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我知道了,說說你怎麼回府的。」賈璉盯着她的臉。
「你走後大約半月,老太太親自到別苑來看我……」靜芯垂頭抓着賈璉的手,「老人家作了許多保證,回來後她老人家一點都沒委屈我,這些日子我特別好。也許是在這兒住久了,我倒覺得在這住着,比別苑住着更舒服些。」
賈璉見她表情只有為難,沒有委屈,稍稍鬆口氣,「你不用安慰我,知道你們做媳婦兒的不容易。長輩親自出面,說那樣的話,你也是不得不應承她罷了,回頭我自會和她好好理論。」
「別了,都一家子人,傷了和氣不好。要緊的還是二老爺的事兒,他那孩子若真不是賈家的種,可就是一樁天大的醜事了。」靜芯猶豫了下,接着對賈璉道,「我願意回來,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興兒的繼母崔婆子來找過我。」
賈璉緩了會兒,才想起來,這個崔婆子是當初那個涉嫌病煙的崔管事的妹妹。她守寡多年,突然嫁給興兒爹,似乎是有針對王熙鳳的目的。
「她怎麼了?」賈璉問。
靜芯聲音低低地對賈璉道:「她查出那人在放利,還說她草菅人命,逼死逼走了蓉哥兒的兩個通房。」
「然後?」賈璉問。
「她想報仇,想把這件事捅到官府去。」靜芯擔憂道。
「嗯。」
「嗯?二爺就嗯一聲?」靜芯不解道,「榮寧兩府是一族人,外人常把這兩戶並作一家來看。她家鬧出這樣的醜事傳出去,咱們的名聲也會受損。」
「讓她去告吧,告了也沒人敢接。」賈璉無所謂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認真地?」靜芯追問。
賈璉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是認真的,就在不提此事。賈璉旅途乏累,他伸了伸懶腰,去洗了個熱水澡,就臥在榻上,聽樂顛顛捧書來的賈琮跟他匯報功課。
靜芯在一邊兒拿花繃子繡花,是不是地抬頭笑一下。
「二哥哥,我最近還做了兩首詩,先生說我做得極好,可以朗誦給二哥哥聽。」賈琮驕傲地翹起他的小腦袋,別有強調的誦讀起來。
賈璉聽了直笑。
賈琮朗讀完就撒歡的往賈璉懷裏撲,「二哥哥,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
「喲,誰把咱家的小不點給教壞了,臉皮這麼厚!」賈璉捏了捏賈琮的臉蛋,笑贊他詩句做得好,「知道為什麼好麼?因為已經高深到二哥聽不懂了。」
賈琮愣了下,哈哈笑起來。奶娘忙過來催賈琮回去,二爺剛回來,理該讓人家早點休息。
「迎春快要臨盆了,算算日子也就這幾天的事兒,咱們回來了,回頭也便宜走動不是?」靜芯還惦記之前的事兒,着力跟賈璉解釋。
賈璉笑道:「行了,不提這茬,我不計較這個。」
次日定省,賈母特意打發鴛鴦來傳話,囑咐靜芯不要勞動。賈璉見來的是鴛鴦,可見賈母的確是把靜芯放在心上,卻又怕賈母這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還是親自對質比較容易弄清楚。
賈母早做好了準備,一見賈璉來,就打發走了屋內其它的姑娘媳婦兒們。
賈璉特意掃了眼王夫人,仍舊是之前那副呆呆木木的老實樣,經常低着頭,除了應承賈母的話外,他很少和別人有眼神兒交流。
「是我主張把你媳婦兒接回來的。」賈母注意到賈璉的眼神兒在王夫人身上,開門見山,直接說了實話。「我不放心她,不對,與其說不放心,倒不如說把她放在自己跟前兒自己才放心,我老婆子就是為了自己,把靜芯給請回來的,你有什麼不滿,儘管沖我撒火。」
老人家主動把錯攔到自己身上,賈璉還能說什麼,反駁是不孝,應了又不甘心,乾脆就沉默不吭聲。
賈母氣得直嘆息,「當初是我說話重了,傷了你們的心。可這都過去多久了,小半年了,你們的氣也該消了。難不成我老婆子還在呢,你們就要分家出去單過?」
「這可是大忌諱,誰敢呢。」賈璉冷冷回一句,氣得賈母憋悶了好半天。
「你這孩子要記仇到什麼時候!你說你打小,衣食住行,我哪一樣缺你短你得了。現在對寶玉如何,當初也是那般對你和你哥哥的。我老了,不求別的,咱們一家子好好聚在一起,和和氣氣的過日子就行。」賈母先指責,後放軟話,說的而聲淚俱下。
賈璉不愛聽人哭,眉頭扭成一團。
賈母便開始念叨起賈政,大概的意識就是他也不容易,而今他老實本分了,賈璉就該體諒他,調和掉他跟禮郡王之間的矛盾。
「使人陷害靜芯閨譽的事兒,您知道了?」賈璉冷笑問。
賈母抹淚點點頭,「我狠狠臭罵了他一頓,令他在家禁足一月,也叫他給禮郡王負荊請罪了。不過你岳父是個石頭脾氣,沒開門見他。」
「真的負荊請罪了?」
「大白天的你讓他光着身子在王府門口下跪,多唐突,也不好看。」賈母解釋道。
「怪不得。」賈璉問。
賈母無奈指着賈璉,「你!你這要逼死你二叔啊!」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既然道歉就要誠心,真來一個負荊請罪,郡王爺應該會有所動容。不然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能抵消他對別人所帶來的傷害?」賈璉好笑的搖搖頭,「不誠心,又何必提呢。」
「你真快氣死我了。」賈母捶捶胸口,鴛鴦忙幫她順氣。
「聽說二叔納了通房,就在我離府幾日後?」
賈母一臉警惕,「你什麼意思?」
賈璉:「您若是什麼時候心情好,可以派個人查查這通房的底細,畢竟雖是庶子,但賈家的血脈可不容混淆。」
賈母噎地無語,無比震驚的張圓了眼看着賈璉。他什麼意思?老二通房肚子裏難道懷得別人的種?這不可能!雖然是通房,但這丫頭進門的時候,可有婆子清楚匯報過,她身子是清白的,初夜有處子血。
「你不要怨你二叔,就胡編亂造。這侮辱男人的名頭可不好亂扣,傳出去你二叔還做不做人。」
「好吧,那您就當我沒說過。」既然大家無所謂,賈璉就更無所謂了。家裏頭也不差多一個人吃飯。
賈母見賈璉這態度,反而心底有些介意了。皺眉糾結了一會兒,跟賈璉好言商議,「我知道,咱們這個家而今唯一榮耀的人就是你,大家都借着你的光,才能在外面長臉。我老婆子心裏也感激你,你們夫妻在家如何,我都不管。只答應我一件,多少給你二叔二嬸留點面子。他們當初的確犯了許多錯,落到這步田地已經是他們的報應了,你就別再給他們難看。」
「我什麼時候主動給他們難堪過?那一次不是他們自己犯錯,挑釁,陷害別人?只要他們自己改了這些毛病,誰會浪費工夫搭理他們。」
這些人與人之間的無聊爭鬥,純粹是在浪費生命,他從來都不感興趣。如果這些人哪天變了樣,長成玉米水稻馬鈴薯了,他或許會考慮多看兩眼。不然的話,真的很難抓到他的注意力,除非真有人觸碰他的底線,把他惹急了。
賈母仔細回想了下,貌似還真是這樣。每一次,都是二房惹事兒先得罪的賈璉。原來今兒個這人情求得根本沒有必要,叫老二夫妻管理好自己才是正經。
「寶玉近來課業有所長進,很愛上學,得空你問兩嘴。」賈母忽然轉移了話題,面上帶了笑。
賈璉也笑,「這事兒我一回家就聽說了,他最近的確是很勤快的上課。聽說是學堂里來了個妙人兒,人漂亮,很討喜。別說他,連薛蟠那廝也跟着上學了。」
「什麼妙人?」賈母剛轉好的臉又變得陰沉起來。
賈璉表示不知,他才剛回家而已。
賈母動了動眼珠子,忙召來寶玉問話,寶玉自然不認,只說是學堂的人和他不對付,故意造謠亂嚼舌根子。賈母大鬆口氣,這就信了,拍拍寶玉的手一頓囑咐他若受委屈必要告知她。
賈璉早沒心情聽這些,告辭了。出門左拐,就有一丫鬟猛地衝進她懷裏。
清瀾見是賈璉,嚇得忙後退數步,漲紅了臉尷尬地解釋:「奴婢真是無意的,絕對不是故意……奴婢……」
「什麼事?」
清瀾恍然清醒過來,忙歡喜的笑道:「倪府傳消息過來,大姑娘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元春生兒子了?
賈璉笑:「罷了,這是喜事,原諒你這回。一等丫鬟,做事切勿這樣莽撞了。」
清瀾惶恐地點點頭,萬不敢去瞟賈璉的臉。
賈璉隨即帶着一陣風去了,把好消息告知靜芯。賈母也俱是歡喜,一家子聚在一堂,七嘴八舌互相恭賀,又準備了許多補藥、金銀掛件之類的禮物給倪府送過去。
次日,王夫人邊坐着小轎去倪府看望女兒,和她的小外孫。孩子皮膚雖還有一點點泛紅,但可辨其五官朗朗,眼珠兒如葡萄般大,很有靈毓之氣。「眉眼長得像你,臉盤子向他父親,將來必定是個俊秀英朗的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元春頭上擠着攢珍珠的香色抹額,臉上稍稍恢復了些血氣。一聽母親提起孩子,她整個人就精神了,笑着說幸虧孩子五官長得像他。
王夫人瞧瞧往四處看了看,跟女兒小聲道:「你這話可注意些,別叫女婿聽了,沒得生氣。」
「才不敢生氣呢,他心裏清楚。若真不清楚,就叫他照照鏡子好好瞧瞧,他到底是個什麼樣兒。」元春用小抱怨的語氣,卻有着小女人的十足幸福的模樣。
王夫人知道他們夫妻關係好,才會開得起這樣的玩笑,一時又羨慕起來,轉而聯想到自己,又禁不住有幾分傷感。
「我聽說璉兄弟回府住了,他復得聖寵,今已有無尚榮耀,聽說皇上對他十分深信不疑,已將御賜金牌長期留在他手裏了。」
「御賜金牌?」王夫人吃驚地張大嘴,一邊用手遮擋,一邊靈活地滑動她的眼珠子。「那金牌一晾出來,豈不如聖駕親臨?」
元春笑着直點頭,「當然了,璉二哥還真為咱們賈家爭氣。」
「什麼時候的事?」
「臨去揚州前,就已經御賜了。只是當時知情的就那幾位,夫君也是昨兒個從靖丞相口中得知的。」
「奇怪了,他昨兒個回家,他竟沒提這事兒。」此等榮耀,若換做別人,早張開血盆大口四處嚷嚷了。反正換成她自己,肯定忍不住,她還得在大房跟前炫耀一番。
「他沒說,會不會是因為估計您和父親的感受。」元春尷尬地放慢語速,試探地跟王夫人解釋。
王夫人大愣,接着搖頭道不可能。
「無論如何,您要聽女兒一句勸,本本分分的過日子,咱們二房就這樣挺好的。父親不做官就不做,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也不會出什麼意外。就打消那些妄念吧,安生養老。」元春握住王夫人的手,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母親可還記得,我剛從宮裏回來時,你怎樣對我說的麼,你說我年紀大了,嫁不着好人嫁了,怪我沒出息。要不是弟弟弟妹安慰我,斷然不會有我今日,也不會有這孩子。」
王夫人也跟着哭起來,點點頭,反拽住元春的手,和她賠罪,「都怪我當時昏了頭,只顧着要面子,和大房爭,卻忘了做為母最重要本分,就是護住你和寶玉這一雙寶貝。人這輩子,一生一死,帶不來什麼,也帶不走什麼。只要你們倆能好,我什麼都不求。」
元春哭着靠在王夫人懷裏,母親當年是何等要面的。才剛自己說那番話的時候,元春還隱隱擔心過,母親會因她亂言而生氣,再不理會她了。而今她能想得如此通透,看破一切,實屬難得。
「只要為了你和寶玉,我這輩就算在你二弟面前伏低做小一輩子,端茶倒水之類,我也心甘情願,都行!」王夫人發狠道,話畢,就抱着元春一通哭。卻不敢讓元春傷心太久,勸她不必為自己擔心,笑着拿帕子為她拭去眼淚。
不多時,便聽小丫鬟打發來說,榮府二奶奶打發莊子上的人送了許多活烏雞來,還有燕窩人參等物,另有數籃子新鮮水果。
丫鬟洗了兩盤過來。
元春望見盤子裏擺放着兩個圓圓的紅紅的果子,她從沒見過。「這是什麼?」
丫鬟望着棚頂自己想了想,「好像叫什麼番——茄。說是從番邦弄過來的果子,酸甜多汁,洗一洗直接咬着吃就行。後面這個綠的不能吃,奴婢先給您摘下來。」
丫鬟隨即將倆番茄送過來。元春和王夫人一手一個。
王夫人稀奇的看着,掂量,又捏一捏,「還真沒見過這東西。」
「該是跟去年草莓一樣,今年換它是新鮮貨了。」元春咬一口,果然鮮嫩多汁,酸酸甜甜的。她忙用帕子擦拭嘴角的汁水,打發丫鬟送一些給老爺太太房裏,又讓王夫人帶了幾個回去,王夫人不帶。
「你璉兄弟就在府中住着,我用不着帶回去。」
元春欲言又止,心裏清楚二房是吃不着莊子上的東西,卻也沒好意思現場戳破真相。目送走了王夫人之後,元春愣愣地坐在榻上發愁。
倪元魁下朝回來,歡歡喜喜的來瞧媳婦兒,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夫君升官了?」元春眨着亮晶晶眼睛問。
倪元魁愣了下,點頭,「確實升了,工部主事。但我要說的好消息不是這個,是你二弟,今兒個被皇上點名褒獎了,西北和江南兩次莊稼大病害,多虧你二弟智高他人,用妙法解決,充盈了國庫,安穩了百姓,也鎮傻了蠻夷軍。現在蠻夷軍撤退到了百里之外,又被咱們大宋國的馬鈴薯給嚇住了!我估摸着他們短時間內,不會隨便開戰。」
「那他應該是里了很大的功勳吧?」元春追問。
「自然!你二弟一招制敵,拯救民生,匡扶了社稷,真乃我大宋朝頭等功臣。所以皇帝下旨,當即敕封你二弟為超一品鎮國公。」
「什麼?鎮國公?還是超一品!」元春瞪大眼,激動地要站起身,被倪元魁強攔着坐下了,「這鎮國公從來都是皇家子弟才會得的封號,怎麼會在……」
「皇上說了,靜芯是皇后的外孫女兒,論起來璉弟就是皇家人,面前就解釋過來了。再加上他的確功勳赫赫,封這個也沒人再敢有意見。」
「這可真是大喜事。」元春笑着抹眼淚,感嘆,「這消息傳到榮府的時候,一家子不知會高興得瘋成什麼樣。」
……
榮國府。
賈母剛調查了賈政那個通房的底細,萬萬沒想到竟然查到了祁天來身上。好在祁天來的家眷而今還都在府衙羈押,隨便使點錢,從裏面買出一個祁天來府里管家婆。賈母打發清瀾帶着那婆子去瞧通房,悄悄地確認果真是她。
賈母一時間氣得臉色鐵青,再細問下去,竟還得知她進榮府之前,還是祁天來身邊正得寵的人物。本是要完成任務,就等着祁天來把她接回去,怎料生了意外,祁天進牢了,這女人就只能暫且在榮府苟且。
「如此看,她賣身契上的名兒自然是假的了。她起初偽裝乖巧,被我瞧中了放在寶玉房裏。這狐狸精定然是使盡渾身解數勾引了他。哼,難為他當時還口口聲聲表示是他自己喜歡,跟那個小騷狐狸精沒關係。哼,這下好了,他為了個浪貨,頭頂的毛兒都綠了!老了老了,晚節不保!」賈母痛罵道。
「來人,快把那個浪貨打二十板子扔出去。不對,而今靜芯懷着身孕,忌諱血氣。」賈母想了想,轉而改口道,「咱們厚道,也就不對她如何了。叫她留下榮府的東西,痛快滾就是!」
婆子們應了,二話不說就沖向府東。王夫人正坐轎子過了朱漆大門,忽見這架勢驚着了,來不及問怎麼了,就見那幾個婆子拉着賈赦新納的通房出來,也不顧這女孩子的尖叫,三兩下扒光了她的衣裳,連鞋襪都不給她留。腦袋上的釵環,還有耳朵上帶的,一律擼乾淨了,然後就架着白條條的人兒朝東腳門去。
王夫人怕污了眼睛,用帕子擋住了,等反應歸來的時候,也來不及問到底怎麼回事。
賈政帶這個清客,略帶醉意的從書房裏出來,問王夫人:「出了什麼事兒,這樣鬧騰。」
「呃,那個,被人丟了出去。」王夫人指着通房所住的房間。
賈政愣了愣,猛地衝進房去,果然不見他的美嬌妾,出門就大罵王夫人不賢,氣沖沖地帶着人朝門口追去。
王夫人懊惱賈政又罵她又冤枉她,嫌惡的轉身,懊惱的坐在廳中央生悶氣。過了會兒,她覺得不該錯過賈政出醜的場面,帶着人坐小轎子大大方方的去了門口。
這白花花的女人一丟出去,再加上她哭哭啼啼的,很快就引來不少人觀看。
婆子立刻扇了一嘴巴子,捻着她的下巴不許她哭。將她浪蕩不檢點,懷了野種事兒說出來,「主子心懷慈悲不打你,沒送你見官,你就阿彌陀佛把。哼,還不痛快走,難不成要在這哭哭啼啼,引人欣賞你的騷樣?快滾!再不走,就打着你去見官!」
通房羞愧的抱着身子,連滾帶爬的跑了。可她能跑到哪兒去,未着一縷,出了榮寧街,那就是一條車水馬龍的路……
賈政隔着門縫,頂着一張鐵灰色的臉,惡狠狠地看着那腹部隆起的赤身女子跑了,一拳打在門板上。
婆子們聞聲嚇了一跳,湊過來瞧,見是賈政,都不知道尷尬地擺什麼臉色,心裏頭卻是很笑話獻醜的二老爺。
王夫人的轎子就停靠在二儀門外,她安靜的欣賞完這一切,就叫人起轎去老太太那兒。賈政見狀不甘心,還當此事是王夫人幹得,追着轎子要找王夫人評理。
王夫人就猜到賈政會追,故意讓轎夫加快腳步。下了轎,她就快步到賈母跟前。因為這件事肯定是賈母做的,賈政追到這兒來,那就是自己獻醜。
果然,盛怒之下的賈政,就如當初不分青紅皂白的打寶玉那樣,一進門就對王夫人指責謾罵。
「當初我納她你就不同意,現在她眼看着肚子大要生兒子了,你就陰謀陷害她名譽,什麼野種?她正經清白的身子,我會不知道?」
賈母忽見賈政衝進來說這話,有點懵。
賈璉和賈赦正在一邊兒坐着喝茶,聽這話後,父子倆雙雙一個姿態揚起頭,斜視着賈政。
賈政這才意識到屋子裏有這麼多人,尷尬地摸摸鬍子,湊到賈母跟前小聲嘀咕了兩句。眼睛時不時地瞄向王夫人,顯然是告狀。
賈母氣得拿起茶杯就往地上丟,「你別怪她,都是我的主意。什麼清白身子,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
賈政還不服,全賈母別被王夫人的陰謀給騙了,「以前你就被她忽悠了好些回,您都忘了?」
「給我閉嘴吧,你不嫌丟人,我都替你臊得慌。」賈母呵斥畢,就叫人將祁家的婆子帶過來,令其當面跟賈政陳述。
賈政初聽還不信,直說人家是清白的女兒身。婆子被氣得呵呵冷笑,「二老爺,祁老爺跟他睡了一整年,我們都巴巴的在門外守着,連聲兒都聽真晰。夏天的時候倆人還會玩野趣兒,打發我們在外圍看守,怎會有錯?」
賈政鐵青的臉上面蒙了一層紅,鼻翼張到了極致,圓圓的鼻孔幾乎可以塞進兩顆紅棗。賈政赤紅的雙眸洶洶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是瞧什麼,總歸是很煞人。
賈政恨在場的所有人,他竟然頭頂這綠帽要生養別人的孩子,被糊弄德團團穿轉,甚至還蠢得為那個賤女人辯白。
他的臉面啊,他最後殘留的這點臉面,全被這女人給毀了!
場面尷尬地無以復加,賈政低着頭,顫抖着說退,飛似得逃出去。
賈母語氣未消,冷哼兩聲,免不得又罵幾句他糊塗。
賈赦呵呵笑:「人老了嘛,腦子不夠用,就容易被人糊弄。好在這點事兒發生在家裏,在這說,就在這了,傳不到外頭去。這要是在官場上,他腦子還這麼不好用,鬧出出類似的醜事,可真就……給咱們家蒙羞了。你說是不是,兒子?」
賈赦最後特意捎帶上了賈璉,臉上洋溢着一股驕傲勁兒。
賈母看着賈璉,神態瞬間就平和了,慈祥的笑着沖賈赦點頭,「你說得對,你二弟真不如你,還是你厲害,會教兒子。咱們家這回真應了國公府的名兒,又出了一位國公爺,還是超一品的鎮國公,比當年老祖宗的功勳還要高上一截。我的寶貝孫子喲,真爭氣!」賈母說罷,就招呼賈璉快過來,要稀罕他一通。
賈璉斜睨賈赦。
看熱鬧的賈赦忙起身跟賈母道:「母親,可別把他當小孩子了,還去您懷裏撒歡?而今已經是國公爺了,給這孩子留點氣派,也好叫他在外人面前立威!」
「對對對,都聽你。」賈母歡喜的笑不攏嘴,眼看着小丫鬟收拾地上的碎片,賈母就不爽快道,「好好地一樁喜事兒,被他剛才一鬧,敗了多少興致。老二媳婦兒,你怎麼就不攔着他點!」
王夫人傻愣愣的還站在原地,國公爺這個稱呼就跟一道巨雷似得在她腦子裏炸開。什麼國公爺?賈璉竟然被御封為國公爺了!?超一品鎮國公?竟然比榮國公還要高等!
賈母見王夫人還傻着,忽然笑起來,「倒忘了,璉兒被御封鎮國公的事兒她還不知道。瞧給她驚得,傻眼了!」
王夫人勉強回神兒,歡喜的抽動嘴角,對賈璉、賈赦和賈母道恭喜,之說這是搭好的喜事兒,家裏應該張羅着慶祝一下。
還不等賈璉張口,賈母就道:「家裏的規矩你該懂,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安分些。清楚可以,還是如之前那樣,幾個親朋好友小聚一下就罷了,切不可太過張揚。」
賈赦抿嘴笑着看賈璉,意思是說:你看,老太太這回也懂這些道理了,不用我說。
賈璉微微回瞪他一眼,示意他繼續保持狀態,不要怠慢。反正以後賈母這裏的麻煩,都由他賈赦來扛着,這樣他才會答應賈赦把朝中發生的一些軼聞告訴他。
賈赦憋着嘴,不忿地點點頭,低聲跟賈璉道:「你別賴賬就好,老太太這邊我全擋。」
「嗯。」賈璉眯着眼,這一聲哼真有一副大爺樣兒。
「呦呵,你瞧你這副樣兒,人還沒滿二十呢,就真當自己是個老爺子?」賈赦不滿道,「你以後少跟老子擺出這副德行啊!你是國公爺怎麼樣,老子照樣是你老子。」
賈赦說這話聲大了,被賈母聽個正着。賈母一聲呵斥,嚇得賈赦一哆嗦。
「你以後給我對賈璉正經點,他可不是當初那個隨你訓斥的混孩子了。」賈母不爽道。
賈赦抿嘴應承,心裏直道苦。原來他攔下這活兒,是手夾板氣的!
王夫人滿臉失落的回去,一進門,就見賈政有針對的對自己摔瓶子,口裏罵罵咧咧,怪王夫人剛才走得太快,才導致他進了賈母的花廳,受到那般羞辱。
「是老爺自己追不上就怨不得別人,再說那通房的事兒,從頭到尾沒我插手的份兒,而今怎麼又怪到頭上。」
賈政見王夫人也反駁自己,更氣,「本以為今兒個是個好日子,全被那死娘們給攪和了。」
王夫人木着臉聽這話,心裏直冷笑。
「今兒上午,北靜王找我,說有好差事安排給我,讓我這幾天在家等消息。」本來這事兒想等成了再說,賈政覺得自己不能被妻子看扁了,便脫口而出。
王夫人慢慢扭頭看着賈政,忽然覺得他這副裝肅穆的嘴臉很滑稽可笑,哈哈笑起來。
尖笑聲在空曠的屋子裏突然想起,激得賈政嚇一跳。
「你還不知道吧?」
賈政不解:「知道什麼?」
「你的璉侄子,已經被御封為超一品鎮國公了。」
「什麼!」賈政的腦子瞬間喪失的思考能力,身子木木地,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夫人,「你再說一遍。」
「鎮國公,你侄子是鎮國公。呵,你要回去繼續做小官,別忘先學一學怎麼敬大禮,以後在官場上碰見,總會用上的。」
「王氏你這惡婦,竟敢口出狂言諷刺我!」
「在家跟女人使勁兒算什麼能耐,有能耐你去外面撒歡兒啊。」王夫人冷笑着白他一眼,反正她受夠了,現在一無所有,就不怕去拼,何必要繼續忍無能的老爺們。
「你——看我不打死你!」賈政說罷,就抄起鞋子要朝王夫人打去。剛巧金釧等端着茶進來,見狀驚得打翻茶碗。
王夫人揮着帕子抹眼淚,直哭喊道:「老爺啊,妾身又怎會只那女人是個不潔之身。老爺若非要怪,妾身認錯便是。」
賈政尷尬了,指着王夫人還要罵。
王夫人抱頭就哭。金釧看不下去,使眼色看一眼身後人,然後去纏着王夫人,那邊勸着二老爺別那夫人撒氣。
賈政氣得要解釋,剛才不是這樣,卻被王夫人的訴苦哭聲一次次打斷。過了會兒,老太太打發婆子來,又叫他過去。賈政沒由來的有在賈母跟前好一頓受訓。賈母一再強調,不許他再對王夫人動粗。
「她也算是本分了,好歹是倆孩子的母親,這點面子你都不曉得給,你是有多糊塗!難不得你大哥說你,這樣的腦袋做官去,只會給咱們家蒙羞。好好回去自省吧,以後你就在家陪着你媳婦兒念念佛,北靜王那邊別存什麼心了,不許去!」榮府已經榮耀到這等地步,賈母才不會傻到讓二兒子出去扯後腿。反正家裏要錢有錢,要權有權,不差養一個無用的兒子。
賈政氣得不甘心,也沒辦法。家裏面永遠是老太太是老大,老太太現在就偏着大房,人家連放個屁都是香的。他怎能麼辦,只能幹受着。但王夫人那邊,他很不願意去面對,遂常在外夜宿,又或者哪怕回家,也要避開王夫人,躲到姨娘那裏睡覺。
賈母聽人匯報了幾次賈政的狀況,越發覺得他沒用,而且越發覺得這廝比他大哥還有劣根,還要混賬。許是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有問題,不然怎麼兩個都教不好?
賈母反思之餘,決定還是能放手就放手,儘量不去插手管子孫的事兒,特別是賈璉的事兒。她真不敢管了,她以前是覺得賈璉不孝,總頂嘴忤逆自己。現在是生怕賈璉都聽自己的,將來變得跟他爹和他二叔一樣。所以但凡是價廉的事兒,賈母再不敢提出任何異議。
到了夏末的時候,皇上為賈璉御賜的鎮國公府已經修繕完成。一大家子搬到新的更大的府邸去住,距離原來的榮寧街很遠,大概有兩柱香的路程。新府邸周圍的住戶,基本上全都是朝中重臣的家苑。比如離禮郡王府只隔了一條街,離丞相府、林府、倪府以及蔣府都在三條街範圍內,不算遠。薛蟠為了湊熱鬧,也就近新買了處宅院住着。
賈璉封國公的慶祝,就在新宅院裏舉行。來的人跟上次賈璉生日時差不多,唯獨女眷多了一些,再就添了一家寧國府。
當日宴席吃酒,轉為遊園,又在涼亭白了兩桌,後花園以石拱橋為界,分割前後男女眷。
賈璉素來不愛聽戲,又因為近日他是主角兒,沒少被人灌酒,喝得八分醉。後來趁機逃出來,賈璉就在涼亭內躲清靜。沒多久,就依着欄杆睡着了。接着,迷迷糊糊就聽見有女聲叫他。賈璉一睜眼,看見個眉目清秀的丫鬟,她和自己對眼之後,忙行禮退步,轉而對站在涼亭那邊的女人回話,喊着「大奶奶人醒了。」
賈璉見那女人轉身後的面容,酒頓時就醒了。
是王熙鳳。
賈璉立刻起身走。
王熙鳳有些激動,在後面追,喊他站住,「你若不停,我此刻就喊人說你非禮我。」
「隨便喊,看看是新信的人多,還是我的多。」賈璉嗤笑一橫,繼續回身走。
「你——」王熙鳳氣得跺腳,追着賈璉訴苦憤恨,埋怨賈璉當初那個舉動,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影響。「而今我已為人婦,日日夜夜心裏惦記着的竟然不是如何賢良淑德,而是滿腦子的不甘,想知道你為什麼,為什麼當年突然轉情,不同意了那樁婚事。」
「我當年佔過你什麼便宜沒有?」賈璉質問她。
王熙鳳頷首搖搖頭。
「不過是想看時撇過一眼,合則來,不合則散。沒有生情,何來轉情。現在事過境遷,你的糾結怨恨和惱怒,那都是你的事,與我何干?」賈璉回身便匆匆轉入小路去了。王熙鳳要追卻被這些穿插在林子裏的小路繞暈了。
事後,鎮國公府里負責看管前後分界的婆子們,一律領了板子扣了月錢。
賈璉還把崔婆子叫了過來,問她轉告王熙鳳的結果如何。
崔婆子直搖頭,噗通跪給賈璉,「狀子送上去後,衙門根本就不收。」
「你證據不足,告得又是那樣的高門,怎麼可能收。而今你能完好無損的跪這兒,沒被衙門人的打個半死,是多虧了二爺的交代。」靜芯解說道。
崔婆子忙給賈璉謝恩,發現自己有指望了,哭求璉二爺做主。
「你這樣,你想法子多弄些證據和供詞,搜集完了給蓉哥兒,請他告到敬老爺那裏,他自會幫你。」
「蓉哥兒?那不是——」崔婆子見二奶奶使眼色給自己,忙點頭應承,事後就照此辦。
正值修道的賈敬聽說此事後,勃然大怒,現是兒子賈珍兒媳婦尤氏痛斥一通,接着就處置了王熙鳳。寧府不要這等草菅人命貪錢好利的媳婦兒,但也不願現家醜送她去見官,便打發她大哥王仁悄悄把她接走。
時候聽說王仁嫌棄自己妹妹丟人,又是個家窮着急斂財的貨色。對外只說妹妹病死在寧府,暗中則尋了個外族人,出了好價錢,把妹妹給遠『嫁』了。寧府仁善,為了配合王仁,也是為了抱住自己的名聲,簡單給王熙鳳做了個葬禮。
……
北靜王近日發現他費力引誘的賈政,不上鈎了,挺氣急敗壞的。他便急急來見大皇子,重新商議整治賈璉之法。
大皇子不解:「又是對付他,咱們就不能不和他作對?每次對峙,傷的都是咱們,他的官爵倒是做得越來越高。你勾搭的那個賈政怎麼樣?失敗了吧。肯定要敗,他現在住在鎮國公府,那就跟借了賈璉的光兒住客差不多,他能不聽主人的話麼。朝中那麼多大臣,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偏偏要盯着那個賈璉。」
「賈政只是個小人物,我也覺得他沒用了,以後不會再理會。至於賈璉,殿下,這可是一跳肥魚,咱們一定要吃到嘴裏!你想想,這樣天下的百姓們都要吃穿住,養軍也要吃穿住,沒了這些誰都活不了。這才是控制天下的最關鍵一脈,而它偏偏就在這個賈璉身上。咱們弄他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讓他臣服於殿下,為殿下所用。掌握了他,殿下就相當於掌握了整個天下的命脈,其它的還用愁麼,自然就來了。」
大皇子想了想,覺得水溶講得還挺有道理。「那你說吧,咱們該怎麼弄他。但我事先聲明,這是最後一次,我瞧着父皇很是信任他的,如果這次再不成,咱們誰都別再動他。」
「你說說,你有什麼法子?」大皇子接着問,「效果不好的,我可不會同意。」
「賈璉這個人,性情寡淡,刀槍不入,要想對付他就必須直戳他的軟肋,暫且令他臣服於我們,然後再讓他跟我們一起做件壞事,一定要大逆不道惹得皇上勃然大怒的事。到時殿下便是叫他走,他也不敢走了。」
「這主意好!」大皇子:「可是軟肋?他會有什麼軟肋?」
「他的妻子,」水溶眨着他溫和明朗的雙眸,很冷靜的陳述道。
「啊?你要動宋靜芯?」
水溶搖頭,「不,是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切等秋後,國公夫人生產之時,便見分曉。」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翼、s君繼續投餵地雷給大魚,麼麼噠
大夫說大魚這腰再這麼坐下去就不會好了,怪不得這段時間又吃又貼的都不見效,必須要減少坐的時間(本來以為連坐一兩個小時在活動一下沒問題的),目前主要靠養着/(tot)/~~。所以接下來大魚會減少更新量,接下來會完全爪機碼字,不用電腦了,每天能碼多少就更新多少,大概沒剩多少,就快結局了,而且我估計我養個七八天就差不多了,請親們一定不要拋棄大魚。捨不得你們!
今天最後拼一次量多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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