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匯聚成柱,如瀑布般傾盆而下。
滿地的銀月樹在層層月光的洗禮下爆發出強盛的生機,抽出新芽,孕育花苞,綻放花朵,釋放出璀璨的銀輝。
月夜下的森林,已是一片敞亮。
而在那月光瀑布的正下方,紅髮的女騎士閉合着雙目,修長的雙臂盡情張開,滿臉聖潔地沐浴在銀輝之下。
她肩膀上的傷口幾乎在眨眼間便癒合如初,甚至連傷口邊緣的血跡也被月光的洪流沖刷乾淨,顯露出粉嫩的白皙肌膚。
就宛如月下的女神!
羅文勉強睜開的眼睛注視着月光下的艾莉莎,心中忽然升騰起一股征服的欲望。
他每天在艾莉莎嚴格的督促下生活,咒罵着她那惡劣的性格,對她虛浮的美名不屑一顧。
直到此時此刻,他恍然醒覺,艾莉莎竟然是如此的美艷動人。
「月夜下美麗而孤高的火玫瑰」,這種庸俗的虛名根本不足以形容她魅力的萬一。
這一刻,羅文幾乎為之而沉迷。
讓他從艾莉莎的魅力中驚醒過來的是那名雌性豺狼刺客的怒吼聲。
「阻止她,她是傳說中的月光騎士!」
「別讓她繼續沐浴月華,她的力量會不斷拔升!」
「風、雷和我一起去攻擊那個月光騎士,你們趁機去挾持那個廢物男爵!」
「我就不信人質在我們手中,她還能繼續戰鬥!」
雌性豺狼刺客嘶吼着將自己的部署全盤說出,絲毫不顧及會否被羅文和艾莉莎聽到。
她這已經超脫明謀與暗謀的境界,卻明顯達到了最佳的效果。
「該死的母狗!」
羅文心下不停咒罵,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反抗之力,而若自己被抓為人質,艾莉莎多半也會束手就擒。
儘管他很討厭艾莉莎過於嚴苛的性格,卻絲毫沒有懷疑過艾莉莎的忠誠。
同時,艾莉莎的眉頭也悄然皺起,她的想法與顧及和羅文並無出入。
然而豺狼刺客們不可能給羅文留下思考對策的時間,他們腳踩大地,倒拖大刀,如疾風般沖了上來。
沖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那唯一的雌性豺狼刺客,而僅僅比她慢上一絲的則是那最先追上來的兩個豺狼刺客。
風和雷,似乎就是他們兩人的代號。
確實如風雷般急速,以羅文的動態視力根本追不上他們的身影。
他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尚且沒有看清豺狼刺客們衝上來的身姿,就發現一共十三人竟然已經全部倒飛了出去。
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艾莉莎依然站在原地,仿佛從未動過一般,但她周身的銀輝卻化為洶湧潮汐,以她為中心噴涌而出,那氣勢如萬馬奔騰,形狀卻如蓮花盛開,層層疊疊,剎那綻放!
十三個豺狼刺客在間隙之中運用各種防禦手段妄圖抵禦,卻在壓倒性的力量差距前瞬間潰敗,他們倒噴而出的鮮血在空中勾勒出十三條血色綵帶,為這炫麗的景色更添一分艷麗。
然而羅文卻沒有安然欣賞這份美景的心情,他敏銳地發現,艾莉莎現在的狀態並不好。
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汗如滾珠般滴落。
由天而降的月光瀑布悄然崩潰,飛散的銀輝像舞動的光蝶,勾勒出一片絢爛多姿的夜幕極景。
但那對艾莉莎來說,卻不是什麼好兆頭。
月之洗禮的結束,就預示着艾莉莎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那股力量。不久後,月之洗禮的副作用就會爆發,艾莉莎將陷入虛弱狀態。
而那十三名豺狼刺客雖然全數受傷,卻一個沒死,他們依然還有再戰之力!
面對殘酷的事實,艾莉莎當機立斷選擇了逃跑,她一手抓起羅文,迅速將其夾在腋下,隨後頭也不回地向外衝去。
此時她帶着一個人,卻跑得比先前還快!
迎面而來的風颳得羅文臉頰生疼,偶爾有水滴觸到臉頰,又是一陣冰涼。
在疾馳的過程中,羅文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懊悔,他審視自身,終於意識到自己對艾莉莎來說根本就是個累贅。
無論是管理領地的行政能力,還是對付敵人的戰鬥能力,他都弱得可憐!
就好比王國貴族們冠在他頭上的綽號一般,他就是一個實至名歸的「廢物男爵」!
「一群酒囊飯袋,憑什麼說我是廢物?!」
羅文心中不甘,於是在內心怒罵,卻總有着虛張聲勢的感覺。
視野兩側的景物不斷變換,艾莉莎一言不發,只是向前飛奔,直到十多分鐘後才緩了下來。
她漸漸降低速度,終於在一條三、四米寬的河流前停下腳步,然後將羅文放下。
羅文第一時間趴到河邊乾嘔,高速移動讓他感到頭暈、反胃,但嘔出來的只有一點泔水。
艾莉莎沒有去看丑相盡出的羅文,而是從樹叢里拖出一條木筏,一邊喘着氣一邊說道:「少爺,你坐在這條筏子上往下流漂,不出半個小時就能抵達鄰城巴步倫,然後你去找執政官福特先生,他是老爺的摯友,一定會幫你的。」
「那你呢?」
「我去把他們引走,流水能消除氣味、痕跡,只要我撐得夠久,他們短時間內是找不到你的。」
艾莉莎的眉眼沒有半絲動搖,她早已做好犧牲自己的準備。
羅文強忍住身體的不適,抬頭喝道:「開什麼玩笑,我羅文豈是一個需要女人犧牲性命來救的人?」
此言一出,艾莉莎頓時滿臉詫異地看向羅文,這可不像是她所了解的少爺能說出的話。
正常情況下的少爺,此時早該爬上木筏,頭也不回地向下流划去了。
「少爺,你能這樣說我很高興。但還是請你趕快到木筏上去。當年老爺收留我的時候,我就發誓將生命奉獻給他。現在老爺不在了,我卻依然活着,這就已經是大不忠!如果能用我這條無用的命換來少爺的生,我想老爺也一定多少會原諒我一些。」
「老爺、老爺,滿口都是我的父親,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沒有效忠過我,你效忠的是我的父親。也難怪從來不顧及我的身體和感受,你不過是在按照我父親的願望,想把我變成他理想中的兒子!說白了,你只是把我當作填補自身愧疚心理的工具!」
在這決然生死的一刻,卻突然聽到這樣的話,艾莉莎難掩心中愕然,本能地反駁道:
「此言何解?我怎麼可能把少爺視作什麼工具?我是真心為了少爺着想,想要少爺好好成長……」
然羅文卻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多說無用。事實如何,你心裏比我清楚!我早就該發現,你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我的感受。一個月前,我自殺未遂,你到現在也沒問過原因。在你眼裏,只要我還有命在,還能作為一個讓你自我滿足的工具而活着,也就足夠了。我說的沒錯吧?我的騎士,我的姐姐!」
「少爺,你從沒叫過我姐姐……」
「當然,因為你從不把我當作弟弟。」
艾莉莎頓時默然,她十歲時家中遭劫,是羅文的父親威利普男爵聞訊趕來,不僅救了當時因恐懼而無法動彈的她,而且還收她為養女。
但艾莉莎視威利普男爵為救世主,死也不肯以養女自居,只當自己是羅文一家的僕人,為了報答威利普男爵而拼命努力。
後來艾莉莎以十三歲的稚齡完成騎士試煉,威利普無奈之下要求她成為羅文的守護騎士。之後艾莉莎就一直以騎士自居,養女的身份也沒人再提,也就更不可能將羅文當作弟弟了。
羅文仰起臉面向艾莉莎,他的臉很髒,混雜着口水、汗水的污跡讓人想到居住在下水道的骯髒乞丐。
但艾莉莎卻從他臉上看到了她從未在羅文身上見過的堅毅。
隱隱之中,她仿佛看到了老男爵威利普的影子。
「那麼,我的騎士,能稍微聽一下我的請求嗎?」羅文嘴角微勾,終於說出了他其實一直想說的話,「這是我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向你下達命令,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如果你依然記得自己是我的守護騎士,那麼請不要違抗我的命令。」
艾莉莎沉默着看着羅文,內心複雜無比。
面對死一般的沉默,羅文卻突然又焦躁起來,大聲喝道:「該死的艾莉莎,聽到我的話了嗎?回答我,這是命令!」
艾莉莎緊咬下唇,第一次在羅文面前露出動搖的神情,好半晌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聽到了。」
羅文眉頭一皺,呵斥道:「大聲點,聽到沒有!」
或許出於內心的愧疚,又或許是真的被羅文的氣勢所懾,艾莉莎恍然想起了當初宣誓效忠,成為羅文守護騎士的那一刻。
她本能地大聲應道:「聽到了!」
「很好,你要記住。你是我的守護騎士,你要效忠的永遠是我!」羅文咧嘴一笑,卻猛地咳出一口血來,他略顯狼狽地說道,「你聽好了。我命令你坐上木筏,順流而下,然後去鄰城巴步倫找執政官福特子爵,我父親當初在戰場上救過他兩條命,他會幫你的。」
說出這段完全抄襲艾莉莎的命令後,羅文絲毫不臉紅,繼續補充道: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你的血脈里確實流淌着我銀月家族的血,而且我父親當初是以私生女的名義幫你登記身份的。按照王國律法來講,你的順位繼承權只在我之下,那死肥豬威爾斯根本沒有資格跟你爭!」
艾莉莎是越聽越不對勁,終於忍不住問道:「我走了,那你呢?」
「我?」羅文突然咳出一大口血,血中還夾雜着零碎的組織,他努力平息氣息,這才說道,「我的身體狀況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已經撐不下去了。與其死在逃跑的路上,不如讓我死的光榮一點,你說是吧?我的騎士。」
艾莉莎皺眉道:「不可能!你是讓我拋棄你獨自偷生?我是你的守護騎士,我必須守護你的生命!」
羅文道:「你終於承認自己是我的守護騎士了,咳!那就聽我的命令行事!我不允許你有異議!」
艾莉莎怒道:「這不可能!我做不到!」
「不,你會做到的。」羅文擦乾嘴角的血跡,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看到這絲笑容,艾莉莎心中突然生出不詳的預感。
但她已經來不及阻止。
羅文那剛剛擦乾的嘴角邊,暗紫色的污血緩緩流出,一股獨特的香氣漸漸飄散開來。
聞到那股香氣,艾莉莎的臉色瞬間慘白:「紫藤蘿秘藥!你什麼時候把這毒藥帶在身上的?!」
紫藤蘿秘藥,貴族為了被俘虜後不泄密而製造的自殺毒藥,也常被用來防止臨死前的侮辱,以其如紫藤蘿般的香氣而得名。
羅文沒有回答艾莉莎這沒有意義的問題,他的時間有限:「記住,不要把我的屍體帶走。那群野狗若是看不到我的屍首是不會罷休的。」
「不!」艾莉莎猛地抓住羅文的肩膀,像是要從死神手中奪回他的生命。
但已經遲了,紫藤蘿秘藥雖然並非無解,但她並沒有將解藥帶在身上。
羅文吃力地抬起手,仿佛要撫摸艾莉莎的臉龐。
「你一定要活下去!我銀月家族未來的女領主。」
他最好擠出一絲笑容,抬起的手最終沒能碰到臉頰,便是忽然落下。
艾莉莎連忙抓住他的手,將其放在自己的臉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將近十年沒有流過的眼淚卻已經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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