好感。
何況,崔書全已經尊稱他為「大哥」。
既然是大哥,就不能丟下小弟。
步雲飛拔出佩劍,走到了崔書全身邊。
「大哥快走,小弟斷後!」崔書全嘴裏雖是硬氣,身上卻在發抖,他也看出來了,這山頭上,他能活下去的機會最小,或者,應該說,根本就沒機會!
步雲飛拍了拍崔書全的肩膀:「哪有舍了兄弟的大哥!」
拔野古、晁用之也撤了方位,來到崔書全身邊。
兄弟四人抱團而立。
崔書全頓時鼻涕眼淚一起流:「三位哥哥,小弟這才明白,啥叫兄弟!」
「哭個屁!」拔野古喝道:「老子最煩見人哭!」
崔書全一把擦乾了鼻涕眼淚:「三位哥哥,小弟也做一回好漢!」
隴右軍嚎叫着衝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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