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應生單手撐在收銀台上,看着剛把目光從門外離開那對父子身上收回來的林夕。
「小子,我說你傻啊,有人幫忙付錢都不要,現在怎麼辦?要是你真找不到人幫你付錢,那我就只能打電話讓阿sir來處理了。」
林夕兩眼一翻,攤手說:「如果他幫你並不是出於好心,而是想讓你像條狗一樣感激他,這樣的幫助你會接受嗎?」
見侍應生遲疑着沒有說話,林夕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剛才那位中年食客居然是香港赫赫有名的四大才子之一的倪誆,而自己一個連頓飯錢都付不起的窮小子,居然說出了要對方兒子好看的話。
這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笑話!
隨着這具身體裏的記憶更加清晰了一些,林夕也終於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出身單親家庭,母親在很小的時候就因病離世,所以在這具身體的記憶中幾乎找不到任何關於母親的影子。
父親林樹,是香港文壇小有名氣一名作家,最出風頭的時候曾經和金鏞、倪誆、黃霑、蔡闌這四大才子風頭無兩,寫過幾部武俠小說,名字林夕前世連聽都沒聽過,但在這個時空裏卻頗為受讀者歡迎。
那時候林樹的作品往往是出版商爭搶的對象,往往是他的新書才剛剛有一個構思,立刻就有人願意出錢買下出版權,這在香港文壇也算是獨一份。
林夕搜遍前世的記憶也沒有找到關於林樹此人的任何蹤跡,至此他越發的肯定自己來到了一個和前世歷史似是而非的年代。
另外一個發現,是林夕發現穿越之後自己的記憶力突然變好了,前世的經歷就像電影片段一樣,只要一閉上眼就能歷歷在目的「回放」出來。
這讓林夕感到興奮之餘又有些迷茫,雖然有着超出現在三十多年的記憶,但是這個時代和他記憶中的不太一樣,所以他並不確定記憶中的這些東西哪些有用哪些無用。
一切都還要等他慢慢的查證。
「喂,我說你想到能幫你付賬的人了嗎?我可沒功夫陪着你在這裏浪費時間,再想不到辦法我就打電話報警了。」
侍應生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林夕的沉思。
「你們這裏收臨時工嗎?我可以打工來償還這頓飯的錢。」
見侍應生遲疑不定,林夕又從口袋裏掏出了居民身份證,這是他穿越過來之後身上唯一帶着的東西。
這個時空的歷史細節雖然和林夕記憶中的有些不太一樣,但大體的走向還是一致的,為防止移民偷渡潮,香港從1980年也就是今年開始實行即捕即解政策,規定所有年滿15歲的香港居民需在公眾地方攜帶身份證,違例者會被罰款港幣100元。
現在香港人出門可以忘帶錢包,但絕對不能忘記帶身份證,不然走在大街上,遇到警察看你有問題,上前要求你出示身份證,拿不出來就會被當作偷渡客逮捕。
侍應生拿起林夕的身份證,對比着本人看了看。
「喲,你才十六歲,還在念學吧?中幾了?」
「輟學了。」說到這裏林夕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父親林樹平時忙於寫作無暇照顧兒子,所以只能物質生活上儘量的彌補,這也就造成了這具身體前主人的「任性」。
本來林樹花了不小力氣才把他送進香港很有名的聖芳濟書院讀書,可這傢伙讀了沒一年就開始不停的翹課逃學,最後校方沒辦法,只能將其開除。
在正常情況下林樹肯定不會放任自己兒子中學都沒念完就輟學,但是最近這一年多時間裏林樹的事業也遇到了重大的挫折,自己整天以酒澆愁,當然也沒功夫管這個不聽話的兒子。
不用再去讀書,這對穿越而來的林夕而言應該是最好的一個消息。
前世就已經受夠了坐在教室里念書的日子,雖然這段時光在很多年之後往往會變成令人懷念的記憶,但再重新經歷一次,估計就沒有多少人願意了。
「我們餐廳倒是招臨時工,不過是洗盤子的,看你細皮嫩肉的樣子,以前估計也沒過過什麼苦日子,你能做得了?」
侍應生將身份證還給林夕,語氣里多少有些挖苦嘲笑的意思。
林夕很光棍的一攤手:「反正我身上沒帶錢,又找不到誰能過來幫我付賬,如果你覺得我幹不了這份工,那就打電話報警好了。」
侍應生被反嗆了這麼一句,不得不重新認真打量了一眼這個吃霸王餐的少年。
「小子,算你狠!等着,我這就去和老闆說……還有啊,門口有人專門盯着你,別想着耍花招逃跑!」
侍應生確實有些不放心林夕,但事實上他真的是多慮了,林夕不僅不想跑,而且還非常的想要留下來。
現在林樹倒欠了出版商一屁股債,以往吃香喝辣的日子早已離林夕遠去,當下林夕最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是先養活自己。
雖然腦子裏有超出這個時代三十多年的記憶,但這都改變不了林夕現在這具身體才十六歲的事實,無論去應聘什麼樣的工作都不會有人鳥你,想來想去也只有洗盤子刷碗這類工作比較適合。
這家餐廳生意不錯,對洗碗工這方面的需求一定很大,關鍵是林夕還欠了對方的錢,無論什麼年代,欠錢的是大爺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當然了,80年代的香港也不都是這麼「溫情脈脈」,林夕能這麼有恃無恐,是因為他認定像倪誆和自己老爸這樣的文化人經常光臨的餐廳,背景肯定是「乾淨」的,要是街邊隨便一家大排檔,林夕要是吃了霸王餐還這麼囂張,說不定早被老闆抽出刀來追着砍了。
關於黑幫社團這方面的情況,林夕也是後來才弄明白,這個時空裏的黑幫勢力依然龐大,但行事要比林夕想像中低調許多,而這主要得益於香港廉政公署的提前建立以及警方在七十年代多次大範圍的掃黑行動,這些都和林夕前世的記憶有不小的出入。
果然沒過多久,侍應生回來告訴林夕,老闆同意他用打臨工來抵償飯錢,不過每小時的工價開得很低。
從自己一頓飯吃了一百多塊錢,林夕大概已經推斷出了這個時代的物價,一聽這話立刻就不幹了,嚷嚷着讓侍應生打電話報警抓自己,口口聲聲的說這樣的工錢他寧願去蹲班房。
侍應生一開始以為像林夕這樣沒多少社會經驗的少年很好騙,但林夕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無奈之下他只好再去找老闆商量。
最後,再把工錢提高了一倍之後,林夕這才勉強答應了下來。
在去後廚的路上,林夕知道了侍應生的名字叫阿強,然後一口一個「強哥」的就叫上了,那熱乎勁好像兩人以前很熟一樣。
這樣的舉動倒是有些出乎阿強的預料,他本以為林夕這小子是個刺頭,可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麼上道。
「你小子有點意思,以後遇到什麼不懂可以來問我,當然了,別以為你叫我一聲強哥我就會多麼幫你,偷懶這種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阿強說着就推開廚房的大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張大鐵皮桌上堆積如山的碗碟。
林夕一下傻眼了。
「這些全都是我一個人洗?」
「這只是一部分,後面還會不斷的有碗碟送進來。」阿強拍了拍林夕的肩膀,轉身就要離開。
林夕剛想要反悔說自己不幹了,隔壁廚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戴着高頂廚師帽的年輕男子端着一盤龍蝦急匆匆的走出來。
「阿強,你來得正好,這是18桌客人的澳洲大龍蝦,你趕緊給送過去。」
對方不由分說就把盤子塞到阿強手上,轉身剛要回去,卻發現阿強還在發呆,頓時有些生氣。
「還愣着幹什麼,對方客人等着要,你趕緊給送過去。」
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阿強似乎有些怕這個廚師,一聲不吭的就端着盤子走了。
林夕並沒有在意阿強的離開,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位廚師的臉上。
對方這時候也注意到了林夕臉上怪異的表情,不覺停下來腳步,盯着林夕看了一眼。
「怎麼,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林夕搖了搖頭,心中卻是無比的詫異,因為他認識對方,更準確的說是認識對方這張臉。
「你是……程龍?」
「陳龍?」年輕廚師皺了皺眉,「我是姓陳,但我真的不是認識什麼陳龍,我叫陳港生,是這裏的廚師……對了,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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