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珠城際鐵路,唐家灣站,M記。
「一份薯條,小的,打包。」林塵數着兜里的幾個硬幣,確定夠了7塊錢,這才把他們掏出來一溜擺開在桌子上。
老天作證,他已經非常小心了,但那滾圓的硬幣和光滑的桌子碰撞時還是叮叮噹噹的響了起來,七個硬幣一齊響,把整個店裏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火熱的讓他有些抬不起頭。
「嗯……對了我要四包番茄醬。」林塵縮着脖子挺着胸,努力的想讓自己看起來自信點,有些精英大學生的風範。
「好。」M記的員工禮貌的點點頭,伸出手指向左邊,「先生請您這邊等待。」
林塵這次聰明的沒有說話,略略的移了個步子,讓出一個身位來,開始用眼角的餘光掃視身周的人,推測他們的性格和人生,這也算是他為數不多的幾個愛好之一了。
「先生,您的小薯。」
「喔喔,謝謝謝謝。」林塵接過牛皮紙的包裝袋,數了數裏面的番茄醬,1、2、3.....4,確實是四袋。
至少不會餓肚子了,他想。
冬天的陽光有些旖旎,畢竟是廣東,談不上冷,但推開門的一瞬還是灌進來些許寒風,凍得他打了個寒顫,輕軌站就在M記對面,一溜的落地玻璃窗反射着光,灰色的水泥建築有兩層,二層的末端延伸出去兩道長長的軌,各自通向看不見的遠方。
今天是放假的第十天,同校的學生們都走的差不多了,回到他們遍佈國內各地的溫暖房間裏,林塵茫然着呆了十天,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命運對他總是這麼公平,讓他被遺棄的同時又有得大學可念,那些素不相識的好心人們贊助了他第一學年的費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一邊做兼職一邊念書,靠着勤奮和自學的C++、Adobe之類,加上大大小小的比賽獎金和三年的國家獎學金,默默的攢了近四萬元,畢竟生活上沒什麼需求,也並不找女朋友,花的很節省。但少年總是閒不住的,諮詢了室友之後他決定這個假期去趟英國,順便磨練一下語感,好應付明年的雅思和GMAT。
聽起來是個**絲逆襲的故事,但大半是因為幸運,林塵心裏清楚得很,若不是當年孤兒院院長在回家路上因為堵車而換道,若不是好心人捐助他,若不是長得討人喜歡,若不是腦子靈活,好思考又喜讀書。
總之,若不是這麼幸運,若不是屢受命運垂青,又怎麼會有今天呢。別說出國,怕是連活下去都做不到吧。
去年他打電話給原來的孤兒院,院長已經去世兩年,當初的小夥伴們,死的死,混的混,有的連檔案上都不曾記載,電話那頭的聲音很不耐煩,林塵想了想,估摸着大概是孤兒院也要倒閉了。
也是,沒什麼資金的私立孤兒院,老院長一死,錢從哪裏來呢。
這世上每天都有那麼多孩子被遺棄,想救又怎麼救的過來呢。
他當年看辛德勒的名單時也感動許久,小時候看小說看故事也有過中二的年頭,後來他發現,辛德勒那麼努力,冒着生命危險所救出來的,也不過是1200個生命,他去查了些資料,發覺那1200人在兩億人的數字面前顯得尤其渺小,在那戰爭的年代裏,疆場上埋葬的枯骨,都有血有肉有笑有淚有家庭,他們曾鮮活着,最終早早的沉默下去。
兩億人,大半屍骨未寒,但又能如何呢,死亡總是逃不脫的宿命,痛苦總是他人無法感同身受的寒冷,我們扼腕嘆息,也只是因為夭折這件事本身,好比LOL打到一半斷了網,圍觀的人們唏噓一陣,又各自走散了,誰能明白你晉級賽戛然而止的悲傷呢。
林塵看着遠方飛馳而來的動車,掏出自己的車票來看。
13箱18號座。
這數字真不吉利,他想。
人們擁堵在車門口,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不遺餘力的擠着,林塵被人流簇擁上車,跌跌撞撞的找到座位坐下來,不停的有人把箱包扔上行李架,咣當咣當,讓人有些揪心。
列車緩慢而平穩的加速,沿着鐵軌一路駛向廣州南。
鄰座巧合的空着,對面坐的也是兩個男人,連養眼的可能都沒有了,靠窗的那個斯斯文文,白襯衣、灰色的羊毛外套、細框眼鏡,他旁邊那個卻是虎背熊腰,看起來還有點凶,總感覺不是好人。
「呦,哥們,去廣州啊。」大漢注意到他的目光,扭過頭來。
「是啊,去機場。」林塵往裏縮了縮。
「在念書?」大漢饒有興致的追問。
林塵點點頭。
「在哪念書?」
「北師大。」
「喔喔,好地方啊。」大漢點點頭,「前陣子我還去過你們學校去談店的事情來着。」
「還好,還好。」林塵敷衍着回應,低下頭刷知乎。他不太想把對話進行下去,那是從很久以前開始的,對於交談的厭倦。
「小兄弟……」
「幹嘛?」林塵不耐的扭過頭,心想大哥你煩不煩,你要這麼想找人聊天就下個陌陌去約炮好了,你逮着我做什麼?
「得罪了。」
那一瞬間的事仿佛慢放,林塵的生命中頭一次出現了這種感覺,他清楚的看到大漢把手機放下,緩緩掏出把匕首來,不過與其說是匕首,怕是稱作短刀更合適,那刀身凜冽,花紋繁雜,血槽也深得嚇人。
大漢撲過來,捏着他的衣領把他架到自己身前,眼裏閃動着猛虎一樣的光,林塵清晰的看到了他的每一個動作,但他的身體卻做不出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雙腳離地,整節車廂的人們緩慢的站起身,神情卻淡漠如水,大漢旁邊的眼鏡男也站了起來,緊貼在大漢的背後,神情肅穆,如臨大敵。
怎麼回事?林塵的大腦有些當機。
搞毛啊!說好的和諧呢!說好的安檢呢!說好禁制攜帶管制刀具呢!難道自己碰上公安行動了?那不也應該是保護人質為第一優先麼?為什麼我就被這麼簡單的劫持了也沒有人管啊!
乘客們脫掉大衣,露出清一色的黑色勁裝,胸口有着兩條盤旋的銀蛇組成的徽記。
罷了罷了,看來真是碰上火拼了,凶多吉少啊。林塵嘆了口氣,默默垂下頭。
我就說那個車廂和座位號不吉利嘛……
「呦,A階的精英們都來了啊,還真是看得起我赫菲斯托斯。」大漢淡淡開口,語氣里滿是掩不住的殺機。
林塵卻是聽得一愣,赫菲斯托斯?那不是神話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中的鍛造之神麼?
巧合?
抑或是單純的只是個神經病?林塵艱難的扭過頭,看着單手提着自己,眼裏閃動着寒芒的大漢,下意識的否定了這個可能。
「您是主神,要給與您相應的尊重,如果是抓您身旁那名神使,單派我來就可以了。」一名黑衣人走到大漢的對面,「我們會儘量給您留下全屍的,不辱沒了您主神的威名。」
「是拿去做研究吧。」大漢冷冷一笑,「從神國竊取力量的無恥之徒們……」
「都是為了人類。」黑衣人打斷他。
氣氛詭異的沉默下來,林塵環顧着四周觀察情況,大漢的力量超出想像,他也因此沒有逃跑的念頭,何況那伙黑衣人是敵是友也不能分清,聽他們的對話感覺就好像坐在國家大劇院裏看歌劇,還是最好的席位、最棒的演員,說的都和真的一樣。
騙人容易,騙自己難。
林塵幽怨的看着大漢,心想大哥你既然都是十二主神那樣牛逼的人物了,還拽着我幹嘛?又不鋒利又不能抗,當不了盾做不了槍,還礙着您的發揮不是?
大漢動了。
有什麼無形的力場以他為圓心狂暴的展開,那一瞬間他從兇惡的大漢進化為高不可攀的神明,他掄圓了右臂。
直接把林塵甩出去。
原來,既不是盾,也不是槍,連個人肉炸彈都算不上,只是小混混火拼前隨手撿起的,在街邊孤零零躺了很久的那塊板磚。
林塵體會着失重的感覺,心底冰涼。
武俠劇里、神話劇里,壞人扔出一根巨大的木頭砸向驚慌失措的男配角時,要怎麼做?
答案是:乖乖被砸死。
武俠劇里、神話劇里,壞人扔出一根巨大的木頭砸向正義勇猛的男主角時,要怎麼做?
答案是:劈開。
黑衣人低頭弓起腿,林塵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看清了那抹衣擺下騰起的寒光。
迎接他的不是懷抱,是刀芒,是武俠小說中所講的,只有最快的刀客才能賜予的死亡。
接近地獄的一瞬,仿佛連時光都變得緩慢下來。
那唐刀樣式的光芒直斬過來,鋒利的仿佛能讓所有的東西應聲而斷。
林塵的身體裏忽然泛出金色的光。
是確確實實的,能看見的光,仿佛武俠小說里的金鐘罩一樣,那刀劈在他的身體外側,卻再不能寸進。
「哈?S級?」大漢猙獰的笑。
「保護他!」黑衣人喊出聲,他的頭抬起來,於是林塵終於看清了他的容貌,那是大概十八九歲的少年,眉宇冷冽。
刀鋒沿着他下墜的身體往上擦,是種奇妙的感覺,像與死亡共舞,後方有尖銳的破風聲,大漢持着刀刺向他的後心,雷霆萬鈞。
黑衣人的刀終究還是慢了一絲,殺手到保鏢的轉換並不足夠流暢,古樸的花紋沒入林塵的背,大股血液從血槽里狂飆而出。大漢的手段老練,直接斬斷了他的脊椎,縱使這樣,林塵竟然還保有着微弱的一絲意識,恍惚中黑衣人們奮起,刀劍與刀劍碰撞,好像有什麼人把他抬走,因為他聞到了新鮮空氣的味道。
要死了嗎?
像是靈魂與肉體分離,沒有了對外界的任何感知,連痛覺都被剝奪個乾淨,像獨自飄蕩在漆黑的無盡空間裏,或許稱不上漆黑,因為沒有光,大概也稱不上無盡,因為不知道是第幾維。
像是要陷入永恆的長眠,分外疲累,只是想閉上眼睛,儘管明明已經閉上了。
有什麼東西在流逝了,過往如同幻燈片一樣連放,院長的車,明明已經想不起是冬季還是夏至,此刻卻又分明的看見飄落的雪,溝壑縱橫的手,笑着說「有時間回來找你玩」的明月,眼睛眯起來像彎彎的月牙兒,幾年後在紅燈區看見那熟稔着攬客的人,竟都幾乎已認不出,只有壓低帽檐擦身掠過去。
忽然亮如白晝。
林塵睜開眼睛,看見雪白的天花板。
「你醒了?」白衣的護士正給他更換床頭掛着的吊瓶。
林塵艱難的數了一下,滿滿當當的掛了兩列,有十八瓶之多,那些綁在一起的軟管徑直伸到床下,只感覺背部異常的不舒服,有十八枚針頭沿着脊椎排列着,若能看到的話,大概會像只刺蝟吧。
「我去給你叫人,你老實的躺一會啊。」護士把空瓶子放進推車,咣當的關上門。
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大概是很高的樓層,林塵扭頭看窗外,這個動作已經分外艱難,窗外天藍色的盡頭有潔白的雲際線,厚到看不見地面,一剎那恍惚中就仿若置身天堂。
事到如今真是渾噩異常啊,本想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卻變成了一次說死就死的人生……這真是。
四肢都幾乎沒有知覺,不知是打了太多麻藥,還是中樞神經斷了個徹底,但願是前者吧,林塵嘗試着給手指下令,卻沒有任何反應。
「打了很多麻藥,完全康復還要靜養一周才行。」冷漠又熟悉的聲音走進屋子,坐在林塵隔壁的床上,「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林塵把頭扭回來,仔細的觀察他,嗯,沒錯,就是這個在火車上差點把他砍了的黑衣少年,也不過是十八九的樣子,現在他換上了一身休閒裝,黑髮,黑瞳,白襯衫洗熨的乾淨整潔,只是眼神依然冰冷的讓人發怵。
「有什麼想問的麼。」少年端坐着。
「您貴姓?」
「陳。」
「呃…名字呢?」
「陳銘。」少年站起身,走到牆角的柜子旁,「你喝東西麼。」
「咖啡,謝謝…」
「嗯。」陳銘熟練的打開柜子,「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話想問,你放心,你想知道的都會告訴你,但你現在要把病養好。」他轉過身,「你要拿鐵還是美式。」
「雀巢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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