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祖母張氏才剛剛啟程離開京城,無論趙琇如何吶喊,也沒法給她回應。
趙琇只能硬着頭皮自己上了。
當初她見今年雨多,讓人注意在田地里挖溝渠的時候,根本沒想到今年的雨會多到這個地步,所以只讓人照着往年的習慣,純粹加深了原有用來排水的土溝,又或是用鋤頭在泥地上挖出一尺多深的新溝而已。但這些溝渠既是土溝,被泥水一衝,自然很容易變形,上游流來的水帶來了沙石泥土,用不了多久就會把溝給填上了,必須要重新挖一次才行,跟石頭砌成的水溝完全不能比。
她現在發現這種方法已經行不通了,但現用石塊去砌溝壁又來不及,只能讓人儘可能將土溝挖大、挖深,每日派人巡邏,看哪裏的溝被填上了,立刻重新挖開。另外靠近河邊的農田全都放棄,改用大石塊等雜物將岸堤壘高,避免河中水位上漲,淹過堤岸,漫過農田。
趙家小二房名下田地不少,都是當年郡公爺傳下來的,自然是位於最好的地段,還是大片大片連在一起的,佃戶也都精幹有力。趙琇這一改進,地里的情況果然好些了,外面的河水不再漫進田中,佃戶們也將田裏多餘的水早早排了出去,一檢查地里的莊稼,無論是棉花還是水稻,有一部分還算可以挽救,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今年的收成必定會大打折扣。
趙琇算了算賬,心裏有些鬱卒。奉賢老家這邊的田地欠收就算了,小二房在外地的田地,今年恐怕也得不到什麼好收成,聽說京城附近和山東一帶都在鬧旱災,莊稼長勢都不怎麼樣。北方旱,上海卻是雨下得過了頭,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怎麼就不能平衡一下呢?她還是頭一回管家,還沒想出法子來開源節流,就為了應付這些天災,搞得手忙腳亂的。雖然祖母總是說,手中有田,心裏不慌,但她卻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靠天吃飯的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的,她還是得想想不用看老天爺的臉色,就能養家餬口的法子。
不過這是後話了,如今她的注意力還是放在手頭的事務上。
家大業大的小二房尚且面臨困境,更別說族中其他人家了。外六房這些行商的人家還好,家中田地不多,虧損再大也是有限的,雖然本地棉糧雙雙失收,會影響外六房的棉花糧食生意,但他們可以上外地收貨,又或是從別的地方找補,問題不大。宗房、三房這些名下田產多的人家,也因為底子厚,虧上一兩年,頂多就是日子難過些,不至於傷了元氣。有問題的是族中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家,人口不多,家底本就不豐厚,田產少,除去地里的出產也沒什麼別的入息,被這雨水一澆,哪怕還沒到棉糧收穫的季節,都已經叫苦不迭了。
趙啟軒家中,就是這樣的情況。
趙啟軒本身家境就不太好,雖然這幾個月里,因為巴結上趙琇,時不時弄些西洋小玩意兒、西洋書本回來討她的喜歡,換得不少銀錢,但家底還薄,他和他妻子又一心要送兒子去讀私塾,所以仍舊是省吃儉用的,攢的銀子留到日後兒子讀書科舉所用。地里被水淹了,他家又沒有足夠的人手開溝挖渠,勉強雇了幾個人去幫忙挖溝排水,一夜大雨過去,就全都白幹了,地里的莊稼仍舊被淹了大半。夫妻倆親自到地頭去看了一眼,面對那副慘狀,簡直哭都哭不出來。
趙啟軒見小二房地里的情況還好,咬咬牙,便來求趙琇。趙琇聽他說得可憐,便讓盧昌秀去知會手下的人一聲,順便幫幫他家的忙,趙啟軒感激得快要跪在地上向她磕頭了,趙琇勸了半日,才把人勸走。
族中象趙啟軒這樣情況的人家不少,她小二房的僕從僱工也不是很多,幫得了一個,還能幫所有人的忙嗎?那還有時間顧自家的地?可若是幫了東家,不幫西家,別人不免要說閒話,鬧脾氣。想來光靠自己一家一戶的實力去幫人,是行不通的。
這麼大的宗族,內三房外九房,光是同姓男丁就有好幾百了,各家名下又各有男女僕婦無數,加上僱工、佃農,少說也有幾千人口,如果把這幾千人都聯合起來,就象是一個村子,一個生產大隊,統一行事,各司其職,難道還無法面對眼前的困境嗎?
趙琇想了一夜,終於下了決心。
她第二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去拜訪宗房的趙璟和沈氏夫妻。
趙璟與沈氏近來也在為災情煩惱,宗房就是土財主,靠着田地的出產吃飯,今年的收成顯然是不行了,這是天災,人人如此,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問題是眼下煜大老爺不在家,等他回來,得知家中有了這麼大的虧損,即便不是兒子媳婦的責任,他也會把責任推到他們頭上去的。但就算知道老父會這樣做,趙璟也只能儘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他要煩惱的不但是自家的田地,還要打發人去幫族中受了災又無力自救的人家,一般來說,是由沈氏上門去,送些錢糧,務必要讓這些人家支撐過這一年。雖然這麼做,會讓自家的損失擴大,老父回家後必定會罵得更厲害,但趙璟還是覺得,這是身為宗房宗子應該做的,沈氏出身世家望族,幼承庭訓,也非常贊成丈夫的做法。
趙琇知道趙璟的行為,心裏很是讚賞,宗房大堂兄雖有一個不靠譜的祖父和一個不靠譜的父親,但他本人的的確確稱得上是大好人,對宗族也是盡心盡力的,只不過這心力盡得不是地方。
她勸趙璟夫妻:「族中所有人家都受災了,只是有的輕些,有的重些,璟大哥給最慘的幾家送了錢糧,幫他們支撐下去,那些稍微沒那麼慘、但也很慘的人家呢?若是他們向宗房求助,璟大哥也要送錢送糧嗎?若是給他們送了,那比他們情況稍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的人家呢?璟大哥家裏有多少錢糧,可以資助那麼多族人?我曾聽人說過一句話,不患寡而患不均,璟大哥幫了一些人,那些沒得到你家錢糧的族人,會不會心生怨言?」
趙璟聽得目瞪口呆,但想想這兩日族裏的情形,他又忍不住黯然。趙琇的話並不是無的放矢,已經有族人看到他讓妻子給那幾戶受災慘重的人家送錢糧,也跑上門來討要錢糧了,他推說一句對方家中受災並不嚴重,那人話里話外就開始擠兌他,說他是在收買人心,並不是真心為族人着想。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沈氏看着丈夫的表情,自然知道他在為什麼而難過,就對趙琇道:「妹妹這話說得固然有理,可即便族中有人心生怨言,我們也沒法子,總不能因為有人抱怨,就對受災的族人袖手旁觀吧?好歹我們家還有些銀子,能幫人一把,就幫了吧。」
趙琇不贊成地道:「我們小二房也有家底,我也幫了受災的族人,坦白說,就算給全宗族的人都發一份錢糧,我們家也不是拿不出來,但沒有這個道理。天災人禍這種東西是說不準的,今年澇了,明年旱了,不定哪一年,又會出點事,影響地里的出產,難道次次都只能指望我們資助族人?今年開了頭,以後再遇到天災,你們宗房還拿不拿銀子出來了?我們小二房呢?你們宗房能有多少家底,耐得住這樣花費,我們小二房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呀?你們佔個宗房的名頭,資助族人還算名正言順,但長此以往,是不是全族人都不用掙錢了,反正沒飯吃了,指望宗房施捨就好了。我們小二房連宗房的名頭都沒有,情況更糟糕,直接壓過了宗房,那時你們又如何自處呢?」
趙璟被她說得面色發白:「那……那可如何是好?」他不擔心小二房會壓過宗房,但趙琇說的這種情況還真有可能發生,哪怕是在今年澇災發生之前,族裏不事生產,光指望從內三房或外六房打秋風來養活全家的族人,也不在少數。二房要面對的壓力比宗房更大,昔年郡公爺的名頭太響亮了,族人早就習慣了沾他老人家的光,就算他已經死了,老夫人張氏還在呢,遇事就指望二房出面,趙氏一族才會培養不出優秀的子弟接班。
沈氏倒是看出趙琇早就有了主意,連忙問計:「妹妹可是有什麼好法子?快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
趙琇微微一笑:「我能有什麼好法子?不過是個笨辦法罷了。璟大哥也知道,我們家地里的情形如今有所好轉了,臨時加挖了溝渠,又有人定時巡視,就算水淹進了地里,也能及時補救,這就是人多勢眾的好處。我們全族人連主帶仆,再把佃戶僱工算上,也有幾千人呢,如果能夠聯合起來,興許族人地里那些受澇的莊稼還能補救。死活權當活馬醫吧,能救得多少是多少,如果救不到,那再由宗房出面,聯合各房,有錢出錢,有糧出糧,有力出力,總能幫上那些受災嚴重的族人忙的。傾全族之力,難道不比我們兩房人單打獨鬥強?」
趙璟眼中一亮,可不是嗎?傾全族之力,無論做什麼都比他們兩家勢單力薄要強,況且這是整個宗族的力量,也不用擔心日後遇事會掏光自家家底了,旁人也說不出閒話。
沈氏對這個建議也非常贊成,一時高興:「爹不在家,我們用這法子他也攔不了……」話說出口才發現說錯了話,忙閉了嘴,臉上發紅。說公爹的壞話,不是一個好媳婦該做的。
雖然不該做,說的卻也是實情。趙璟歉疚地看了一眼妻子,轉頭對趙琇道:「勞妹妹費心了,這原是我們宗房該做的事,卻要你一個女孩兒開口,愚兄實在是慚愧。不過你放心,你這主意極好,不但應對這次災情可用,日後族中事務,也可這般行事。久而久之,成了慣例,族人們相互友愛,彼此扶持,我們趙氏一族何愁沒有再度振興的那一天?!」
趙琇笑了笑,再度振興?除去她祖父郡公爺的出現外,趙氏一族何嘗真正振興過?如果以後宗族真的能做到趙璟所說的,相互友愛,彼此扶持,恐怕趙氏一族才能做到真正的「振興」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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